下降還在繼續。洞口已經遙遠得有些荒謬了——像是完全漆黑的夜里,頭頂唯一的星星。璽 面對這樣沒有盡頭地朝黑暗中下降,肖恩心中還是有些不安的。他已經點亮了誓約炬火,金色的火焰在他下方率先探路。
肖恩估計他們已經朝下深入了八百多米。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恐懼一點點從靈魂中分泌了出來,像是某種冷色的汁液,讓人感覺靈魂發冷,還會叫人胡思亂想。所幸的是,肖恩的悟者屬性讓他的意識超越于心靈狀態之上,他得以靜靜旁觀著陷入了焦慮的思維,并保持足夠的冷靜。
身邊的奧莉薇倒沒有多么害怕,眼神靜靜地,似乎在暗暗鼓勵著肖恩。
無論在泥巴身上發生了什么,必須有一個答案。肖恩心中暗暗這樣想著,他不再抬頭去看那點遙遠的星星,而是一心往下降落著。
突破了某種界限之后,誓約炬火依舊燃燒,但肖恩的身體消失了。與其說是消失,不如說他們似乎進入了一個沒有形象的世界。
他已經感覺不到奧莉薇的腰肢,也感覺不到纏繞自己身體的靈質。他只是感覺在不斷地下降。璽 肖恩知道,他的感覺并不是一種錯覺,在這黑暗中下降到相當的深度之后,他們突破了一個界限,在那個界限之下,他們的軀體變成了某種概念,而概念是無形無相的,所以他感覺不到自己以身體的方式繼續存在。
只有一團被稱為自我的意識,繼續在這黑暗中下降。
按照常理來說,自己的存在消融之后,應該會感到恐懼的,不過,所幸肖恩在靜坐的過程中曾體悟過身體的本質,所以,他并沒有太過驚慌。一如之前的決心:無論在泥巴身上發生了什么,他都要知道。
作為概念繼續下降著,他突然又感覺到了自己的軀體,并且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那位纖瘦的女士。
他們的存在形式被重組出來了……
肖恩仔細體會著目前的感覺。他隱約感覺到,雖然形體再次出現,但此刻自己表現出的形式,跟洞外時不太一樣。
經歷在這之上的解構時,他成為了純粹的概念。而現在,他感覺自己仍然是某種虛構,只不過借用了自己洞外的形象而已。璽 這里,仍然是相對概念的世界。
這一切,對于普通人乃至未曾經歷徹悟的探秘者來說是很難理解的,但對肖恩來說,一切明明白白。畢竟,他曾體悟過世界的真相,他可以跳出常規的框架去理解這個世界。
接著,他看見腳下出現了一個空間,像是處于黑暗之中的,一個沒有屋頂的房子,其中亮著燈光。
啪嗒。肖恩的皮靴踩在了木地板上。松開了捆綁在腰間的靈質,他和奧莉薇有些驚奇地觀察著這里……
抬頭看,只能看見純粹的黑暗,周圍,則看上去像是一個畫廊,其中擺滿了大大小小很多的畫。
肖恩覺得這些畫作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看過,只好緩緩地在這深淵深處的畫廊中漫步……
這里,到底是哪里?璽 奧莉薇·風鈴跟肖恩有相同的感受,他覺得那些畫作熟悉極了。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整個畫廊都有種熟悉的感覺。她小巧的鼻子輕輕聳動,聞到了某種溫暖的熟悉味道,是顏料的味道,是紙張的味道,是陽光偶然穿過厚厚窗簾縫隙時塵埃飛舞的味道……
“肖恩……”奧莉薇轉頭望向自己的閱讀者,“我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如此說著,她看到肖恩睜大了眼睛。他在瞪視著墻上一幅畫。那是一幅肖像畫,畫中的女人正安靜地坐著,由于心情愉悅,面部表情松弛,所以似乎露出了似有若無的微笑。
雖然很像,但并不是那幅名聞遐邇的大作。很多細節都不一樣。
不過,筆觸……筆觸也太像了。
肖恩不知道這是誰對那位歷史中赫赫有名的大佬進行的模仿,即使對于藝術品鑒賞沒有什么經驗,他也敢說,眼前作品的筆觸,實在模仿得太像了。
帶著迷惑繼續探索,兩人走出了畫廊,來到了毗鄰的房間中。他們驚訝地發現,房間中有個人正在畫畫。畫畫人背對著兩人,有著一頭長長的銀發。璽 他手頭正在創作的畫上,是一個一頭黑發,眼神深邃的瘦削男人形象。肖恩一眼就能看出來,那顯然是他的朋友尼古拉·特斯勒。
畫畫的人是誰?他為什么在這里作畫?他為什么要畫尼古拉?……一大堆疑問如洪水傾瀉而出。
自己兩人到來的動靜,讓那個白發畫者停下了畫筆。他轉過了身,低頭通過眼鏡上方看向了兩人:“我這竟然會有客人造訪,真是稀奇……”他幾乎是喃喃自語般說道。
而肖恩和奧莉薇兩人都呆住了。
肖恩是因為,他發現面前的老人和他曾經看過的一幅自畫像上的老人一模一樣。那幅自畫像很有名,也許每個受過教育的現代人都見過。
而奧莉薇……奧莉薇是因為看見了曾經至親之人。
她剛要上前開口叫他,肖恩趕緊通過緋紅紐帶阻止了:“他似乎沒有認出你。這里面肯定有蹊蹺,先別引發他的強烈情緒。”璽 秉燭人只好暫時沉默。不過,她體內飛輪加速轉動,呼吸也變得急促。
“很抱歉如此冒昧,打擾了您的清靜。”肖恩用萊昂語說道。忽然想起對方也許聽不懂自己的話。
“不,沒關系。”老人開口也是萊昂語。肖恩這才想起,這里是概念的世界,溝通不成問題。老人放下了畫筆,看上去像是和畫上未完成的特斯勒先生一起望向這邊:“雖然我很享受在這里安靜地畫畫,不過,能有客人造訪也不錯……”
“請問,如何稱呼您,您又為何在這里畫畫呢?”
“說實話,也許你會覺得好笑——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也不記得為什么在這里。我只知道自己很喜歡畫畫,又似乎有無盡的時間,所以就在這里畫畫了。
“雖然時間有很多,但是我并不覺得無聊……”
肖恩望了奧莉薇一眼:他沒有認出你,果然是沒有記憶了……璽 “那您在畫的這位先生是誰?很抱歉如此刨根問底——只因畫上的這位先生有著很特殊的氣質,讓人一眼難忘……”
“他是誰?”老人用大拇指撓了撓頭,“其實我不知道他是誰。我好像在腦海中看到他了,于是畫了下來。”
肖恩決定理清思路,再進行下一步行動,于是他和氣地說道:“剛剛我路過了一個畫廊,請問那其中都是您的畫作嗎?”
“沒錯,都是我在這畫的。”
“剛剛我匆匆路過,沒能好好欣賞那些作品,我……我們想再去看看。要不待會再來叨擾您?”
老人顯得有些高興:“畫作們一直由于沒有得到欣賞而感到遺憾。你們愿意去觀看是再好不過了,如果有任何疑問都可以來問我……”
肖恩與奧莉薇退出了房間,來到了畫廊之中。璽 “肖恩!”關上門后秉燭人無法忍耐了,她的眼眶中流出了晶瑩的淚水,“那是爺爺!我爺爺!——達爾·芬奇!”她壓抑著澎湃的情緒,幾乎是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