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一家到來的第一個夜晚,天明認識了項梁,還有昏迷不醒的項少羽。雖然后者他沒有親眼見過,但天明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了。
對方比自己大幾歲,同樣是少年,同樣有很棘手的病,藥王谷的人都暫時沒有辦法,親人朋友也都在擔心。
他相信,自己和同病相憐的項少羽,一定會好起來的。
天明與項梁這個陌生的和藹大叔嘰嘰喳喳說了許多,最后還是感覺到了困倦疲乏,于是自覺地滾回去睡覺。
剩下項梁一個人,他雙手抱劍依靠著墻壁,閉上眼睛,然后漸漸地,呼吸變得均勻平緩。
第二天清晨,荊軻一家早早地起來,準備去后山拜訪端木蓉。
公孫麗姬事先做了一些功課,對端木蓉這個醫仙與藥王的醫術傳人頗有信心。
十多年以前,荊軻曾受重傷傷及心脈,六指黑俠請出念端出手相救,公孫麗姬也因緣際會向念端學習了一些醫術,與端木蓉有過短暫的交往。
她一邊檢查著自己的服裝,一邊說:“當年醫仙念端前輩醫治了你的重傷,現在,前輩的弟子也一定能夠治好天明。”
“嗯。”
荊軻狠狠地點頭,同時將自己的黑發扎好。
“醫仙前輩,義母你的醫術就是她教的呀。”
月兒早就打理好了自己,正站在門口等著。
她的臉色不太明媚,估計昨夜并沒有睡好,不過精神還算可以,醫仙這個名字給了她相當大的支撐。
“是啊。”麗姬垂眸看著月兒,眼波流轉憐愛非常,“當年我在醫仙前輩那里,只學到了一點皮毛。端木蓉卻十年、二十年都在研習醫術,她的本領,比我不知高出多少倍。”
“端木蓉,我該叫她端姐姐嗎?”
“她姓端木,單名一個蓉字。月兒你稱呼她為端木姐姐,應該挺好的。”
麗姬略微想了一下,端木蓉無疑比自己年紀輕,自己一家有求于人,月兒叫姐姐也可以顯得親近些。
“嗯,我知道了。”
端木蓉的居所是一間低矮的木草房,外圍用柵欄圈出了一小塊地,種了三兩把蔬菜。
這兒與念端的墓碑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正常行走的話,至少需要半個時辰。
當荊軻、麗姬和月兒抵達的時候,這里已經有人先到了。
其人身穿舊得微黃的白衣,烏黑長發在腦后由一個蝴蝶結約束著直直垂下,身形挺拔,手中帶劍。
荊軻眼珠骨碌直轉,走上前去問道:“蓋聶,你怎么在這里?”
蓋聶雙眼直視著不遠處的木屋,說話語氣低沉,“前一日我來請求端木先生出診救治項少羽,未能如愿。如果是你……”
他側目看著荊軻,似乎有種莫名的期待。
荊軻一條眉毛抖了抖,斜眼瞥向木屋,又看了看蓋聶,表情很奇妙。
他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胳膊,悄悄地說:“我?我可沒什么信心,不過,嘿,麗姬一定可以。”
木門轉動的聲響,是端木蓉從屋內走了出來。依舊是那一身素袍,扎著老舊的頭巾,厚重的劉海遮住了額頭乃至眼睛,整個人看起來無比冷漠。
她無視了大大的幾個活人,背著一個籮筐,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走了。
麗姬眉眼一動,趕緊跟上去叫人,“端木姑娘,端木姑娘?”
端木蓉停下腳步,扭轉了半個身子,冷冷地注視著她,“有事嗎。”
麗姬被這樣的態度嚇得一滯,她可是記得,以前自己學習醫術的時候,端木蓉還很熱情地指點過自己,怎么現在?
她定了定神,迅速鎮定下來,面露柔和的微笑,“端木姑娘,我是麗姬啊,公孫麗姬。當年在薊城,你還指點過我醫術呢。”
“……是你。”
端木蓉有反應,她記起了十多年前那場有驚無險的“手術”——師父念端醫治重傷的墨家高手荊軻。
當時的墨家,是因為阻止秦國侵略魏國才損失慘重,幾位頭領皆有傷在身。端木蓉對這些英雄豪杰非常敬重,與有心學醫的公孫麗姬自然也非常投緣。
但十多年過去了,早已世事皆非。
她雖然多看了這個陌生的故人兩眼,但面貌依舊冷漠,“有什么事嗎,如果是想給師父燒一柱香,那就跟我來。若為其它,慢走不送。”
端木蓉說完就這么轉過身去,掂了一下背負的籮筐,然后邁開腳步,旁若無人。
“呃~”
麗姬望著她的背影,徒勞地伸了伸手,又嘆息著把手放下,“端木蓉,怎么會變成這樣?”
“義母,她就是醫仙前輩真正的傳人嗎。”
月兒雙手已經握緊成拳,憤怒地盯著端木蓉,粉嫩的嘴唇咬出牙印,“明明知道別人是來求醫,她卻,一副冷眼、事不關己,這根本不是醫者。”
“月兒~”
麗姬俯下身子,輕輕將孩子抱住,安慰道:“不會的,學醫先學仁,念端前輩身為醫仙,她身后唯一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漠視病人。月兒,別急,更不能恨,端木蓉或許也有難言之隱。”
“她現在這個樣子,的確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啊。”
荊軻也來到這里蹲下,伸著脖子小聲地說,“我記得那個時候,端木蓉只是看著有點冷,實際上,一堆受傷的墨家兄弟都覺得她很溫柔呢。怎么現在……”
“是啊,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麗姬輕撫著月兒柔順的長發,抬眸望向正在遠去的清瘦背影,目光之中飽含憂愁。
蓋聶也一直靜靜地看著,劍眉下的雙目,平湖深潭終于泛起微波。
“荊軻,你們與端木先生曾經認識?”
“是啊。”
荊軻回頭應答,站直了身子,“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就是,秦國發動蒲陽大戰的那一年。”
“秦王政九年。”
蓋聶印象很深,那是在陸言主持下,非常漂亮的東出第一戰。
魏國精銳喪盡,徹底淪為魚肉;韓國被楚軍占領,戰國七雄滅亡的開端;三晉局勢被秦國掌控,為下一步鯨吞趙魏韓打好了基礎。
“那時端木先生的年紀是?”
蓋聶這個問題,荊軻聽著有點奇怪,疑惑地問:“你問這個做什么……她,應該比我和麗姬小好幾歲吧。”
“……”蓋聶沒有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頭。
荊軻見狀立即追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或許,知道端木先生心中的癥結了。”
蓋聶微微側身,視野中端木蓉已在樹林的拐角消失,但那道踽踽獨行的背影,依舊行走在他的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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