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問回道:
“這個倒是很簡單,梨園里面的那個戲子便能夠幫你解決。”
“不過……你真的要讓自己的心魔徹底封印么?”
白給聞言,不解。
“為什么不?”
朝天問解釋道:
“修士的一生看似是與他斗,與天斗,其實是與己斗。”
“心魔的復蘇,會很輕易地毀滅一個人,也會能夠讓一個人快速成長。”
“每一次接觸它,如果你沒有被他吞噬,而是憑著自己的信念戰勝它,那么你就會變得更強。”
“因為懼怕心魔,你不敢刻意接近女子,與所有的異性保持著距離,短時間內能夠壓制它,可長此以往,這份束縛與拘謹會不斷讓你弱小,讓你枯萎。”
“日后心魔更加強大,你又為了不妄造殺孽而收刀,直至某一天別人將刀放在了你的脖子上面,你終于忍無可忍,徹底選擇放棄抵抗,與心魔合二為一,如是信念崩塌,心魔占領了你的身體,永世不得翻身!”
朝天問緩緩說著自己對于心魔的見解。
“就算你在旁人的幫助下徹底封印了心魔,但終有一日,當你步入圣境時,心魔也會主動復蘇的。”
白給抬頭,眼底怔然。
“凡人想要為圣,便是要與心魔合二為一,如果你不能夠接納并吞并它,它就會吞并你。”
“古往今來,多少天驕被攔在了那一個關卡,不敢邁步前行,在自己的心魔面前望而卻步,窮其一生,都被卡在了七境。”
朝天問的話帶著莫名的深意,白給聽完后陷入思考。
按照朝天問所說,心魔終究是修士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
他只不過是因為一些外在的原因,心魔提前從潛意識之中復蘇并覺醒了。
他迷惘了起來。
“朝前輩,我要怎么做?”
朝天問嘴中吐出了一個白給熟悉的詞語。
“控制。”
“修士的一生無時無刻不在與心魔做斗爭。”
“凡人的七情六欲,在修士強大力量的影響下,會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
“它不斷地變強,你也要學會不斷地變強。”
白給聞言,這才發現修行一途遠遠不是他想象的這么簡單。
難怪觀仙樓里面有那么多喪心病狂的人。
原來這些家伙都被心魔影響控制了,墜入了邪道。
果然,修行這條路,任重而道遠啊!
想明白了這件事情,白給反而變得從容了許多。
這畢竟是所有修士不得不面臨的一個過程。
此時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原來前世那句話的真意。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朝天笑道:
“想明白了?”
“其實強大的修行者與權貴并沒有什么區別,他們掌握了旁人沒有的力量,于是身上的陰暗面便得以釋放出來,摔入深淵的那一刻并不會讓人感到舒坦,可是這個墜落的過程,卻很讓人著迷。”
“很多人便是迷戀上了墮落的過程,于是一步一步,不由自主地滑入了深淵之中,無法自拔。”
朝天問與白給講解了不少人生哲理,讓白給頗有些受寵若驚。
雖然他兩世為人,但在朝天問這樣過活了幾千年的人面前,閱歷與心性諸多方面自然顯得不足。
“多謝朝前輩指點。”
參劍一夜。
白給在天明時候,重新又引導氣海的力量填滿了五宮十二脈,不斷加速自己氣海神力增長的速度與自己身體的默契度。
武道不修神術,主修五宮十二脈,不斷強大自己的身體。
五境之前,武道并沒有出奇的地方,但越是修行到后面,人身體里面的潛力被氣海神力漸漸激發,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語。
沒過幾日,白給二境大圓滿,他突破了自己,并開始修行第三境。
這種鬼一樣的修行速度一度讓蘇有仙懷疑人生。
璟城城主趙睿智給王城呈遞的折狀有了回應,山陽縣派來了一名菜園的書生做縣令,此人名作莊斐,曾是劉純的同窗,與菜園之中完成學業之后沒有做官,而是留在了菜園里頭做一名教書先生,此番得知劉純受奸人迫害而死,便主動請纓,來到了山陽縣,幫著劉純繼續他生前之事。
附近的江湖蝦貓已經被蘇有仙提前清理了干凈,她麾下原本屬于夜煞的勢力現在重建了七殺堂,并與衙門建立了聯系,日后莊斐執行公務倘若遇見了麻煩,他們會出手幫忙武力解決麻煩。
白蛇傳戲曲的編排初步已經結束,剩下的工作便是整理調整細節,花香影偶爾會來向白給學劍,蘇有仙自然也不會閑著,索性一起學了,她在劍道一途上同樣有著極高的天賦,在沒有老師的情況下,自己頓悟出了劍意,聽白給說劍,確是頗有感悟,實力精進很快。
但二女越學,便越覺得震撼。
不僅僅是震撼于白給在劍道方面走過的路,更多還是隨著白給的講解,她們才漸漸意識到,原來劍道是如此復雜的修煉方式。
“古往今來,任何獨辟蹊徑的修行,能夠最終形成一門完善的學問,其間都蘊藏著海量的知識。”
“儒道如此,劍道也是如此,并沒有任何差別。”
這是白給自己的感悟。
秋季中旬的時候,戲曲快要徹底完工,而遠在慶城之中的紅桂坊之中,一個帶著帽子的神秘男人錯落過擁擠的人群,擠入了后院,他拿出來一塊身份牌,在下人的帶領下去沐浴,然后見了安紅妝。
“小安爺,我這次來……”
他說了一大堆,但是安紅妝并沒有聽。
等到他話音落下,安紅妝才轉過頭說道:
“奈何花了一萬白銀買你的人頭。”
葉戶面色陰沉仿佛滴水,憤恨道:
“我知道。”
“這仇,我遲早會報!”
