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詢問的事情很復雜，而且我的記憶有很多殘缺，我只能……我只能根據我隱約能記起的部分進行回答……”達爾·芬奇拿起了手邊一杯熱茶，輕輕喝了一口。調 “該從哪里說起呢？”他望向了天空——抬頭是那看不見盡頭的黑暗。片刻后，他說道：“就從圣歸發生說起吧……
“1506年，正在進行重建的坎特雷大教堂發生了一樁‘神跡’——
“剛剛被工人們豎立起來的菱形架上，銅鑄的約書亞活了過來，并向世人宣告了基恩的歸來。
“‘諸神皆已遠航，只有吾主憐憫世人，選擇返回世間，繼續照看他的羊群。’約書亞當時是如此表述的。”
“從那之后，明明漸漸消隱的神秘事件突然又開始層出不窮，這個世界仿佛掉頭回到了神話時代。也是因為圣父歸來，救世教神權崛起，直上云霄。人類社會仿佛停滯在了蒙昧時代，時針早已劃過了黎明時分，但破曉卻杳無音信……”
達爾·芬奇望著前方，久久不語，似乎仍然在讓自己接受這樣的現實：“總之，當時，時代由于圣歸而發生了劇變。燭光讀書會和靈匠會同仁，原本致力于限制教會已經膨脹到難以想象的權力。但圣歸發生后，這一切都變成了徒勞——
“他們擁有了‘神力’，也擁有了一群更加狂熱的信眾。調 “腐敗到了骨髓中的教會像是突然喝下復活湯劑的巨人，再次站立了起來。救世教信仰顯然將進入又一個鼎盛時期。
“這一切讓同仁們感到絕望和憤怒。在那之前，靈匠會和讀書會聯手，正計劃悄悄醞釀一場風暴。我們想以人文之名喚醒人民，開啟民智，讓人們不必再忍受教會的壓迫……
“黎明圖書館中珍藏的知識就是為此準備的。可惜，那場可能被稱之為‘啟蒙’的思想運動，我們遲遲未能著手推進——因為圣歸的突然發生，教會擁有了神力，開始大肆抓捕和迫害那些反對者……
“對啟蒙的奠基被迫中斷了，我們只能靜待時機。不幸中的萬幸，我的迷宮島在那時已經完成了。為了留下啟蒙的火種，經過同僚們同意，我在迷宮島中修建了一座仿造古代歌利思建筑風格的圖書館，并將那些重要的思想資產收藏其中。
“在那之后不久，教會的清洗和報復很快到來了。得益于之前持續為教會進行創作的名聲，我沒有被懷疑，但很多同僚們遭到了逮捕、判決，甚至有人為此而死……
“1517年，更為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由于內部人士的出賣，靈匠會核心成員被全數逮捕，他們在宗教法庭上被迫簽署了放棄違抗教會的，具有神力加持的文書。由于看中了代達羅斯所掌握的技術資產，這個傳承了數千年的組織，被改組和馴服成了為教會服務的所謂‘代達羅斯’……
“不僅如此，由于那個卑鄙的告密者，教會也開始懷疑我了。他們甚至知道了啟蒙計劃、以及被遷移到迷宮島之中的黎明圖書館……”調 1517年？肖恩皺起了眉頭。達爾芬奇偽造的死亡發生在1520年，對迷宮島的入侵也是那個時候。竟然等了三年才出手，作為“神廷的前身”教會可真沉得住氣。
當肖恩如此思考著的時候，達爾芬奇說出了背后的原因：“本來，按照他們當時的做派，應該是直接對我進行傳喚的。不過，1517年發生了一件事，而就是那件事情，延緩了對我的針對……”
肖恩眨著眼，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和一個詞。
“馬丁·盧瑟爾，《信仰論綱》？”
老人點了點頭：“對，就是因為馬丁·盧瑟爾寫的那篇《信仰論綱》，讓由于圣歸而氣焰熏天的教會不得不收斂，并進行了后來所謂的內部改革……”
“《信仰論綱》？”顯然對這段往事一無所知，奧莉薇眨著眼問道。
“在圣歸發生之前，教會就已經陷入了一種瘋狂的狀態：他們不斷強調，自己是與神溝通的唯一渠道，并且，以下地獄來恐嚇人們花費大量金錢購買贖罪券，欺壓信眾的事件層出不窮……調 “雖然有神跡出現，但是欠下的債不會因為神明開口說話而一筆勾銷的。作為當時的一名神父，馬丁·盧瑟爾出于良心寫下了那篇著名的文章《信仰論綱》，其中痛斥了他的同僚們壟斷信仰以及推銷贖罪券的丑惡行徑，并提出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與神溝通，而不需要通過教會。由于民眾積壓已久的怨氣，這篇文章被翻譯成了多種語言在歐陸傳播，一時間造成了軒然大波……
“一場關于信仰的討論就這么開始了，甚至圣歸奇跡的光芒都被掩蓋了一些。最后，甚至連神明都痛斥教會腐敗，下達諭旨要求改革……
“于是，對我的調查和審判就這樣被延后了。不過，他們肯定不會忘記黎明圖書館的存在，也就是到我去世的那一年，他們終究還是動手了……”
聽完達爾芬奇的描述，肖恩久久難以平靜。1506的圣歸事件，在這之前不過是歷史書上的一段描述而已，聽著當年親歷者講述，一切都變得如同有了呼吸一般鮮活起來……
接著，肖恩如同安慰般提醒道：“不過，芬奇先生，‘啟蒙’后來還是發生了——理性和科學來到了世間，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的時代。”
從馬丁·盧瑟爾的《信仰論綱》開始，教會迫于無奈開始了改革，到了18世紀，呼吁人文和理性的巨人們涌現，人類終究還是高擎起了現代的火炬……
“是啊，也許吧。”達爾芬奇臉上帶著寬容的笑。“可是，我為什么還是能感應到那個東西的存在呢？”調 他指了指頭上的虛無。顯然，他的指向超越了那虛無，指向了高天之上的那位存在。
“歸來的，真的是神嗎？不是什么別的東西？
“你們經歷的真的是‘啟蒙’嗎？不是某種他給予的‘甜頭’罷了？”
“我以為的啟蒙，會滌蕩一切理性之外的名義。哪怕神像開口，人們絕不回頭。
“雖然能與奧莉再次見面我很開心。但是，我能和她再度見面——就意味著真正的‘啟蒙’并沒有發生。
“人們還是不得‘迷信’那些超絕的神力。
“人，還是神的羔羊。”調 達爾芬奇一番話，說的肖恩感覺有些眩暈。
原來，曾經讀書會先賢所說的啟蒙，是這樣的意思——他們要重塑世界。
簡單來說，他們想要一個沒有“基恩”的世界，一個不再“神力”泛濫的世界，一個人類不再是羔羊的世界……
顯然，如果從這個標準來看，真正的啟蒙，確實沒有發生。
如今看來，更像是那個歸來的“基恩”以“人文”的名義進行了些許讓步，然后繼續統治著這個燈火絢麗的時代。
“當然，我只是個隱遁世外悄悄畫畫的老頭而已……”達爾芬奇聳了聳肩膀，“到底是怎么樣，到底該怎么做，畢竟還是要你們這些年輕人去找到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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