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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燈籠(4K)

  “...行吧。”

  王叢珊嘆了口氣,也鉆進了披風當中。

  只見那張獅皮抖動幾下,緩緩支起,朝著走廊挪去,時不時還會從獅皮之下傳來“你別踩我腳。”“走慢點我跟不上!”之類的聲音。

  兩人吵吵鬧鬧,撐著獅皮進入走廊當中。

  中庭懸掛的燈籠發出光亮,照耀在舞獅之上,

  其中大部分光線都被舞獅表面的鏡子碎片所折射,

  少數光線照映過來,令那些沒被鏡子碎片覆蓋的地方,生長出了一道道不成形狀的、肉眼可見的深色陰影。

  舞獅內部的李昂與王叢珊,能明顯感覺到上方獅皮的重量正在詭異地增長,

  整張獅皮像是逐漸活過來一般,從四面八方施加壓力,包裹而來。

  李昂對此早有準備,抄起心猿棍棒,一端對準獅頭,一端對準獅尾,

  朝心猿注入靈力,使棍棒稍稍增長,阻攔舞獅內卷之勢,

  同時三步并兩步,飛奔上前,跨越整條走廊,沖至中庭。

  手中握著心猿棍棒朝前一甩,將整張獅皮向前翻轉,在半空中剛好形成一張鏡面,正對準了那盞燈籠。

  隨著距離拉近,李昂也得以更加詳細地看清燈籠形狀。

  只見燈籠整體呈橢圓形,竹條編織制成骨架,外面貼著白紙,紙張表面描繪有素凈的花朵圖案。

  這一燈籠并非獨一無二,

  平塚宅邸的中庭整體呈“匚”字形,三面均為半開放式走廊,一面敞開露天,通往庭院。

  在“匚”字形中庭區域的其他三根梁柱上,同樣掛有類似的三盞燈籠,

  但只有這一盞,光線格外明亮,

  并且燈籠紙張表面,投映的陰影的樣子也有些奇怪。

  在擴展視野異能的幫助下,李昂得以看清燈籠內部的樣子——那里面放著的不是蠟燭,而是一個干癟的、被壓縮成甘蔗干一般的男人頭顱。

  雖然很難想象,到底需要什么樣的詭異力量,才能將人體扭曲成這幅模樣,

  但這顆人頭的皮膚、肌肉、骨骼,確實被壓縮成了蠟燭般的條狀,

  整張面龐上的五官壓縮為菱形,兩顆干癟眼睛大張著,一上一下,下方則是斜線般的嘴巴。

  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而干癟人頭腦袋上的頭發,則像蠟燭的燈芯一般,持續燃燒,完全看不出縮短的痕跡。

  電光石火間,李昂發現,無論是用靈能直接干涉,還是用靈能制造出微風,

  都無法將蠟燭熄滅,于是當即轉變策略,

  繼續翻轉舞獅皮囊,將其蓋在燈籠表面,踮起腳尖,兩手一扯一拉,扎了個蝴蝶結,將燈籠團團包裹住,不露出一絲光線。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息時間內,李昂雙手扯著獅皮蝴蝶結的兩端,屏息凝神,等待了半分鐘。

  無事發生,

  隔著獅皮,二人能聽見,燈籠中傳來的、極為輕微的頭發燃燒的聲音。

  王叢珊遲疑道:“這算是...解決了?”

  “大概是。”

  李昂點了點頭,輕輕抱著燈籠拉了拉,發現燈籠牢牢掛在看似不穩定的梁柱支架上,紋絲不動,只好放棄。

  本來他還打算把這個效果奇特的燈籠收走,以后遭遇鬼怪了,說不定還能cosplay一把拿著美杜莎頭顱的珀爾修斯,

  把燈籠放出來對敵,也許會有奇效。

  “其他三盞燈籠里面倒是放了正常的蠟燭,而非人頭。”

  李昂掃視了一圈四周,發現掛有人頭燈籠的梁柱下方地面,殘留著些許顏色黯淡的血跡,血跡呈射線形,指向中庭的里側。

  中庭里側是個半開放的茶室,作為招待客人飲茶的地方,

  茶室前方的空地,則擺放著一些裝飾物。

  比如裝有水的石盆,接有水流、時不時就會發出響聲的竹筒之類。

  李昂一眼掃過,立刻發現了疑點,眉頭皺起,大踏步走下臺階,步入庭院,來到了蹺蹺板般的竹筒前方。

  這種裝置名為“鹿威”,(ししおどし)

