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尤金下起了小雨。
這絕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本地人的臉上大多露出了對未來兩個月的憂愁。
這預示著雨季的到來。
哪怕在這里生活一輩子的人，也很難稱得上“習慣”二字，頂多算適應，人類一直在適應生存。
李欽下午沒回家，免得孩子們放學時還要跑來，正好亨利打來電話,他便前往市政大樓。
來往的工作人員對李欽早已不陌生，無論他認識、不認識的，都會迎面打個招呼。
辦公室，外間的布魯克見李欽來了，起身送來茶水，便關閉了房門。
亨利依舊一副死豬相,肥胖的身軀陷入在柔軟沙發上，李欽都能隱約聽到彈簧絲承受不住的痛苦低吟。
李欽嫌棄的看著他：“你今年三十五了？小心沒兩年因為肥胖致死。”
“哦,謝特,你一見面就要跟我吵架嗎？還是說先來一次摔跤？”亨利笑罵道，其實根本沒力氣站起來。
成為市長后，亨利日漸發福，后來又開了漢堡店，因為肉餅餡料使用老鼠牛，口味絕佳。
他可不是單純的帶貨那么簡單，有事沒事兒就讓漢堡店員工送兩個來胡吃海塞，最近體重飆升的已經沒個人樣了。
李欽坐下后道：“叫我來做什么？”
“哈德曼借的錢，已經還給你了，你可以讓你的可愛小秘書查一下。”
“就這？一個電話就能搞定的事情，你把我從老鼠山叫來？你飄了啊亨利。”
亨利才不上當呢，“別逗了，有人看到你在尤金，我才給你打的電話。”
哈德曼能這么快還錢，是李欽沒想到的。
但這件事肯定不是重點，以亨利的尿性，往往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說吧，你又有什么要幫忙的？”
亨利沒有直說,反倒是顧左右而言他，問道：“林的父親和瑞提亞正在尤金圈地？有不少人向我問起這件事，特別是州內幾家銀行，聽說你們正在借貸？”
“大家都知道你們很有實力，林的情況我同樣了解，利奧波特家族的產業都被你們收購了。”
“不過既然這么有實力，就不用玩資本那一套了吧？你們想空手套白狼？”
林奇的圈地計劃很完美，但這不是背地里的陰謀，而是擺在明面上的陽謀。
正如亨利當下所說……
大家都知道他們很有實力，大家也都知道他們空手套白狼的打算，但大家都默認了這件事。
哪怕中途跳票，是讓銀行遭受損失，可如果這件事成了呢？銀行豈不是也能跟著大賺一筆？
如今的情況就是，話語權掌握在老鼠山、保留地的手中，外面的人很難進場吃這一塊肥肉。
銀行如果不陪著他們做這件事，就等同于失去了一次機會。
所以，哪怕明知風險存在，銀行方面還是愿意一條道走到黑。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李欽可不會在乎銀行家的死活,笑道：“他們不愿意，可以不合作，找你來當說客是什么意思？”
“嘿！”亨利不滿道：“我可不是說客，搞清楚好嗎？我們是自己人，我只是想提醒你，幾家銀行可能打算聯手針對你們，提高合作價碼。”
李欽不以為然：“生意就是生意，大家總要討價還價嘛，而且這件事我不關心，都是林的父親和保留地在做，不過你的提醒我會轉告他們的，謝謝。”
“所以，我可以走了？”
他打趣的看著亨利。
狗屁的提醒。
這種事情需要他提醒？
銀行的人不傻，肯定要謹慎對待這件事，林奇、保留地長老會更不是白癡，龐狄那些家伙就算不如托亞，也一個比一個精，商業的事情，自然有商業的處置辦法。
亨利兜兜轉轉，還沒說到重點，顯然沒什么誠意。
此時，眼看李欽看破了他，亨利頓時著急起來，也不偽裝了，連忙按住他：“嘿，老兄，別急著走，我直說了好吧，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助。”
李欽直接無奈了：“我說，安東尼奧市長，我們的關系相處到現在，不用繞圈子了吧？你的不坦誠，讓我很失望。”
亨利哭笑不得：“是是是，但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么多次麻煩你，我也很不好意思啊，求人者總是卑微的。”
“而且……”他逐漸真誠起來，緊緊攥著李欽的手道：“李，我們是兄弟，我不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摻雜那么多利益價值，我們的感情，應該是純粹的。”
