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觀仙樓,趙睿智面部表情發生了稍許細微的變化。
“觀仙樓并非是早先時候流傳下來的道統,這些人最早的時候出現大概是在七百年前。”
“那時候他們的組成很雜亂,多是被道家驅逐出未名島的道教弟子,后來又融合了許多僧人,江湖百門百派,這些人各握絕技,卻又拿著師門的東西互相隨意學習傳承,于是到了最后,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大雜燴。”
這種行為在夏朝雖然并不違反法律,卻會被萬人唾棄。
尤其是很多江湖門派,他們在收納弟子的時候,一般都會讓弟子發誓,不將本門本派的絕學和心得外傳。
而聚集在觀仙樓的這群人,卻違背了自己昔日發過的誓言,不顧一切,甚至不擇手段的變強。
“聽起來是不是很瘋狂,如果觀仙樓是這般模樣,為何老老皇帝,會將觀仙樓遷至王城,專門提供了一處地域供給他們研究?”
趙睿智講到了這里,眼底已經滿是無奈。
白給雖然對于官場的事情不甚熟悉,卻曉得王權大過天。
“并不瘋狂,甚至很正常……匯聚天下百般技藝于一身,如果愿意為王族所用,老皇帝沒有理由不答應。”
趙睿智點點頭。
“你能想明白,也大概就知道為何觀仙樓會發展成了今日這般趨勢……說到底,無論手段是否骯臟,想要在夏朝的王族面前站穩腳跟,無非做好兩點:忠誠與強大。”
“這便是觀仙樓的起源,世人以為觀仙樓是靠符箓發家,其實符箓也只不過是道佛二門其中的一小塊技藝,二家尚不止這點兒東西,更何況七百年來匯聚天下諸般江湖絕技的觀仙樓?”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只見一斑。”
白給聽聞后回憶起來腦海中那個不知姓名,已經逝去的男人的話。
“趙大人聽說過地宮與兵馬俑嗎?”
趙睿智聞言露出了好奇而疑惑的神色。
“地宮?”
“兵馬俑?”
“那是什么東西?”
白給也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趙大人難道沒有聽說過?”
“我也是偶然道聽途說,貌似夏朝有一座地宮,該是十分隱秘的那種。”
趙睿智搖頭。
“沒有聽說過,夏朝從來沒有修建所謂的地宮的記載,你聽到的多半是不切實際的傳聞……建造地宮需要花費極大的人力物力,倘若曾經真的興建過這種東西,就算沒有記載在史冊上面,也該口口相傳,留下諸多痕跡。”
白給聞言,內心又沉重了幾分。
趙睿智不知道,這代表著奈何多半不知道。
而如果奈何不知道,那么女帝很可能就不知道。
那地宮與兵馬俑究竟是什么……那些修建地宮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他表情凝重,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這一場漩渦變大起來……
昨日夜里,意識海黑洞之中的白骨巨手,在白給的心里留下來極大陰影!
那只巨手是先前嵐宮山的那只惡鬼召喚而來的,也就是說和觀仙樓有關系,而似乎販賣五石粉的真正背后主謀,并不是永昌君和武隆君,而是觀仙樓……
根據昨夜那日的敘說,觀仙樓販賣五石粉是為了制造更多的‘惡鬼’……
念及此處,白給心頭一動,忽然又問道:
“趙大人,觀仙樓這些年是不是對于四境修士的招攬比較多?”
趙睿智思考了片刻,回道:
“我不太關注觀仙樓,但你這么說倒也沒有什么問題,似乎觀仙樓在研究什么奇怪的東西,所以很缺人,一直在廣納賢才……”
“那些家伙跟瘋子似的,整日里做些神神叨叨的研究,幾百年來都是這樣……習慣就好。”
白給聽完這話,便曉得那個嵐宮山上遇見的惡鬼所說的都是真話了。
缺人廣納賢才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畢竟任何一個龐大的勢力,都無法避免這樣的問題。
但一直缺人,一直廣納賢才,聽上去就有一些……
“奈何之中沒有覺得這些事情很奇怪么……一直缺人,那些先前進去的人又去了哪里?”