  通常由輸水系統,以及一端重、一端輕的竹筒組成。

  輸水系統會如噴泉般持續從地下抽水,

  澆打在削開的竹筒上,

  當竹筒中蓄滿水時,便會因為重力,向一端傾斜,落在石頭上,發出“啪”的一記聲響,將水流倒出,

  然后又因為重心改變,而重新復原,變為傾斜狀態,直到水流再次蓄滿,繼續發出聲響,周而復始。

  “鹿威”本來是日島安裝在農田當中,通過發出聲響,而驅趕走鳥類與野獸,以保護農田的農業用具,

  直到后來被用在日式庭院當中,作為景觀設計,又名添水。

  不過李昂的注意力并不在添水上,而在于添水裝置背后的另外幾塊石頭。

  “這些石頭名為‘蹲踞’,是日島茶室用于給主人、客人洗手的裝置,同樣也是日島茶室景觀設計的組成元素。

  一套完整的蹲踞,可以根據石頭的功能、形狀、高低不同,

  分為手水鉢、前石、手燭石、湯桶石、水門。”

  在添水裝置發出的規律啪嗒聲中,李昂蹲下身去,指向石頭,對王叢珊介紹道:“手水鉢,是茶室客人喝茶之前,舀水洗手的地方,通常中間會被掏空。

  前石是坐著吸收的地方,手燭石是晚上放燈的地方,

  湯桶石用于冬天放熱水,

  水門,也叫做海,則負責吸水。

  平塚家族是本地貴族世家,

  庭院設計就一個字,講究。

  他們家的茶庭不只用了最全套的蹲踞,還在下面加了一套所謂的、能更加塑造‘禪意’的設備。”

  李昂指向蹲踞系統下方的一堆亂石,說道:“蹲踞下方的這些鵝卵石,整體呈灰色,

  而鵝卵石中間則插著一根豎著放的竹筒。

  這種裝置名為‘水琴窟’,

  下方是中空的,被挖掘成吊鐘形狀,或者銅壺形、龕燈形。

  內部蓄水,

  當竹筒中的水流出來時,先會流入手水鉢中,

  若手水鉢的水蓄滿了,多出來的水,則會順著水門石,

  滲透進水琴窟當中。

  由于水琴窟內部中空蓄水,因此滴水聲就會被放大,頻率比添水裝置更慢。

  而上面這根竹筒,則用來進一步放大聲音——為了能夠進一步追求禪意,還有日島學者專門研究,

  水琴窟應該塑造成什么形狀,里面的材質是石頭還是陶器,積水的高度與發出響聲的頻率是多少才更合適。”

  “嘿,真地道,蓋了帽了。”

  王叢珊咂了咂嘴巴,也發現了問題所在,“唔...這個水琴窟的石頭,似乎被刨開來過?

  原本插在水門石里的竹筒,也被拔了出來,丟在一旁。”

  “嗯。”

  李昂點了點頭,語氣輕松道:“降臨在平塚家族頭上的災難,幾乎是在瞬間發生的。

  他們桌上甚至還有吃到一半的飯菜,跑都來不及跑。

  在這種情況下,怎么會有閑情逸致,翻修一下水琴窟。

  除非實在災難降臨時,有人逃到了水琴窟下方,躲藏起來。

  你站開點,掩護我。”

  “你要干什么?”

  王叢珊握持手槍站到一旁,

  李昂則拿起心猿棍棒,撥開凹坑中的水門石。

  伴隨著鵝卵石被撥開,凹坑當中顯露出了一個大洞,露出了吊鐘狀的水琴窟,

  以及水琴窟中,一具呈蹲坐姿勢的、穿著兒童服飾、懷抱書包的尸骸。

  也許是因為水琴窟中積了水的緣故,

  尸骸的上半部分干癟枯萎,下半部分則浮腫腐爛,散發出難聞氣味。

  王叢珊心底一抖,“小心!”