“嘔。”李欽差點吐了，連忙抽出了手，罵道：“瑪德法克你35歲都沒結婚，我很懷疑你的取向問題。”
“還有，別演戲了好嗎？如果你真把我當兄弟，你知道我不會對你袖手旁觀的，當然，前提是這件事很重要。”
亨利憨憨的笑了，“李，你對我太好了。”
“滾，我說了，我不搞基！”
“事情是這樣的，白鹿湖原始森林你知道嗎？那可是一塊風水寶地，除了威拉米特山谷瀑布和俄勒岡與加州貫連的1號海岸公路，那里是最負盛名的旅游景點了。”
“所以呢？”
亨利扭捏一陣，似乎非常難以啟齒。
李欽早就沒脾氣了，見他不說話，直接站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亨利才脫口而出：“你有沒有想法，把白鹿湖買下來？”
“瑪德法克！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李欽直接爆粗口了。
正是因為亨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難以開口，此時更是滿臉尷尬：“我只是一個提議，你可以接受，或是拒絕，畢竟我也知道，這件事太為難了。”
李欽被氣笑了：“何止是為難，那么大片地，你知道要花多少錢嗎？更何況，環境保護署那些人可不好說話，記得嗎？我第一次找你是為了什么？”
“就因為我在自己的農場里挖了一個魚塘，他們竟然給我找麻煩！”
“自然資源肯定不能做商業用途開發……”
“所以，我拿下白鹿湖做什么？在里面養魚，還是在森林里放養野豬？”
米國對于自然保護很嚴苛，以尤金農牧區為例，所有農場主自有土地下的林區、山川、溪流都應有義務進行保護。
每年環境署會來人評估考察，涉及破壞者會遭遇重罰。
他也不能取締你的土地權，但一筆筆罰金下來，總能讓幾個農場主破產。
白鹿湖原始森林那么大，拿到手里就是個燙手山芋。
真要被私有……
樂子就大了。
不是李欽的樂子，是環保署的樂子，樂得天天來找麻煩，這樣他們就能在辦公室開心數錢了。
“亨利，我覺得不當朋友可以，但你不能當害我的敵人。”
“抱歉，我幫不了你，告辭！”
李欽才不管那么多呢，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這時的亨利也不好攔著了，坐在沙發上苦笑一陣，最后變作羞惱：“我管那么多呢，又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憑什么我當得罪人的壞人？”
藍町餐廳。
幾個小家伙吃得滿嘴流油，喬喬、小茉莉和唐昊完全不顧及形象。
明明在家里也沒餓著過他們。
偏偏是帕特麗夏，很文雅，很淑女，擺弄著兒童刀叉，有模有樣的細嚼慢咽。
林雅婷直接成了保姆，伺候這個，伺候那個，然后發出一聲抱怨：“我發誓，我這輩子不打算生孩子了。”
李欽則望著窗外的雨景道：“不生孩子好，家里已經有了。”
林雅婷又不自覺得臉紅了，以為李欽意有所指，可等她抬頭，才發現李欽看著外面出神。
緋紅變作怒紅。
“你叫我來吃飯，你就這個態度？”
“啊？”李欽回過神來，“好好的，發什么脾氣？”
幾個小家伙才不管兩個大人呢，胡吃海塞。
家里的飯菜固然好吃，但總是做不出餐廳里的味道，而且老鼠山較少吃海鮮，今天可是一次性滿足了。
“我跟你說話，你聽到了嗎？”
李欽回憶起來，但想得不是很真切：“你說，生孩子？你要跟誰生孩子！”
“李！欽！”林雅婷氣得咬牙切齒了。
李欽趕忙道歉：“雅婷，對不起啊，我在想別的事情，主要是……太滑稽了。”
“借口！”
“我說真的，中午我從你那兒走了，就接到了亨利的電話，這我不可能騙你，你到時候問蕾切爾就知道了。”
林雅婷皺起眉，覺得事情不簡單了，李欽很少這么神游：“又出什么事了？”
李欽才將事情經過說清楚。
等說到亨利的警告時，林雅婷與李欽當時的反應一致，她最早接手家族生意時，林家做得就是房地產。
這本就是與銀行、市政的三方博弈，幾家銀行要聯手很正常，就算亨利不提，林奇早就有考慮了，最近天天在保留地一呆就是一天，他可不是去旅游的。
老人家正煥發事業第二春。
就如同當初的秦老爺子一樣。
然后，李欽才說白鹿湖的事情。
林雅婷聽完也蒙了：“買下白鹿湖原始森林？亨……他瘋了。”
