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琉璃燈還散發著溫熱。
但風很冷。
已經沒有人會去計較殿中什么地方在漏風,站在殿中的二人,明白了今日只能有一個人能夠活著走出大殿。
即便白給什么也沒有說,但他渾身散發的殺意,已經說明了一切。
嚴格來講,白給從來沒有學過如何去戰斗。
他知道自己腦海之中的劍影很強大,可他并不會使用。
至于石碑上面的劍解,則更加虛無縹緲,無跡可尋。
即便東西已經擺在了他的面前,他仍然覺得無比生澀,難以模仿。
可白給仍然決定在這個不該拔劍的時候拔劍。
龐修沒有給過他機會準備,夜煞的殺手沒有給過他機會準備,周獻更沒有。
所以,白給明白了一件事情。
想要在這個世界舒服地活下去,他必須時刻準備著。
周獻自屏風后拐出,拖一槍,長九尺,槍尖有一菱洞,槍神紋惡龍,王霸之氣已隨拖槍處火星而出,大殿之中登時便籠罩著一層恐怖的殺氣!
“你是我見過最蠢的刺客。”
周獻冷然道。
“一個沒有修行過的蠢蛋,竟然敢孤身一人來找一個四境修行者的麻煩。”
白給面不改色,淡淡道:
“你堂堂一名四境的修行者,卻被一個完全沒有修行過的刺客嚇得拿出了武器,算不算是膽怯?”
周獻目光陰冷。
他的確害怕了。
雖然能夠看出白給并沒有修行過,但對方身上那股恐怖的殺意的確讓他一瞬間覺得后背發涼。
一個完全沒有修行過的人,不該有這樣恐怖的殺意!
“這是謹慎,我因為謹慎而活下來,你卻因為不夠謹慎即將死去。”
周獻出槍。
槍尖破開激烈的風聲,冷風貫穿槍頭的菱洞,發出了沙場中將士們的喊殺聲,又仿佛鬼魂的哭號,凄厲而悲慘!
如此普通的一擊,卻有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被槍勢包裹的一瞬間,白給仿佛身處在了無垠的古戰場上,他眼前的這個男人便是騎馬挎刀的將軍!
千錘百煉的戰技,往往由繁而簡。
在外人的眼里,這只是單純的突刺,簡單到再也不能更加簡單的一槍,可在白給的眼中,那一瞬,周獻卻出了無數槍。
他所有閃避的路子,全被堵死。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劍碑面前的十三劍。
恍惚間,白給明白了什么。
他后退半步,身子側移。
于極其微妙的時刻,撕開了周獻的槍勢,躲開了那致命一擊!
“邯鄲學步沒有錯。”
“錯的是我,學錯了東西。”
“十三劍蓄有千仞之勢,出劍卻在須臾動指之間,拋卻其神卻試圖模仿其形,自然一無所獲。”
白給的胳膊被周獻手中長槍劃開了一道血花,他從容后退,與周獻拉開了距離,面容平靜。
周獻的槍,與那十三劍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差得仍舊不是一點半點。
還不夠。
無數次的交戰,讓周獻在搏斗的技藝上磨練至爐火純青,但他也僅僅比白給多邁出了一步。
收了槍,周獻的面色猙獰漸漸收斂,轉而成了凝重。
“沒有修行,氣海未曾開辟,你如何撕開我的槍勢?”
白給未答,反問道:
“你身后的人是誰?”
