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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教書

  陸言正帶著兩個小家伙學習功課,三人各自有一個座位,一人同時面對兩人,形成一個三角形。

  他突發奇想地說:“阿言,你把你剛剛使得那一招魚躍枝流背后的典故給劫講一講。”

  “是,陸叔。”姬言先是對他行禮,然后轉向劫,“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洿池。出自《列子楊朱》。

  楊朱見梁王,言其治天下如運諸掌。梁王笑他一妻一妾尚不能治、三畝之園而不能蕓。楊朱對曰: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洿池。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此之謂矣。”

  劫聽了之后突然怒氣上涌,少見地主動開口:“這話不對。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楊朱若真的連家庭內一妻一妾都不能治,憑什么妄言自己治天下如運手掌。”

  姬言被他嚇了一跳,眼珠子朝陸言直飄,尷尬地說:“呃,劫大哥,我就是跟你講一下典故,不是在跟你辯論。”

  劫也知道自己失態了,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心跳,“既然你使用的是來自這個典故的武功,那么一定從中有所領悟。你認為楊朱說得話對嗎?”

  她皺著眉仔細思索了一番后回答:“吞舟之魚,不游枝流;鴻鵠高飛,不集洿池。其極遠也。黃鐘大呂不可從煩奏之舞,其音疏也。

  劫大哥,能夠生吞舟船的大魚不可能在溪水中生存,高飛的鴻鵠不會落到池塘上,黃鐘大呂是盛大場合的雅樂,必定不適合伴奏繁雜的舞蹈。

  萬物皆有其擅與不擅,人亦有之。或許楊朱就是這樣一個不擅長應付瑣事,只會籌謀天下的人。”

  “阿言,這話你自己信么?就算我沒有讀過楊朱,也知道他一毛不拔的故事。”

  “事實上楊朱沒有治理過國家,我們沒有事實依據去判斷他到底是不是在說大話。就我而言,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這句話是可以認同的。”

  劫沒有反駁姬言的話,沉默了小會兒問道:“那又該如何解釋,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這與,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豈不是截然不同?”

  這下把姬言給難住了。她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到底為什么同樣是道家富有道理的話,撞在一起的時候卻這么矛盾。

  陸言將姬言思考的神情看在眼中,心里很期待她能給出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至于劫……他能夠理解這小家伙為什么突然對楊朱這句話意見這么大。

  一妻一妾尚不能治,何談治理天下?

  經歷過悲慘童年的劫,對于父母家庭的和諧看得無比重要。像楊朱這種對家庭無所謂的話,他是絕對不可能認同的。

  “老子云: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是說這個世界上無論怎么樣重大的事,其根基定然是無數的小事,想要解決大事,必須從小事做起。這么想的話……”

  姬言捂著腦袋搖了搖頭,最終還是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陸言,“我又覺得楊朱的話沒有道理了。陸叔,這是為什么?”

  劫也適時地將身子偏了一點,正對著陸言。

  陸言見到兩人沒能在這個問題上交流出一個結果,也沒有失望。要真是想明白了,那可太強了。

  他用內力將自己寫的兩幅字分別控制著飄在空中,對兩人解釋道:“這里面有一個讀書的視角代入的問題。比方說老子這句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身為讀者我們代入的時候,自覺地就想象出自己要解決一個大問題,為了解決它,我們要從小處著手。這幾乎是一個客觀的規律。

  而楊朱的話,將治大者不治細,成大功者不成小,我們代入的時候,卻能察覺到這句話強烈的主觀意識。

  老子的這句話,無論主觀上看,還是客觀上想,都覺得它有道理。

  楊朱的話,當你跳出了這個主觀代入,客觀地去想,就發現不那么成立。它的有道理的適用范圍,比之老子那句,要狹窄得多。”

  劫聽得頻頻點頭,“嗯,大人說得是。面對老子的話,讀著就感覺就像世界本就該是那樣,有一種莫名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陸言微笑著對他表示贊同,這就是老子思想之偉大。

  “這兩句話一個節選自《道經》,一個是《列子楊朱》。前者是老子系統地在給我們講述它發現的這個世界的規律,我們讀它仿佛就是在面對客觀世界;后者是楊朱的名言軼事,雖有道理蘊含其中,但與前者沒有可比性。”

  這就跟降維打擊似的。姬言單獨思考楊朱那句話當然也是蠻有道理的。可一旦跟老子那句話相撞,便能察覺到這種普遍性、客觀性上的差距。

  兩個小子依舊在自己琢磨,陸言看到他倆眼中的光芒,會心一笑。

  他扭頭朝著外面看去,發現具霜正靠在窗子邊朝這里凝望。于是做了個“噓”的手勢,叫她不要發出聲音打擾兩個孩子思考。

  具霜見陸言手指抵著嘴、嘴唇成O狀、還伸著脖子瞪著眼睛,一手虛掩著嘴莞爾,輕輕地點頭便如微風拂柳挪開了身子。

  陸言見她從窗邊離開,將視線回歸到兩個孩子身上。

  具霜則背貼著墻壁,一手抓著胸口的衣襟,貝齒咬上了下唇。

  若是今后的日子都如同這般,我……

  她閉著眼睛靠著墻,依稀可以聽到陸言在跟孩子說話。沉默地聽了一會兒后,她還是邁開腳步走了。

  里面的陸言講話的同時,疑惑地朝這里看了一眼。

  國師府的日子就這樣靜水流深地向前。具霜掩藏在親情下的一點心思,除了娥皇之外其他人一無所知。

  陸言本人享受著這種平靜的生活,還沒有到半個月,就被來自北方的一則消息給從國師府中拖了出去。

  胡人南下,竟然突破了趙長城,連上郡的李弘、司馬尚都在胡人手中吃了大虧。

  這個消息在整年征戰順風順水的秦國,頓時掀起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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