  李昂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擔心,

  面不改色地湊近水琴窟的大洞,仔細端詳起其中的尸骸的形狀。

  這具尸體死時大概只有七、八歲大,身上穿著小學校服,體表沒有明顯外傷,其懷里抱著橘黃色書包,書包的拉鏈半開著。

  李昂沉吟一聲,將心猿棍棒伸入水琴窟中,用心猿穿過書包一側的背帶,

  輕輕一挑,將那個橘黃色書包,挑出了水琴窟。

  隨著書包被挑出,尸骸的雙臂也垂落了下去,不過沒有出現進一步的變化。

  李昂讓王叢珊拿槍對準尸骸,自己則輕輕拉開書包半開著的拉鏈。

  書包中,裝了小學課本、試卷、文具之類的物品,

  和劇本世界的其他物品一樣,課本和試卷上的文字都較為模糊不清,只有一張滿分的數學試卷表面,字跡是清楚清晰的,試卷主人名為平塚雄男,就讀于緣刻小學二年A班。

  李昂略過試卷上的數學題目,發現試卷背面,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的一大堆文字。

誰來救救我這里好黑叔叔,姑姑,媽媽,爺爺,哥哥,他們都死了井里面有恐怖的怪物爬出來爸爸說他會保護我,讓我在這里躲好,不要發出聲音,他會去找人過來幫忙我好害怕,爸爸還是沒有回來好難受,想躺下  “這些應該就是平塚雄男死前的經歷了。”

  李昂皺著眉頭將試卷給王叢珊看了一眼,說道:“還記得我所扮演的人物,也就是小笠原哲也,身上所攜帶的那些便簽本嗎?

  便簽本上花了幾張圖畫,分別是穿著鎧甲、拿著太刀、戴著般若面具的武士;

  一座扭曲枯樹下方的石井;

  一座設立在半山腰上的鳥居;

  武士對應了緣刻村的傳說故事,鳥居對應了我們之前看到的緣刻神社鳥居,

  而平塚雄男提到的井,對應的應該就是那座枯樹下方的石井。”

  “嗯...”

  王叢珊緩緩地點了下頭,“這張試卷的紙張褶皺,有被浸濕之后,重新干涸的痕跡。

  應該是災難發生,井里面跑出了什么怪物,襲擊了平塚家族。

  平塚家族死傷慘重,

  平塚雄男的爸爸帶著他逃跑,讓他躲進水琴窟中。

  結果他爸爸估計遭遇了不幸,而平塚雄男,則被活活困死在了這里。”

  “又是一樁悲劇。”

  李昂攤了攤手,“我們走...”

  他的話語突然頓住,在靈能的感知增強加持下,他似乎聽見那盞人頭燈籠所發出的頭發燃燒聲,便響了一些。

  難道...

  李昂眼睛一瞇,手掌拍了拍,對王叢珊說道:“把平塚雄男放在這也挺可憐的,要不我們把他安葬了吧?”

  “誒?”

  王叢珊愣了一下,李昂可不是什么喜歡無償扶老奶奶過馬路、在公交車上給老爺爺讓座的大善人,

  能夠驅動他做事的,除了錢,就是他自己的興趣與惡趣味。

  在這么個危機四伏的劇本世界里,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引發未知后果,

  他怎么就突然會有閑心給尸體安葬?

  想是這么想,王叢珊倒也沒有反對,她也覺得把孩童尸體留在積滿水的水琴窟里不太好。

  李昂用心猿棍棒,將平塚雄男的尸體從水琴窟中挑了出來,又和王叢珊在庭院里找了塊地,隨便刨了個坑,將平塚雄男的尸體,和他的書包一起放入其中,

  推上土后,又拿來添水裝置的竹筒,在上面刻下平塚雄男的名字,插在墳前,當做墓碑。

  幾乎在李昂將竹筒插在墳前的一瞬間,庭院走廊里的那盞包裹在舞獅獅皮中的燈籠,發出了輕微的“咔嚓”聲響。

  李昂與王叢珊對視一眼,走向燈籠,將舞獅獅皮緩緩解開,

  發現燈籠散發出的光亮變暗了許多,不再具有侵略性,

  而燈籠里面的人頭蠟燭,也像是瞑目一般,閉上了眼睛。

  “這應該就是,平塚雄男的爸爸了吧。”

  李昂抬了抬燈籠,發現燈籠已經可以從支架上取下,并且散發出的光芒,也不會再對二人產生扭曲影子的效果。

  “人頭蠟燭的雙眼,剛好對準了水琴窟的位置。看起來這位仁兄在死后也想著保護自己的兒子。

  現在沒有了侵略性,估計是對我們安葬了他兒子尸體的行為,表達感激。”

  李昂摘下燈籠,顛了顛,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沉重,便拎在手里當做光源。

  王叢珊看著李昂習慣自然的模樣,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問道:“我們...玩家經歷的劇本世界,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系統制造出的虛擬世界?”

  “這個問題很重要么?”

  李昂提著燈籠,走入庭院,隨意道:“既然分不出真假虛實,那么也就不用強行糾結。順著本心,做好自己該做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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