趙睿智喝了口酒。
又喝了口酒。
反正他就是不說話。
白給奪過了他的酒杯,認真道:
“別喝了,告訴我。”
趙睿智苦笑,無奈嘆了口氣。
“觀仙樓很聰明……或者說他們背后的那位大人很聰明。”
“夏朝的修士億萬萬,誰會在意幾只江湖貓狗的生死?”
“更何況,他們選的人,大都是江湖門派之中的棄徒,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犯下過重罪的犯人,這些人是生是死……有幾人會在意呢?”
“就算有人意識到了不正常,可那又如何?”
“觀仙樓的背景很恐怖,和前朝的一些老人有關系,不會有人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去得罪觀仙樓的。”
白給怔然。
想起了觀仙樓讓人暗殺自己,想起了自己被人利用,殺死了永昌君與武隆君……
那些家伙,草菅人命,無法無天……
竟無人管?
“陛下呢?”
趙睿智聞言搖頭道:
“陛下不是萬能的,她的確是夏朝權力最大的人,也可以說是夏朝最強的人……但事情和你認識到的差了太多。”
“陛下當年突破圣境太上,是強行破境的,雖然沒有人知道她究竟付出了什么,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身體的確有十分嚴重的隱患。”
“陛下不能隨便使用圣境的力量,否則會有不祥發生。”
白給沉默了下來。
這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如果女帝不能夠輕易動用圣境的力量,那的確是會讓其他的勢力忌憚程度減少。
“對了,安家的事情……我盡力了,想要安紅妝不再因為鼎丸的事情來煩你,要么你找一個替代品給他,要么……一不做,二不休。”
“找個機會把他約出來,直接做了。”
趙睿智平淡無比的語氣里,透露著極重的殺意。
白給挑眉道:
“做了安紅妝,只怕會惹來更大的麻煩。”
趙睿智目光灼灼,像是燒紅的鐵。
“有楚江王和院長保你,只要這件事情不留下明確的證據,安家也沒轍,當然……你一定會面臨安家的報復,不過那又如何?”
“即便你現在什么都沒有做,難道安紅妝會放過你嗎?”
“剁他們一根手指,這些人會恨你,可你如果能夠砍下他的整條手臂,他們就會怕你。”
白給深深看了趙睿智一眼,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再說吧。”
“我現在也的確不是安紅妝的對手,聽人說,他很強。”
趙睿智兀自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酒,緩緩道:
“奈何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回頭,就會死。”
“我絕非在威脅你,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奈何橋上的人。”
“想活下去,只能一直往下走。”
“宰了其他的棋子,宰了執棋人。”
白給行至殿門口,神光自云間灑落,從他的發絲間溢向了殿中央。
他沒有回頭。
“謝謝,趙大人。”
白給走后,趙睿智的眼神鋒利了不少,旋即又搖搖頭,埋頭頂著黑眼圈繼續處理公文。
“二爺,那白給就在你的梨園子吧?”
一名年輕的黑壯魁梧男子露出了淳樸的笑容,坐在了耳靨對面,一邊看著梨園戲臺上戲子們編排演練,一邊與耳靨對酌。
耳靨磕著瓜子兒,疑惑道:
“怎么第五家族也和白給扯上關系了?”
第五第五撓頭,露出了不大好意思的笑容。
“家父本來是告誡過我,不希望我來打攪二爺的生活,但咱家那個文癡小姑娘二爺是知道的……白給先前寫給翰林院女學生的詩句,寫給陛下的詩句在王城傳開了,落在了小妹的耳中,小妹著了魔,便一直在家涂涂改改,想要寫下什么東西與那翰林院的白給較量一二……”
“這事兒還不算完,她閉關兩月,詩句沒有搗鼓出來,結果白給那家伙與二爺編排的三場戲又在王城傳瘋了,小妹這會兒不干了,天天吵著要見見那白給,想看看如此才華橫溢之人,究竟什么模樣……”
耳靨腦海復現了第五萱那個小姑娘可愛的面龐,臉上露出了微笑。
“讓她干急吧。”
“人不是我綁的,陛下發配白給去了奈何,沒有王城的密令,他不能隨便離開璟城區域。”
第五第五傻眼了。
“他……犯了什么事情,居然被發配去了那個鬼地方?”