安紅妝卻搖頭道:
“報不了了。”
葉戶愣住片刻,瞇著眼。
“小安爺,只要你我聯手,憑借我在璟城安置下的‘眼睛’,咱們很容易就可以殺死他!”
“我逃走之后,他一定會認為我不敢再回璟城,自然也會放下防備,這時候正是咱們動手的大好時機!”
安紅妝嘆了口氣,遞給他一杯茶,伸出手輕輕拍在了葉戶的肩膀上。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是覺得你報不了仇,而是十分確信你報不了仇。”
葉戶臉上呈遞出莫名。
他喝了口茶。
然后在安紅妝的笑容之中翻著白眼倒在了地面上。
不久后,外面有一名下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站在圓形大廳中,單膝跪地。
“小安爺,懸賞已經接了。”
“現在只要小安爺將葉戶的人頭送到奈何,很快他們的銀子就會到賬。”
安紅妝的一身紅袍順著門口吹入的風獵獵而動,他撫摸指尖的指環,思考片刻之后說道:
“把人活著綁過去吧。”
“他會感謝我的。”
那下人聞言立刻將葉戶的身子搬弄起來,扛在了肩膀上離開了。
他走后,安紅妝望著地面上摔碎的茶杯,面色無悲無喜。
那些碎片擱置在了冰冷的茶水中,隨著時間過去而泛出白色。
這是他刻意調制的藥。
安紅妝非常會用藥。
他父親喝了幾十年的茶,湯……全都是經過他精心調理。
撂倒一個葉戶,實在不要太簡單。
山陽縣,北山。
被五花大綁在劉純父子墳前的得葉戶面色蒼白,身上已經被汗水浸濕透。
白給靠在了他身旁不遠處的一顆樹旁,雙手環抱,冷冷看著葉戶。
此時,深夜,月黑無星。
“放了我,我愿意用觀仙樓的隱秘作為交換……”
葉戶喘著粗氣,死亡的恐懼與絕望吞噬了他。
他在害怕。
很少有人不怕死。
即便有些人自認為自己不怕死,可當他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他才看清楚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
白給說道:
“不用了。”
“再過一刻鐘就是劉純的頭七。”
“把你宰了,也算給他作賠。”
“我對不起他。”
葉戶聞言,額頭汗珠子更多,豆大一粒兩粒,不斷滴落。
“你就不好奇,為什么觀仙樓要這樣對付你嗎?”
“你就不好奇,我的背后還有多少人盯著你嗎?”
“你就不好奇,觀仙樓究竟想要做什么嗎?”
“白給……白爺,你聽我說,殺了我,觀仙樓也絕對不會就此收手,他們會越來越變本加厲,他們會越來越瘋狂地攻擊你!”
“反之,如果我還在與你糾纏……上面便不會認為我的任務失敗,就不會有新的人來找你!”
“我活著……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他說著,越來越激動。
可白給并沒有對此做出多少回應。
他只是冷冷地看著葉戶,平靜說道:
“無所謂。”
“他們不停手,恰巧我也不會停手。”
“我,白給……與觀仙樓,注定不死不休。”
葉戶聽聞此言懼極反怒,他大聲喝道:
“不自量力!”
