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是個女兒家,卻比我那些學生要能耐多了。”
半晌之后,柳如煙緩過了氣,她回道:
“先生此言差矣,孔山圣人不是說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一介陛下身邊的賤奴,可不敢同先生門徒相比。”
徐坤回道:
“孔山圣人沒有說過這句話,那是后人讀書讀昏了頭,自吹自擂。”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們要是真能耐,夏朝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柳如煙沉默了片刻,眼前有些發黑。
“徐先生,璟城一事……”
“無需擔心,幫你敷完藥后,你夜里便能自己活動了,之后自己慢慢調息,月余外傷即可自愈,老夫已讓人準備行程,待會兒就出發前往璟城。”
徐坤話音落下,柳如煙便誠摯道了聲謝。
老人輕輕搖頭。
“小姑娘……意氣重了些,這天下負心漢發盡難數,為了一個被陛下懲罰的毛頭小子,差點把命搭進去,當心日后后悔。”
柳如煙微微一怔。
“大人……知道白給的事?”
徐坤笑道:
“奈何里頭不少人都是我的門徒,我在這菜園子里頭沒有什么事情可做,平日里自然也便會聽聽夏朝各地的趣事,不過老夫倒是好奇,那叫白給的臭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事兒,連聞潮生也保不住他?”
“上次同聞潮生這老混帳下棋,問他他也不說,跟個悶髻子似的。”
柳如煙苦笑。
“徐先生,這事兒您還是別問了,事關陛下顏面問題,知道的人也不敢說。”
徐坤擺擺手,樂呵呵道:
“無妨,老夫只是閑得慌。”
雷聲震耳,大雨似洪。
傾盆覆下的雨水,宛如天河開了口,誰也不知為何好端端的天,忽然變了。
陰森的小路間,白給抖了抖紙傘,抬頭望著傘尖皺眉。
這紙傘同前世的鐵架傘不同,架構原理,使用材質,天差地別,尋常時候遮些小雨挺浪漫,真要遇見這樣的瓢潑大雨,還是得準備一件蓑衣。
不過他以劍影為架,勉強讓脆弱的紙傘,擋下了這淋漓大雨。
小路他一人走。
偶爾會看見草葉間的泥濘處躺下幾具尸體,他并不吃驚,蘇有仙其實就在自己附近,她很擅長隱匿自身與刺殺,白給刻意拿自己作為誘餌,引誘那些潛藏在陰暗角落的豺狼露出獠牙。
而豐南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破空聲撕裂驟雨,在幾乎不可視的光影下射向了白給!
白給早有防備,他沒有握劍的手彈指,劍影射出,將飛襲而來的暗器擊碎!
目光遠略,他看見了小路盡頭有一個黑影,動作極帥地抽出了刀。
這兵器很刺眼,白給恍惚之間又回到了北山亭,恐懼從記憶的邊角一點點滲漏,旋即又變成了巨大的不甘!
那晚白給告訴自己,如果再來一次,他不但要躲掉對方的刀,還要還對方一劍!
緩緩收傘,白給的身體在剎那之間便被雨水徹底打濕!
水流流過了白給長長劉海,一股一股往下滲透,從下巴滴入大地的泥濘中。
他收了傘,傘便成了劍。
于是白給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著對方走去,站在了那黑影的面前。
手掌握緊,目光鋒利。
對方拔刀,他便拔劍。
驚雷劃過天穹,聲音還未傳到地面,利器已經入肉!
撲哧!
血水濺開,與冰冷雨水混在一起,甚至帶著些泥土的腥臭。
白給重新撐開了傘,雖然他已經渾身濕透,但這樣,至少讓他看上去沒有那么狼狽。
刺客的尸體倒在了地面,失去神采的眼睛瞪大,里面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方才白給出了一劍,而他卻中了三劍!
眉心,喉嚨,還有心臟。
當然,白給還留有一劍,擋下了他的刀。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也沒有機會思考了。
出劍的人拉攏了自己已經濕透的青衣,繼續向著小路盡頭的黑暗走去,仿佛方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泥土有些沾鞋,而且很滑,白給每一步都走得很穩,走得很小心,他沒有練習過什么身法,做不到那些修士在雨天時候來去自如的模樣,正因為如此,他走得很費勁。
最終站在了七殺堂所在的山莊門口,這里顯得安寧了不少,蘇有仙不知何時站在了白給的身邊,子母劍收入劍鞘,臉上的殺氣也消散了許多。
門口的守衛攔住了白給,幾句話過后,他們進入通報,便有人帶著白給二人進入了七殺堂內,給他們換上了干凈的衣物,帶至正堂。
豐南已經先到了,他似乎沒有遇見什么麻煩,身上甚至沒有看見傷。
堂內除了周文龍,還坐著幾名管事,客卿,他們沉默著,似乎在為什么事情煩擾。
見到了白給,周文龍的態度已經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你們有多大的把握拿下周獻?”
白給也不客氣,兀自坐在了位置上,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潤了潤喉嚨,方才說道:
“柳姑娘不回來,我們只能等死。”
“若是柳姑娘回來了,一切麻煩都會迎刃而解。”
周文龍皺眉。
他們先前得罪過柳如煙,倘若柳如煙真的如同先前豐南講述,是王城里面了不得的存在,那豈不是柳如煙回來了,他們七殺堂也要跟著倒霉?
“周爺放心,大家之間不過是誤會,沒有恩怨。”
白給曉得周文龍在忌諱什么。
“但眼下的麻煩在于,夜煞的高手眾多,方才為了追殺我,他們大部分應該都聚集在了小石巷中,而一旦當我的行蹤暴露,這些人很快就會來七殺堂要人……”
“今夜應該他們找不到咱們。”蘇有仙打斷了白給的話。
“方才殺人的時候,我刻意處理了他們的尸體,將咱們逃走的痕跡引向了另外的方向。”
豐南聞言立刻接道:
“我這邊兒遇見的人少,他們沒見著我。”
“只要你們那里沒有出問題,這些夜煞的殺手,短時間內不會找上七殺堂。”
他倆話音落下,房間的氣氛松活了些。
周文龍沉默了許久,淡淡開口道:
“七殺堂不是個小勢力,但的確比不得夜煞這樣的龐然大物,老夫可以收留你們半月,倘若半月后,那柳姑娘還沒有回來救援,你們也別怪老夫不講情面。”
“老夫手上一千多號兄弟,都是跟著老夫賣過命的人,老夫自然要以他們的安危為重!”
白給聞言對著周文龍抱拳道:
“多謝周爺大義!”
“另外……關于葉氏的死……”
他沒有隱瞞,把這事的前因后果,統統說出。
“劉縣令如今也被周獻抓走,生死不知,可惜咱們能力有限,也無法去救援。”
白給面色平靜,實則緊緊攥著拳頭。
面對突如其來的危機,他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弱小就要挨打的道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想安安心心做一個廢物,哪里有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