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不曉得,端木蓉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出咸陽宮的。
當她收拾完一切準備出宮時,暮色已降,風靜,月如鉤。宮內的道路,染上了薄薄的一層天露。
她一步一步走著,讓這冰涼的暮氣,
給自己降降溫。
憑心而論,端木蓉對自己給嬴政服藥時的舉動,是有一點后怕的。可當時似乎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醫生的絕對權威,驅使著自己敢跟秦王說“不準動”。
嬴政今天的睡眠絕對不會差,配合藥性,讓他一覺睡到第二天,這是最好的辦法。不然讓他喝了藥繼續處理公文,
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時候才肯休息。
端木蓉很清楚,
自己這么做是為嬴政著想。就是不知道,明天這個秦王醒過來,會是什么反應。
回到咸陽國師府,府內已經在準備晚宴,全是弄玉夫人在負責招待。
端木蓉有些奇怪,不由地發問:“陸言先生呢?”
念端正在庭院里觀賞夜月下的花木,隨口應道:“弄玉說,陸言有重要的公事,晚宴不用等他。”
端木蓉想起嬴政這個勤政到不像話的國君,再想想陸言,神色一黯,“師父,我見著秦王了。”
“嗯?”念端奇怪地扭頭看向她,“蓉兒,你這不是廢話么。”
“師父,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今天……”
端木蓉將自己在宮內做的事情一一交代,
兩眉略微耷成八字,愁容滿面。
念端露出會心的微笑,
仔細盯著她嘖嘖點頭,“蓉兒,你做得很好,身為醫者,面對病人便該一視同仁,無論他是君侯王公,亦或是平民黔首。
膽敢喝止秦王,天下,已經沒有多少比你更有膽量的人了。”
“師父,你莫不是在取笑我?”
念端瞅著寶貝徒弟歪頭那個斜眼懷疑的表情,哈哈一笑,眼睛彎成一道縫兒,其中寵溺都快要溢出,“為師乃是真心在夸贊你啊~”
端木蓉暗自捏著拳頭,嘴角抿著,撇開臉說:“我還在擔憂,秦王明天醒過來會不會追究呢。”
“怎么會,我們是陸言請來的人。秦王就算有心追究,也不會怎么樣的。更何況,若秦王當真如此度量狹小,陸言這樣的人,豈會甘愿為他效力。”
三兩句又說到陸言,端木蓉便聯想到了蒙毅跟自己說的話。
“國師大人乃是習武修行之人,修為精深,為天下絕頂。他的身子,無需憂慮。”
陸言,因為本身的修為夠高,所以,很多人都忘記了,陸言也是人,甚至,他現在還是斷了左臂的殘疾人。
嬴政,因為擁有天下至高的權力,所以,很多人忘記了,嬴政也只是一個凡人。
或許,目前為止,整個天下,只有現在的端木蓉,會以一個醫者的身份,將陸言和嬴政,看作是虛弱的凡人。
“念端大師,端木妹妹~”
弄玉在喊,國師府快要開飯了。
深夜,陸言歸家。
關于人才選拔新制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在頭腦中打轉,他撓著頭走進國師府內,路過院子,卻發現端木蓉一個人依靠著木欄,正愣愣發呆。
谷綥</span陸言抬頭看了眼月亮,時辰估計差不多夜半。這個時候的人可沒有熬夜的習慣,端木蓉怎么還沒睡?
他走過去,可直到站在端木蓉身后,對方也沒發現有人。
“端木蓉。”他小聲喊了一下。
“嗯?”端木蓉驚得回神,扭頭一看,“陸言先生!”
“這個時辰了,你在這兒做什么。明天不是還要入宮給大王醫治么。”
“陸言先生~”她站起身,轉過來正對陸言,視線從空蕩的左臂移到雙眼,“你在邯l鄲說的,時日不多,究竟是什么意思?”
陸言皺眉,腦袋略微向后縮了縮,“你問這個做什么,這當中的事情,跟你無關。”
“你不可以死!”端木蓉突然叫出聲。
“啊?”他眼神怪異地看著這個比自己小了八九歲的姑娘,嗤笑一聲,“你在說什么?”
端木蓉沒有絲毫的躲閃,更進一步湊近道:“醫者醫人,有的人卻可醫治亂世。無論是秦王,還是你,都不可以死。在實現七國百姓都是一家人之前,你不可以死!你醫治亂世,那我便醫治你。你說的時日不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兩手抓著陸言的衣袖,眼眸之中神光灼灼,很純粹。月華灑在她的臉上,照出了雙頰蘊含的些許紅潤。
陸言可以感覺到,端木蓉不一樣了,似乎多了一種從內到外的堅定,是來自精神層面的提升。
他很驚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狀況。不就是一天沒見,這姑娘怎么突然就大變樣。
今天,她見了嬴政。可見過嬴政,就產生了這么大的變化?嬴政又不是什么靈丹妙藥。
“你不是看過我的脈象,念端大師也看過,一切正常。我說的時日不多,醫家幫不上忙。”
陸言想讓她松手,結果她紋絲不動。
“這件事跟你無關,你早點去睡吧。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好好醫治大王。”
說完,陸言運勁,將端木蓉震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端木蓉站在院中,牙齒狠狠地咬上了嘴唇。
“夫君~”
“嗯?”
“你醫治亂世,那我便醫治你。夫君,你很討小姑娘喜歡哦。”弄玉在被窩里挪了挪,探出的腦袋歪歪扭了一下,笑著打趣道。
“哈,你說端木蓉,那可不是什么喜歡不喜歡。”陸言一邊解衣,一邊搖頭苦笑,“或許,這就是她的醫者仁心吧。她這個倔強性子,之前只聽念端大師說過,現在我是真的信了。”
他也躺進被窩里去,手伸在外面,撓了撓頭,“麻煩啊,早知道有公孫光在,就不去找念端大師來醫治大王了。
念端大師只不過想把端木蓉這個女兒保護好,誰想到我這一插手,端木蓉倒是有了為天下蒼生而醫人的信念。有了這念頭,她后半生注定,唉……”
弄玉驚訝地撐起身子,絲質睡袍松垮,露出半塊雪肩,“端木蓉是念端大師的女兒?那為什么……”
“可能有關端木蓉的父親,那段往事不堪回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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