“蚍蜉撼樹!”
“愚蠢至極!”
“就憑你?就憑你這不如小指頭大的小爬蟲,你拿什么對付觀仙樓?拿什么?啊?”
“你配嗎?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
“白給!我告訴你,你誰都保護不了!殺了我,你和你在乎的人,全都要死!”
白給面色依舊風輕云淡,夜空的風拂面而來,秋夜寒冷,他卻覺得掌心溫度格外熾熱。
“桂爭渡與我說過類似的話。”
“但現在他死了,你也快了……而我還活著。”
“至于觀仙樓……我身邊有朋友在幫我,我的老師在幫我,甚至連很多不認識的人……都在幫我。”
“我沒理由輸。”
葉戶聞言,面色慘然,心底絕望。
他知道,白給是鐵了心,一定要殺他了。
白給摸了一把砍柴用的刀,是用劉純家里面拿來的,緩緩握住,走到了葉戶的面前,舉刀對著葉戶說道:
“如果我不反抗,我的朋友才是真的都會因我而死。”
“桂爭渡在下面等你,你不會寂寞。”
噗哧!
子時已到,白給毫不猶豫地揮刀。
葉戶圓滾滾的頭顱落下,鮮血噴涌在了墳泥上,而后烏云退散,明月當空,星辰皎皎。
他的臉上,帶著驚恐和絕望,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天。
白給將刀插進了劉純面前的墳泥之中,轉身離去。
林間,百鳥凄鳴。
偌大的戲館子里擠滿了人,王城吟石閣內,無數達官貴人入座,滿懷期待與興奮,在戲館的侍女們服侍下等待著戲臺開始。
一本白蛇傳。
瘋狂沖擊著夏朝人的信仰。
妖怎么能是好的呢?
妖怎么能夠與人相愛呢?
妖怎么能幫著人做事呢?
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不以為然。
戲未開始,白給刻意流露出小半部分的戲文給眾人。
果不其然,在開戲之前,這些人的情緒已經很大程度拉動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此時此刻知道這場戲是白給與耳靨聯手所排,一些人甚至已經離場。
但白給這兩個字,非但掩蓋這些人心中的不快,甚至還讓這些人隱隱激動起來。
這個名字,沒有讓他們失望過。
白給出品,必屬精品!
眾人來得很早,王城也全不止這一家戲館子里開設了白蛇傳這一場戲,好幾家大的戲館均有從璟城來的戲子與說書人,在同一時間開放,均是人滿為患。
第五第五于吟石閣中喝酒談笑,身邊的好幾人也是朝中大臣,快近年關,今日閑了下來,正巧聽說民間才子白給有新戲排出,索性也來聽一聽戲。
這幾人與第五家族來往密切,自然與第五第五也十分熟絡,互相端茶勸酒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讓第五頭皮發麻。
“哥!”
第五端著酒杯的手一抖,灑出了幾滴。
他回過頭,臉上洋溢著比哭難看的笑。
“啊萱,你怎么來了?”
第五萱偷偷瞄了四周一眼,坐在了第五第五的身邊,認真道:
“我看完了白蛇傳的戲文,就是你專門從吟石閣老板那里買來的……”
第五‘嗯’了一聲,小心瞟了第五萱一眼,不知道這個小妖精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別的不說,他要是把第五萱弄哭了,回頭回家,他娘必揍他。
想起自己母親那沙包大的拳頭,第五第五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果然,如他所料,第五萱提出了一個非常不合清理的要求。
“你給我備馬,我要去見見白給。”
第五一口酒噴了前面那人一頭,對方憤怒回頭,面目猙獰,卻是一看第五人高馬大,黝黑的臉頰,頓時訕訕一笑。
“第五公子也來了。”
“嗯。”
他對著第五那張高冷的面容笑笑,若無其事地轉過頭,拿出胸口的毛巾擦拭著自己的頭部酒水。
不敢怒,也不敢言。
第五家族在王城有著極大統治力,第五他爹第四是當朝大司馬,與龍不飛一個地位的人,他惹不起。
第五放下了酒杯,和身邊二位大人道了聲,便拉著第五萱去了另外一個角落的位置,低聲道:
“啊萱……不是哥不幫你。”
“我知道你喜歡他的才學,但此人并無官爵,乃是寒門弟子,本身還犯過重罪,被陛下發配到了璟城奈何之中去贖罪,無論怎樣,你們都是門不當戶不對,你跟他是沒有結果的……”
“再者,那白給身邊也不缺姑娘,上次我去的時候,便有一名如花似玉的絕美女子陪在他的身邊,看樣子關系也不一般……倘若他們真是互相愛慕,你這一去,不是給人添亂子嗎?”
