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聲,樓前的大鐵門自動打開。
許風帆推開門,扭頭多看了眼停在林淼家門口的那輛桑塔納,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發現那不是老林的車。車牌號不一樣。他心里嘀咕著,是不是什么人送林淼回來了,不過也沒太往深處去想,就抱著滿心即將蹭到空調和即將見到李曉的雙重快樂,以及對一頓可能性極大的下午小點心的期待,腳步歡快地跑上了樓梯。
蹭蹭跑到5樓,林淼家的房門半掩著,冷氣不要錢地透過門縫跑出來。許風帆很沒出息地閃過一個念頭,心想如果這里的門能一直開著,其實晚上睡樓道也挺舒服的,然后一邊向乞丐看齊,一邊推開房門。屋內冷颼颼的空氣撲面而來,許風帆打了個寒顫,再一低頭,就見到兩雙明顯屬于客人的鞋子。
“快關門!”林淼走到許風帆面前,從門后的鞋柜里給許風帆拿了雙拖鞋。
許風帆趕緊穿上,再抬頭掃了眼坐在客廳沙發上兩個看穿著打扮就知道不一般的人,小聲問林淼道:“他們誰啊?”
林淼隨口道:“我爸的朋友。”
許風帆哦了一聲,林淼又指了下李曉的房間,半點不怕許風帆對李曉伸咸豬手的態度:“曉曉在屋里。”
許風帆急忙解釋:“我是來找你的!”
林淼直白道:“你現在來找我,那就是找虐啊。”
“啊?”許風帆一臉茫然。
然后沒緩過神來,就聽到老林的房間里傳出江萍癲狂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對,對,剛回來,比賽還行,全省一等獎,不是!不是,說錯了,不是一等獎,是第一名!全省第一名!還不行啊,還要繼續努力……”
許風帆被江萍的話摧殘得搖搖欲墜,怔怔看著林淼。
林淼問許風帆:“有沒有一種六月飛雪,透心冰涼的感覺?”
許風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又震驚地問道:“你真拿了全省第一了?”
林淼使出了暴擊:“晚上七點半,東甌市新聞聯播不見不散。”
許風帆不想說話了。
這狗日的,隔三差五,動不動就要上電視,東甌電視臺你家開的啊?
許風帆說不出什么滋味,傻傻地走到沙發前,和丁少儀隔了座位坐下來,略顯喪氣地小聲問好:“阿姨好,叔叔好。”
“你好。”丁少儀臉上掛著端莊的笑容。
林淼適時地介紹了一下:“阿姨,這是我同學許風帆,他爸爸也是西城街道的,街道紀工高官,許佳昌。”
“哦……我認識他爸。”丁少儀沒說謊話,甌城區這種小地方,官位一個蘿卜一個坑,只要提了干,就是地方上的高階層人士,丁少儀就算和人家沒接觸過,也沒理由沒聽說過——別的不說,體制內自有一本內部通訊錄,閑來沒事翻翻,副科級以上的人物就能輕松認個遍。
丁少儀簡單幾個字,就讓許風帆這小屁孩瞬間少了很多拘謹,主動道:“我跟林淼接下來初中也同學,我也要上外國語。”
“那你成績不錯啊!”丁少儀夸獎道,“我聽說外國語初中很難考的嘛!”
許風帆道行淺,被丁少儀三兩句話就說得眉開眼笑。
但他終歸還是來錯了地方,還沒笑上幾分鐘,暫時打完第一通電話的江萍,就從屋里走了出來。江萍手里拿著林淼的獎牌,一見許風帆來了,頓時就忍不住要輸出,笑道:“風帆來了啊?真是巧!淼淼也剛從滬城比完賽回來,你看看!淼淼的比賽獎牌……”
江萍半點得瑟的機會都不放過,完全不顧及許風帆感受地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悅,硬生生把林淼的獲獎金牌塞進許風帆手里。
許風帆被迫拿過獎牌,仔細一看金牌背面寫著“一九九五年曲江省第八屆全省中學校作文競賽小學組第一名:林淼”的字樣,頓時嫉妒得熱淚盈眶。
“好厲害……”許風帆深吸氣,眼淚往肚子里流。
江萍卻還要繼續正面捅刀子:“你也努努力,爭取以后能和林淼一起去外面比賽。”
許風帆緊緊握住獎牌,咬著牙道:“好……”
林淼見許風帆抓獎牌的力度比抓握力器都兇,趕緊把獎牌從許風帆手里拿回來,順嘴提醒道:“媽,泡茶啊。”
興奮過度的江萍,這才發現茶幾上空空如也,趕緊給丁少儀道歉道:“哎喲,你看我這腦子,等等啊,我去倒茶。”
“不用,不用!把孩子送回來,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孩子大老遠從滬城回來,今天也辛苦,我們還是先走了。”丁少儀起身道。
不過江萍這幾個月沒在街道白混,已經學會了瞎客套,立馬堅持道:“要的,要的,進門是客。我家阿榮馬上就回來了,你們留下來吃個飯再走!”
