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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衛莊的道

  “吱~”

  紅蓮踏進房門,看見衛莊站著正對緊閉的窗戶,穿著黑色為主、銀絲秀紋、金絲鑲邊的長衣,對她直接走進來沒有任何的反應。

  她反手將門合上,默默站定。

  窗外正是喧鬧聲最重的時候,樂曲聲、喝彩聲,還有鼓、號,一度震得窗扉有些顫動。巡游的隊伍,此時應該正好路過。

  客棧的房間沒有多大,紅蓮稍微邁動腿就可以走到衛莊身邊,但這一刻,她又一次有了咫尺天涯之感。

  窗外的聲音隨著人潮的涌動此起彼伏,那些細小的變化穿透墻與窗,紅蓮甚至可以分辨出外面有幾個樂師,誰為主誰為輔,卻察覺不到衛莊的存在。小小的窗扉陰影下,衛莊仿佛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時空。

  上一次有這樣感覺的時候,她還是紅蓮公主,沒頭沒腦地就扎進流沙的世界,面對無盡的黑夜不知所措。紅蓮公主,流沙衛莊,這是兩個世界的人。

  韓國滅亡、父王身死、哥哥昏迷,又經歷多年的磨礪,她已是江湖聞名的赤焰紅蓮,流沙組織的門面擔當,她證明了自己可以在流沙的世界中生存,可以站在他的身邊。

  然而,此時此刻紅蓮又感覺到自己隔絕于他的世界。這個瞬間,恍如隔世,窗外的曲樂連著奏了好幾個秋天。

  她凝視著白發的背影,眼眸低垂又抬起,開口道:“莊,你有心事。”

  衛莊緊盯著閉合的窗戶,厚厚窗紙遮蔽的那一邊,或許陸言就剛好坐著一只熱氣球飛過去。

  他轉身向紅蓮,正視著她的眼睛,不過開口卻沒有正面回答:“你的內心,有遲疑,你在恐懼。”

  紅蓮緊著細眉緩緩松開,手不自覺地握緊,點頭承認:“是。”

  “你在恐懼什么。”衛莊問。

  “我~”我恐懼我自己這么多年了,竭盡全力站在你身邊,卻還是沒有真正了解你。

  她心中這樣想,話說出口卻變成了:“邯l鄲不比薊城,陸言的羅網究竟有多少高手藏在暗處,我們一無所知,再加上秦國的駐軍,行動之后逃出邯l鄲,這幾乎不可能做到。”

  “后路我早有安排,無須擔心。”衛莊說得很篤定,絲毫沒有因為這里是陸言的地盤而擔憂。

  “……”紅蓮鮮艷的紅唇翕動無聲,緊跟著露出淺笑,“是我多慮了。”

  說完,她就這么定定地看著衛莊,“莊,你真的想殺死陸言嗎?”

  此時的紅蓮,有一種妖嬈與靜態結合的美,就像是,夏夜星河入水,水綻紅蓮。

  衛莊的上眼皮出現了一個輕微的顫動。

  師父鬼谷子曾經說過:“未解的謎題,遍布于亂世,我們的鬼谷之道,就是要給世人創造答案。”

  當時他回答說:“既然答案并不重要,那么就由我們來為世人定義,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衛莊對于戰國時代在嬴政手中終結這一點并不意外。除非六個國家每個國君都是英明之主,聯合出兵把秦國國力打崩,制造出長平之戰那樣的慘劇,不然都沒得玩。

  他認得清現實,但他還是選擇了最弱小的韓國。

  若真的權衡利弊,選秦國不香嗎?按照他衛莊的能力,在秦國未必做不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前途不比韓國強無數倍。

  可惜,出將入相,這個鬼谷派前輩們的選擇,蓋聶不稀罕,他衛莊也不稀罕。

  身處華夏歷史上劇烈動蕩的時代,此后綿延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即將出現,蓋聶、衛莊的人生追求,已經超越了鬼谷派的前輩。

  蓋聶,他夢想的是一個沒有殘殺、沒有戰火的新世界。

  衛莊對蓋聶的夢想嗤之以鼻,“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國度,只有永遠的利害沖突。”

  術以知奸,以刑止刑。

  天地之法,執行不怠。

  這是韓非創立流沙的口號,這里的“法”,已經超越了為封建帝制君主服務的法。

  原劇中,這這樣的情節:紫女問過韓非,嬴政很需要你,你為什么不答應他?

  韓非并沒有說自己是韓國公子,而是說,“我的法,需要一個強權的王。但,法執行于王,卻不能受制于王。”

  如果真的是歷史上那個韓非子,他絕不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因為韓非子的法,是絕對服務于帝王的法,是帝王之術。

  這個世界的韓非,顯然在編劇組的加持下,他的法更接近于一種哲學意義上的“法”。

  術以知奸,以刑止刑。這是流沙作為法的執行者,用以處理背法之人的方法。

  天地之法,執行不怠。法的貫徹是為了定國安邦,即便沒有國家的依存。這是對于“法”的上升,類似于孔子將“禮”提升為“天”。

  有人會說,韓國都沒了,你韓非的法定的什么國、安的什么邦?

  韓非在韓國弄的律法,是他法的理念的具體實踐,不是法。

  在這一點上,陸言與韓非的觀點基本一致。只要人類社會還存在,法就存在。甚至,人類社會滅亡了,它也還存在,只不過不叫“法”了,不知道會被叫什么。

  人類社會是有秩序的,包括弱肉強食,也是秩序。而法,在陸言、韓非眼中,就是人類社會前進的究極方向。

  維護秩序的法律,基本上保證人類社會最廣泛的正義,保護了最多數人民群眾的利益,那么這就是合法的法律。

  同時,社會歷史又是向前發展的,法律會變得不合法。這個時候,天地之法,執行不怠就體現出來。舊的法律會被新的更合法的法律取代,成為人類社會向前進步的一個縮影。

  韓非似乎看出嬴政不是一個甘居于“法”之下的人,他不認同嬴政。

  衛莊更是從一開始就說過,嬴政這個霸者,不符合蓋聶、陸言的理想。蓋聶、陸言將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嬴政的身上,最終注定會失敗。

  而他衛莊就不一樣了,“很多人被命運安排,而我,安排命運。”

  他承認弱肉強食的現實世界,于是要將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他就是法的執行者,由他來重整這個永遠都是利益沖突的世界。

  衛莊認可這個客觀存在的法,不過他認為的法顯然比陸言的更為冷酷。

  陸言認為人類進程中的每一步,都是將赤裸裸的“吃人”替換為一個更溫和的方式,一點一點向“不吃人”邁近。

  衛莊卻是認同強者吞吃弱者的,他自己作為法的執行者的合理性就來自于此。

  當然,衛莊的理想實現有一個大前提——陸言寄托于秦國的理想破滅。要是那個統一的華夏民族形成,各國百姓認同了所有人都是一家,那他衛莊的理想還沒開始就夭折了。

  現在要刺殺陸言,某種程度上,就是衛莊對陸言認輸。

  因為他不得不承認,陸言似乎很有可能真的實現那個夢想。跟秦有血海深仇的趙人,漸漸地態度都在軟化,剩下那些燕人、齊人、楚人又會怎么樣?

  衛莊人生的終極目標,法的貫徹,以紅蓮的學識是很難理解的。更何況,衛莊也不會像陸言一樣跟愛人傾訴。這就導致紅蓮大概能夠感覺到衛莊有心事,但這心事,她一點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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