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消失之后,李斯依舊站在原地。他抬頭望了一眼月色,呼吸深沉。
看來在這天下,我李斯乃是一介鼠輩攀附高位,倒是一種共識了。
從他投靠嬴政的第一天起,似乎所有的人都很篤定,他李斯日后會從背后捅殺陸言。
武遂軍營的王翳,潛伏秦王宮的中郎成,秦國宗室重泉君,國尉繚,衛莊……所有的人都推波助瀾地讓自己去把陸言拉下馬。
自己以前似乎也沒做過忘恩負義之事吧,為什么卻早已被很多人認定是一個刻薄寡恩的小人。
就因為自己說過那一句,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李斯有些無奈,他身在局中,無法回頭。暗中妨礙陸言的小動作,他已經做過不少,現在秦廷風浪正在巔峰,陸言死期將至。自己頭頂上的這座大山,終于快消失了。
至于衛莊這樣的人……
俠以武犯禁,流沙的理念,術以知奸,以刑止刑,天地之法,執行不殆。超越現實國家的依存,上升為天地之意的法,由你衛莊來執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衛莊匹夫,今日之事,李斯記下了。
“哼。”他冷哼一聲,邁開腳步。
對于李斯,對于絕大多數人,流沙創立的那個口號,簡直就是天下間最大的笑話。
大多數人會覺得韓非、衛莊就是狂妄的大傻逼,以區區一個殺手組織,妄談天地執法。
而李斯會看到,人類社會的確如同韓非所說,存在一種不可言明的法,恒久地推動社會歷史的發展。
但想要將這個不可名狀的法付諸實施,就必須依靠現實世界最強的統治力量——國家,以國家之力將法具現為可執行的法律。
像流沙組織這種東西,在李斯眼中,充其量就是個恐怖組織。衛莊,恐怖分子而已。早晚都要被國家之力清除干凈。
衛莊從李斯府邸離開之后,穿行在咸陽城內的街道,悄無聲息,行步如風。咸陽城的巡邏軍隊,基本就是擺設。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前方的拐角,一個秦國黑甲軍士抱著劍站在那里,面罩內的眼睛,似是充滿戲謔。
那把劍,暗紅古木劍鞘,中間自上而下有一道筆直的縫兒,越王八劍,掩日。
“羅網天字一等,掩日。”衛莊平淡地開口,手中鯊齒緩緩出鞘。
掩日見狀也將懷抱的劍抽出,動作不緊不慢,“你的膽子很大,不怕步了田光的后塵么。”
衛莊眉目一動,對方這語氣,似乎認識自己。于是,“噌~”起手就是一擊橫貫四方。
掩日早有準備,手中劍瞬破橫貫四方的軌跡,“叮呲~”火光中,完美格擋。
近距離,兩人四目相對。
“你認得我。”衛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眼神中看出信息。
“哼哼,身為羅網殺手,誰會認不得流沙首領衛莊。”
衛莊不再廢話,繼續出手快如閃電,一劍快過一劍,不斷進逼。
掩日防守得從容不迫,雖是步步后退,卻不見落入頹勢。
“這里可是咸陽,你我之間若是認真,那后果……你不至于如此失智吧,師哥。”
一聲師哥,讓衛莊瞳孔一震,劍勢猛漲。
“哼哼~”掩日詭秘一笑。
衛莊升騰的劍勢戛然而止,瞬間收得無聲無息,“是你,蒯徹。”
谷統</span“哼,有趣,嬴政親自下令捉拿的通緝犯,卻在羅網擔任天字一等。看來秦國,不像是外界以為的牢不可破,根本千瘡百孔。”
蒯徹,師父鬼谷子的第三個徒弟,他竟然能成為羅網掩日,這當中的信息量很大。
鬼谷子的最終目的,鬼谷派與陰陽家、羅網還有蒼龍七宿的關系,衛莊并不完全知曉。他也沒有去問。鬼谷派傳人,就該自己抽絲剝繭找出答案,破局而出,而非去求問老師。
現在蒯徹以掩日身份現身,讓他一下子便理清了很多線索。
“李斯,原來如此。沒有陸言鎮壓的羅網,不過是你們侵蝕秦國的工具。藏身黑暗中意圖操控天下,我該稱贊你們智慧,還是道一聲鼠輩。”
蒯徹將掩日劍歸鞘,順便琢磨了一下言辭。
怎么說呢,陸言作為羅網主人的時候,的確是組織最難過的時候。
陸言這個人邪門,似乎感知能力強到可怕。實力不強的還好,實力比較強的,帶有惡意的,這種人在陸言手底下幾乎無處遁形。可實力不強的在羅網又不可能爬上去。他執掌羅網的這些年,組織掌握的羅網勢力基本被廢,不敢動彈。
現在是李斯掌管羅網,趙高統領,這兩個人沒有陸言的恐怖實力,組織已重新入主。
至于鼠輩不鼠輩,呵,秦國統一天下,而組織,掌控秦國!
衛莊鄙視蒯徹鼠輩,蒯徹又何嘗不是鄙夷衛莊為匹夫。
“師哥,人說吃一塹,則長一智。邯l鄲一戰,似乎你還沒有吸取教訓。匹夫之劍,最強不過能敵百千人;而權力之劍,可傾天下萬萬人。”
衛莊劍眉飛揚,雙手按住劍,不屑一笑,“說得好像你已經絕殺了陸言。”
“哦?陸言雖然活著,卻早已是個死人。”
“你就從來不覺得,一切太過順利了么。”
“嗯?”蒯徹被說得心頭升起疑心。
陸言乃是當代圣王這股妖風刮得驚天動地,陸言在秦國的個人威望來到最巔峰,他也適時地提出了與郡學校適配的人才選拔新制,同時,要求中央書院專司教育的權力,自己擔任院長。一切的發展都合情合理。
秦王本就與陸言有過不愉快,只不過陸言從未有過向中央權力伸手的舉動,一直相安無事。現在這些事情鬧出來,君臣之間必定再添隔閡。
前幾天,陸言一聲招呼都沒打就從咸陽返回了邯l鄲,嬴政曾為此大怒……
似乎,的確是太順利了一些。
可是……
蒯徹心中雖然有了點懷疑,嘴上還是要硬氣,“事情進展順利,這不是理所當然么。仰望星空的人,往往會被腳下一個石子絆倒。”
“是么,那你準備好迎接失敗吧。”衛莊說著,收劍轉身就準備離開。
蒯徹及時將他叫住,“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陸言,僅此而已。”
衛莊復出,可不是為了簡單地向陸言報仇。以他對陸言的了解,這種事情發生得這么順利,一定有鬼,就是不知道陸言到底在布置什么。
不過不知道也沒關系,可以將陸言能夠布置的人手盡數鏟除,這樣,陸言再多的后手都無用。
蒯徹明白了,衛莊這是要親手把陸言身邊的人殺干凈,比如具霜、一方、墨鴉白鳳這些,即是報仇,也是消滅威脅。
這種事情,他自是欣然同意。畢竟,陸言身死,遺留勢力本就必須清算,衛莊想無私幫忙,那不要太好。
“我在咸陽有一個隱蔽的住處,師哥,敢請賞光。”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