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內,來來往往的各國人士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陸子出書啦,陸子出新書啦!函谷書館多了一本《諸侯國起源考秦國篇》。”
“什么?!陸子出新書了?!”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我還想借閱一番,沒想到根本排不上隊。”
“快帶我去看看。”
“看什么呀,書館人滿為患,人擠人去了又有什么用!”
函谷關內的士子騷動了。
自從陸言的《記函谷書館》名揚天下,這里多有六國士子前來觀賞。書館有秦國專人看守保護,借閱書籍也要有一系列的身份證明的手續。
現在陸言公布了《諸侯國起源考秦國篇》,第一時間函谷書館也將這本書收錄其中。這些人奔走相告,一時間就將書館堵了個水泄不通。
負責書館的官員看著外面排的長蛇的隊伍,頭上爬滿了冷汗。
“這,這,這么多人,今日我怕是得住在這兒了……”
類似的情形還發生在秦國國內的各個郡縣。由于造紙術的問世,陸言也沒有對其技術進行嚴格的保密,甚至故意縱容技術的泄露與傳播,各種紙張已經充斥在天下各處。
秦國各郡縣已經都建有相應的書館,用來存放典籍或者各類官方文書。作為培養秦吏的教科書,這些新書也都被送往了全國各縣。
秦人的起源,迅速成為當下秦國百姓討論最多的話題。即便普通黔首不懂,但大王有令,讓大秦各級官員都在向底層百姓宣揚此事。一種叫做民族自豪感、認同感的東西,正在悄然發芽。
如果說秦國內部百姓討論得興高采烈、如火如荼,那么在山東那邊則是軒然大波、愈演愈烈。
秦人頂著“西戎”的名頭百年了,陸言出來寫一篇文章,你就成了正統的華夏人啦?你在想屁吃!
魏國、楚國正忙著打架呢,趙國、燕國似乎沒啥興趣,暫時沒有加入口水戰。但是最東邊的齊國,國內叫嚷秦人不配華夏族的聲音異常響亮。
尤其是許多讀書人,陸言這個儒家知名人物為秦國效力,也不能改變秦國在他們眼中野蠻粗鄙落后的印象。之前那個蒙武屠城事件,更是加深了這一成見。連帶著陸言也被齊國士子給噴上了。
這一天,咸陽王宮內,嬴政正召見著陸言、隗狀、王綰、昌平君還有李斯。
王綰手握著一紙卷軸,卷開來看了兩眼遞給身旁的幾位重臣,“果然不出國師大人所料,齊國士子對于此事,反抗得極其強硬。”
陸言淡然接下王綰的稱贊,回應道:“齊魯大地歷來多有人杰,齊國稷下學宮曾經掌握者天下輿論的話語權,當年魏齊將我秦國定義為西戎,現在我們想為自己正名,他們鬧騰得最厲害,可以理解。”
“呵,他們鬧騰吧,此時越是抵制,屆時打臉便越是好看。”嬴政想起秦國百年來受到的山東六國之人的歧視,不由地冷笑著把陸言已經寫完的《諸侯國起源考齊國篇》擺出來給眾人看。
在場的都是人精,見著書名就知道接下來要用什么手段反擊了。
隗狀感慨道:“真是天賜國師大人于我大秦吶,此書一出,我秦人背負百余年的屈辱,去矣。”
李斯同樣符和:“不錯,國師論證不偏不倚,有理有據,齊國是華夏族人,但他齊人有的,我秦人也有。同樣的論證,他還能不承認自己是華夏族人不成!哈哈哈~”
“哈哈哈~”
幾人相識大笑,好像已經遇見了不久的將來,齊人啞口無言的場景。
笑也笑得差不多,嬴政收斂起心情,臉色陡然一變,“好了,這等事情還不值得寡人特意邀你等前來。”
幾人看到大王的臉色,紛紛神情凝重起來。
“這是國師大人草撰的《道德與法律》,你們幾個看看吧。”
隨著嬴政把這本新書拿出來,陸言站在一邊,平復了一下自己有些變動的心跳。
幾位重臣看著書名,聯想到大王沉重的臉色,也都心里咯噔一下。
道德與法律?
這是準備對大秦律法動刀子?
瘋了吧!
靜得大殿里幾人的心跳聲都異常的清晰,還有紙張翻頁的聲音仿佛干枯的樹葉被咔嚓踩碎的瞬間。
隗狀大致看完陸言寫的內容,眉毛鎖的死死的糾纏在一起,“大王,我大秦以法立國,驟然公布這等書籍,用來培養官吏,老臣反對。”
王綰沉默良久,悄然瞥了眼閉目養神的陸言,然后發言道:“大王,臣以為,這本書短時間內不宜發布。”
王綰發言的很謹慎,旁邊的李斯深呼吸一口氣,挺身而出堅定地說:“斯以為,此書動搖我大秦根基,應當立即焚毀。”
幾位重臣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深受陸言大恩的李斯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嬴政對這一切并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將目光轉移到熊啟身上,“昌平君,你怎么看?”
熊啟捋著胡子點頭又搖頭,“大王,依臣之見,如今我大秦面對的事情太多,此書問世難免造成人心浮動,其中涉及到的問題更要仔細考量。現在,還是暫且封存吧。”
陸言聽完幾位秦廷最重要文臣的發言,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剛感覺到光線進入眼簾,就聽到嬴政發話了,“國師大人,《算數》和《諸侯國起源考》寡人已經下令全國發行,但是這本《道德與法律》,暫且押后吧。”
隗狀、王綰、熊啟都沒有什么意動,只有李斯的眼神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決然,衣袖中的拳頭悄然握緊。
嬴政緊接著揮了揮手,背過身去,“國師、廷尉,你們倆留下,其余人先下去吧。”
這三人立即俯身后退撤走,“大王,臣告退。”
大殿內只留下陸言和李斯,空蕩蕩地杵在正中間。
李斯迫不及待地拱手道:“大王,此書當立即焚毀,臣請呈明利害關系。”
“講。”
“自商君立法,以歷百年,秦以大秦律為治國之根基,國家日益強大,秦人已經適應了在大秦律法的約束下生活。倘若放寬律法,而施加以所謂道德來約束,沒有嚴刑峻法的強大威懾力,空口白話的道德又能有什么作用?只會讓已經習慣了秦律的秦人無所適從,屆時人心動蕩,恐有大禍。
國師大人與斯出身同門,學問又在斯之上,但這本《道德與法律》,斯絕不贊同。”
陸言看到李斯面向自己,那種擁有信仰一般的堅定的眼神,讓他深深嘆了口氣。
李斯是一個堅信人性本惡的人,不相信所謂的儒家禮義道德那一套,主張嚴刑峻法對人的約束。
而自己想要降低秦法的處罰底線,輔以德治,來使秦國社會生活更加繁榮活躍,這已經涉及到彼此學說理想的爭端,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從這一刻起,師兄弟二人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