一邊說著,攔都攔不住地跑進了廚房。
丁少儀沒辦法,只能先坐下來。
一旁的秘書小王一聽老林要回來,則不由得坐直了腰桿,眼神露出一絲期待。林淼對小王的表現見慣不怪,現在全國上下被老林的名頭唬住的無知年輕人,沒有五百萬也有三百萬。
林淼閑著沒事,無聊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細細打量了一下家里的家具。離家多天回來,明明知道家里的擺設沒什么大的變化,可還是難免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疏離感。
他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門一看,發現里面裝著滿滿的雪糕,全都是江萍愛吃的牛奶和巧克力口味,不由輕輕嘆了一聲。這種囤貨的方式,瞎子都能看出是老林寵老婆的手筆。自我感覺間接吃了狗糧的林淼,內心憤怒地直接關上了冰箱的門。
再轉過身來,又走到平時根本就沒怎么摸,所以就覺得更加陌生的鋼琴前。
林淼伸出手,慢慢輕撫過琴身,琴上一點灰塵都沒有。接著忽地就沒來由想起,洛漓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自己這么一大把年紀,卻惦記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單身久了,心理發生了變態反應。這么想著,又更重地嘆了一聲。
“淼淼,怎么了?”丁少儀忍不住問道。
“沒什么,就是突然想念詩。”林淼低著頭,走到電視機柜前,端起一盆出門前還不存在,很可能是他去滬城之后,老林或者江萍買給李曉玩的仙人掌,輕嘆道,“我走的時候,還沒這東西的……”
話剛說完,就聽身后有人吟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好不容易醞釀出一點氣氛就被破壞,林淼不禁心生幽怨。
他轉過身,幽幽看小王一眼:“叔叔,你這句詩念得對不對,我就不追究了,可這么悲慘的意境被你念得那么歡快,你覺得你對得起賀知章當年寫詩的心情嗎?”
小王的眼皮跳了兩下。
林淼又繼續用批判的口吻問小王:“還有你亂念也就算了,關鍵你還讀錯字。你告訴我,這句詩的最后那個字讀什么?”
“我知道……”小王馬上就反應過來,著急想解釋。
卻被林淼無情地打斷:“你也知道讀錯了是不是?這么出名的詩也能讀錯,你說你慚愧不慚愧,羞恥不羞恥?”
小王:“我……”
“唉……”林淼完全不給小王插話的機會,自顧自念道,“惜花端擬醉花時,不謂花開失素期。去日橫枝才蓓蕾,歸來滿樹已離披。這首才應景啊……”
小王:“……”
林淼:“叔叔,你知道這兩句詩是誰寫的嗎?”
小王看這林淼,林淼看著小王。兩人默默對視兩秒,小王內心十分想死地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擠出一抹堅硬的笑容:“呵呵……”
林淼問道:“叔叔,呵呵就過分了啊。”
小王的笑容逐漸僵硬。
江萍這時端了兩杯茶出來,放在丁少儀和小王跟前,微笑問小王道:“你們在聊什么呢?”
小王伸出冰冷的雙手,捧起茶杯,臉色發青地笑道:“沒什么……”
坐在小王身旁的許風帆實在看不過去,將心比心地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安慰道:“叔叔,堅強點,以后多跟林淼接觸,你慢慢就會習慣的……”
小王沉默片刻,放下茶杯,對丁少儀道:“主任,我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一起回去吧。”丁少儀沒有半點體恤之情,臉上憋著笑。
江萍忙道:“誒!吃了飯再走啊!”
“不了。”丁少儀見小王被林淼欺負得慘,婉拒道,“我們晚上還有不少工作,下回吧,下回一定來!”
江萍見丁少儀這么說,便也不再強留,穿上鞋子,要送丁少儀下樓。
屋里一下子空下來。
林淼轉頭看看許風帆。
許風帆心頭陡然一跳,驚恐地問林淼道:“你想干嘛?”
林淼卻不答話,徑直走到許風帆身邊,打開書包,從里面掏出一個本子。林淼拿著本子,走進老林和江萍的臥室。站在床頭柜前,林淼拿起電話,翻開本子,找到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話筒里滴滴響了三聲。
那頭接起,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喂?”
林淼道:“阿姨,我是淼淼,莉莉在嗎?”
“淼淼?”秦晚秋驚喜道,但馬上又輕嘆道,“莉莉現在不能說話啊……”
林淼道:“沒事,我說,她聽。”
秦晚秋猶豫了一下,“那你等等。”
林淼放下話筒,按下免提。
沒過會兒,那頭刷刷一陣輕響,秦晚秋柔聲道:“莉莉,有人給你打電話了。”
京城的某個四合院內,小洛漓木然站在電話前,一動不動。
電話里,傳出林淼的聲音:“莉莉,猜猜我是誰?”
洛漓安靜了幾秒,眼睛突然有了亮光,她胸膛起伏著,深深地吸了口氣。
林淼身后,許風帆輕手輕腳走到老林的房間門口。
他探頭進去看了眼,就聽電話里吐出兩個字來:“水……水……”
秦晚秋捂住嘴,激動地將洛漓緊緊抱進懷里。
林淼半蹲在床頭柜前,露出笑臉:“我放暑假了,過幾天就去京城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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