礙于在藍町，人多眼雜，林雅婷的驚呼還是克制了許多。
李欽聳了聳肩：“所以，我到現在都納悶呢，他怎么想的？”
林雅婷沉默一陣：“肯定有內情，你沒問？”
“問？”李欽啼笑皆非，“你覺得有必要嗎？攬下那么大攤子，可不是做后花園那么簡單。”
“不說要花多少錢了，那跟農牧場還不同，一草一木都不能動，我當初在自家農場里挖個人工湖，都被環保署的人找上門來了，說我的池塘水源會污染老鼠溪，就特么離譜。”
林雅婷幽怨一句：“孩子在呢，別說臟話。”
李欽繼續道：“……你想，我要拿下白鹿湖，那得多少麻煩？最關鍵的在于，沒有任何實際利益可言啊！”
林雅婷這時候反而笑了起來：“所以呢？你的苦惱來源是什么？”
李欽不說話了。
林雅婷仿佛早就看穿了一切：“你是好奇，亨利不是白癡，為什么要找你幫這個忙？他不可能作勢你往一個火坑里跳，否則第一個完蛋倒霉的人，就是他。”
“然而，你很清楚這件事出力不討好，所以連他的解釋都沒有聽，就直接離開了。”
李欽忽然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苦笑道：“還是你懂我。”
林雅婷有些得意，繼而道：“那我給你出個主意怎么樣？”
“你說說看。”
“目標不是已經有了嗎？如果你這么好奇，不妨自己先調查一下白鹿湖原始森林發生了什么，作進一步評估，等你搞清楚了以后，再去找亨利開誠布公，不管是否幫忙，至少你是關心過他的，他也應該感恩。”
李欽眼前亮了，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這是好主意，就按你說的辦。”
晚飯后，兩人先將唐昊和小茉莉分別送回家，才帶著喬喬和帕特麗夏前往酒店頂層乘飛機。
酒店結業改制后，停機坪也會保留，只是變作大型商場罷了，起飛降落并不影響。
林雅婷每天進城時，也需要乘坐飛機。
現如今只等著諾拉回來，兩架飛機就能同時啟用了。
而對于諾拉金斯利的任務，李欽并不感到擔心，那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任務。
一個艾滋病人，有太多種辦法讓他意外死亡了。
到家后，瑞提亞和林奇還沒回來，李欽沖了個澡，換上干凈衣服抱著霍利，然后站在門廊外給史密斯打了電話。
“怎么了？”
“最近有聽說什么消息嗎？”
“尤金？哪方面？”
“白鹿湖原始森林的。”
“……”史密斯沉默一陣道，“那片湖區不屬于尤金直接管轄，屬于弗迪南德小鎮，那邊的消息我不清楚，但我可以找人打聽一下。”
“辛苦了。”
史密斯徑直掛了電話。
而李欽抱著霍利回到屋中，則皺起了眉。
不屬于尤金？
也對，農牧區已經是尤金邊緣了，跑一趟還要四十分鐘呢。
可關鍵就在于……
不屬于尤金的話，亨利在搞什么鬼？
農牧區俱樂部的搬遷并未結束，至少在度假村酒店開業前，農牧區的農場主還需要一個放松娛樂的地方。
史密斯很少過來，他不是愛湊熱鬧的人。
當他走進時，大家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農牧區警局成立已經一年了，大家早知道這個臭臉警長是個很無趣的人。
史密斯更不會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找到老豪爾：“知道西邊的叢林出什么事了嗎？”
老豪爾愣了愣，搖了搖頭：“白鹿湖？鬼才知道！冬季我們才會去狩獵，那地方能出什么事？”
然而，正在柜臺后的酒保卻疑惑看著史密斯：“警長先生，您問白鹿湖做什么？”
史密斯看著這人的陌生面孔，并沒說話。
老豪爾笑道：“新招的酒保，比利。在弗迪南德混不下去了跑來的，現在在莫克西農場做事，晚上會來我這兒兼職。”
史密斯點了點頭，才問那年輕人：“白鹿湖最近出什么事了嗎？”
比利搖頭：“沒聽說啊，你要有興趣，我可以幫您問問。”
史密斯聽后，拿著桌角的便簽寫下自己的號碼，就離開了。
比利對于他的態度有些無語。
老豪爾笑著道：“史密斯可是跟李混得，你要能給他有用的消息，說不定能從莫克西農場跑到老鼠山，你知道老鼠山的待遇吧？”
比利瞬間就不生氣了，打定主意，下班后就聯系家里問問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