耳靨微微搖頭。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小打小鬧,想見他,等年關吧……”
“徐夫子很喜歡這個小子,年關時候就算陛下不讓他回王城,徐夫子也會想辦法讓他回去的。”
第五第五忽然覺得喉嚨干澀,喝了口酒,潤了潤嗓子。
現在才剛入仲夏,若是等年關去,第五萱估計能把他耳朵念聾。
“哥哥,你說白給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啊……”
“哥哥,他會不會不喜歡我這么年紀小又瘦弱苗條的女孩子,爹爹每次都說女人要長的虎背熊腰,五大三粗才適合生孩子……”
“哥哥,要不你偷偷把他綁回來吧……”
“哥哥,你說他會不會是一個丑八怪?”
“哥哥……”
代入感很強,第五已經開始頭痛了。
對于自己小妹剛步入青春期,對于未曾見面的男人有所美好幻想,他并不覺得意外。
他現在唯一怨憤的事情是,為什么當初他爹挑選去北荒邊關之中歷練的不是他,而是他弟弟?
自己在家閑的沒事做,他媽天天嘮叨他,說他懶得跟豬一樣,都快發霉了,他小妹天天纏著他,跟他說些讓他頭大,怎么看也看不懂的詩詞句賦……
第五預想了一遍回去之后幾個月的生活,眼前險些一黑。
“二爺……能讓我見見白先生嗎?”
“來都來了,不給小妹帶點什么東西回去……我真交不了貨的。”
耳靨瞧著第五那副模樣,忍不住大笑了幾聲。
“叫你小子小時候欺負你小妹。”
“現在曉得她頭疼了?”
第五臉色和吃了苦瓜一樣苦。
“二爺,你就別拿我打趣了,啊萱今年十六,也不小了,換成尋常人家的女兒,早就該嫁出去給人家生孩子了,可咱家爹爹寵愛小妹,不想用她去聯姻,索性就隨她開心……她這兩年不嫁人,也沒相中個如意的人,天天就折磨我,我都快瘋了。”
“現在好不容易她有了一個心儀的對象,眼看就要解脫了,我可得加把勁兒,爭取早日脫離苦海。”
耳靨搖搖頭,笑道:
“你去問問梨園的下人們吧,他們會帶你去白給的院落。”
“不過你不能帶他走。”
“現在回王城,他就是抗旨,下場自然不必我多說。”
第五拱手回道:
“二爺放心,在下知道輕重。”
耳靨揮揮手,第五便離開了戲臺畔,跟隨戲院之中的下人去了白給的小院子里面。
見到了正在給花草澆水的白給,他上前一步,卻被一柄劍攔住。
是一名嫵媚妖嬈的女子。
紅衫貼身,紗隨風揚,杏花眼里春水與殺機一氣。
“好清冽的劍。”
第五由衷贊嘆一聲,白給回頭看了第五第五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水壺。
“蘇姑娘……”
他開了口,蘇有仙收了劍,退到了一旁,美目仍然警惕。
“客人,喝酒嗎?”
白給露出了笑容,第五擺擺手。
“就不喝了,方才在二爺那里喝了不少,再喝該醉了。”
“忘了自我介紹,在下第五第五,是王城第五家族大司馬的長子。”
白給眼底深處閃爍了一抹異色。
第五家族……是大夏的王族!
第五家族,復姓第五。
當今夏朝當朝大司馬便是第五第四。
此人與龍不飛齊名,也是當年黃門驚變中,為扶老皇帝獨女趙娥英上位,出力最多,流血最狠之人。
八百年來,夏朝第五家族只有武將,沒有文臣!
第五家族的人……為何會來找他?
難不成……也是來殺他的?
不像啊。
“你來找我,所謂何事?”
白給讓蘇有仙端來了一個小凳子,就和他坐在院落里頭喝些茶水,吃點果蔬。
梨園兒的準備還是挺齊全,比他在山陽縣的時候舒服多了,有下人照顧吃食,省去了他許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