周獻抖擻麒麟臂,嘴角噙著不屑的冷笑。
“你很聰明,但不配知道。”
二人再度陷入了對峙。
璟城之中,關注這一場戰斗的,并不只有徐坤一雙眼睛。
梨園內的戲子,還有劉純身邊照顧的那個男人,均將自己的目光投射向了周獻寢殿的方向。
“我覺得我配。”
白給平靜說完,掌間已經浮現出一柄若有若無的劍影。
他出劍了。
很慢的劍。
身影與殿內琉璃盞的光影在交錯,因為影子慢,所以人也慢。
周獻經歷過太多的戰斗,他低頭,閉眼,甚至僅憑借無盡黑暗之中的一絲飛爍而過的光影,便能判斷出白給的位置,動作。
二人差距太大,他沒可能會輸。
所以他沒有躲閃,而是選擇了出槍。
槍比劍長。
面對這樣難以抵擋的長槍,白給同樣沒有躲閃,他仍然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出了劍。
也許他的手不夠快,也許他的腿也不夠快。
但劍快。
這就夠了。
白給出的劍,與那夜腦海之中模仿黑袍人出劍的動作一模一樣,但這一次,他并非刻意模仿對方的動作。
挨了周獻的一槍,白給學到了東西。
所以這一劍,格外的快,格外的精妙。
他以幾乎不可能的角度錯開了周獻刺來的長槍,并用劍斬下了周獻持槍的手臂!
噗嗤!
骨肉分離的響聲,讓周獻的瞳孔收緊,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錯愕,與不能理解的荒謬!
白給躲開了他的槍?
那樣近的距離,那般鋪天蓋地的槍勢,他一個絲毫不曾修行過的人,憑什么能夠躲開?
他憑什么?
殿外的老人撫摸胡須的手僵住。
梨園的戲子舉杯欲飲的手也停住。
這一劍,是石破天驚的一劍!
白給緩緩轉身,與周獻對視,淡淡道:
“你以為你很謹慎,事實恰恰相反。”
“你一點兒也不謹慎,輕敵讓你失去了一只手,現在你握不住槍了。”
他的面色有些蒼白。
方才那一劍,并不容易。
如果不是周獻輕敵,給了他機會,白給沒辦法做到一劍重創周獻。
但戰斗就是這樣,任何一絲微小的意外都有可能會影響結果。
倘若一個人無法做到在戰斗的時候抱持高度專注與謹慎,出現意外無非是遲早的事。
失去了握槍的手,周獻的實力已然大打折扣。
他不是五境的強者,沒有那種玄妙的手段。
沒有了槍,方才白給那一劍,他無法再接第二次。
面色的錯愕與猙獰,已經在白給臉上的殺意渲染下,逐漸變成了恐懼。
他以氣海神力封住自己的穴位,給自己止了血,一邊后退,一邊咬牙道:
“殺了我,你也別想活著走出去!”
“璟城有上萬的巡守軍,很快會有人發現我的尸體,你進來時候,他們見過你的臉,你走不了!”
白給彈指,劍影開合,在周獻負隅頑抗之下,斬下來周獻的手腳,在對方的慘叫聲中,鮮血浸染了一地,格外鮮艷。
“你不覺得很奇怪么?”
“你在這里叫囂得這般大聲,可殿外不遠處巡邏的人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白給帶著淡淡的嘲諷讓周獻恐懼的臉色愈發慘白。
“讓我來告訴你,我叫白給,就是那個你聯系夜煞準備殺死的人,我從奈何來…你知道奈何么?”
“你一定知道。”
“因為五石粉,你先殺了葉氏,后來又囚禁了劉縣令并對其嚴刑拷打,是想問出關于我的事情吧……”
“有個叫作柳如煙的姑娘,為了救我險些送掉性命,這一拳,是幫她打的。”
他一只手抓住了周獻的頭發,另一只手狠狠朝著周獻臉上揮拳!
“這一拳,是幫劉縣令打的!”
“這一拳,是幫葉氏打的!”
“這一拳,幫米走塵出口惡氣……”
一陣亂拳,周獻被揍成了豬頭,雙眼翻白,白給喘著粗氣撒開了他,坐在了一旁的軟墊上,自顧自地說道:
“柳姑娘前些日子送了信去王城。”
“王城來了個大人物。”
“既然我問你,你不想說,那么……便同他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