第五說了一大堆,說得第五萱玉面桃紅,上下都是羞容。
“哥……”
“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只是想見見他。”
“沒有那么多想法。”
第五哼道:
“你這妮子,我還不知道你?你年紀小,不明白男女一事的復雜,動了春情是正常的,但要學會克制。”
“不是哥苛刻你,你生在第五家族,縱然爹爹疼你,未來嫁人多半還是要與王貴聯姻,咱們能夠給你爭取到的最好結果,就是讓你自己在那些指定的人里面挑一個你喜歡的……其他的,真沒辦法交差。”
提到了聯姻,第五萱的臉上沒有以往的幼稚和耍賴皮,她輕輕‘嗯’了一聲,十分乖巧。
“所以哥,我什么時候能去見見白給?”
第五聞言,頓時便曉得方才自己的那番話白說了。
他頗有些無奈。
“年關馬上要到了,再忍忍,我給了白給一把私人的匕首,那是我身份的象征,哥已經和王城門口的守衛招呼過了,他們一見到這把匕首,就會把人綁……請到咱們家里。”
“到時候,你想怎樣就怎樣……只要不弄出人命便成。”
第五萱眼睛一閃一閃,拉住第五第五的手,嘻嘻笑道:
“還是哥疼我。”
戲始。
戲閉。
館子外面的斜陽余暉已經照射在了門口,廳中坐著的人卻沒有起身離去的。
戲臺上,簾幕已經重新合并,板眼之聲也消失不見。
這意味著,這場戲……真的是演完了。
意猶未盡。
先前的質疑已經完全消失殆盡,人們開始沉溺在了故事之中,沉溺在了戲子精妙的表演,細膩的人物情感里面。
但白給仍舊留了一個心眼。
為了避免被有心人抓住說白給是收了妖物的好處,蠱惑人心,刻意洗白了妖物,他便將法海的原身也改成了妖。
如此好壞皆是妖,至少不會留下腰眼給有心人捅刀子。
畢竟這個世界的人族與妖族的關系緊張,而且曾經一度對立,雖然這數百年來稍微緩和了不少,但白給也不想冒這個險。
于是,一場人神共憤,卻偏偏讓人牽腸掛肚的人妖之戀就這樣在夏朝傳開了……
璟城,梨園。
“白蛇傳在王城里面的演出很成功。”
蘇有仙為白給帶回來消息,只是神色有些凝重。
白蛇傳在王城炸鍋以后,白給的聲名只怕會被重新炒到一個難以想象的高度。
這不是一件好事。
在慶城,她做了十余年的花魁,自然在那里聲名也是非同小可,正因為這樣,蘇有仙才明白人怕出名豬怕壯的道理。
這不是一句虛話。
悶著頭把錢賺了的那些人,日子一定比有名氣的人過活得舒坦的多。
沒人盯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給越出名,日后盯住他的人就越多。
誠然,眾人的目光對于觀仙樓的放肆也是一種遏制,只要積聚在白給身上的目光夠多,觀仙樓便不敢輕易動白給,可這樣對于白給本身同樣也是一種束縛,甚至給白給招來更大的麻煩。
畢竟……觀仙樓并不只是一個單獨的勢力,它在朝廷里面還有許多強大的同盟。
“王城的那群高高在上,端坐云端的大人物,一定很不喜歡看著一只螞蟻就這樣遏制住他們的手吧。”
白給露出了微笑。
回去王城之前,他有意為自己造勢。
葉戶死后,璟城的觀仙樓勢力很快便被奈何暗中拔除,而白給自然也輕松了很多,這些時日可以安心修行參劍。
入冬的時候,璟城下了一場大雪。
穿著厚厚冬絨裝的豐南冒著風雪來找在院子里面與二女溫茶說劍的白給,告訴他,年后女帝召他回宮。
重明宴要開始了。
四方勢力屆時會全部來到夏朝,在王城匯聚,論道比武,交流病……經驗。
白給雖然還未來得及修行儒道,但讀的書夠多,別人三年需要學習的學問,他只花了不到一年便全部融會貫通。
儒家年輕一代的確沒有比他更加適合磨嘴皮子的人,至少在儒道上的理解,白給必然要比他們這一輩的年輕儒家子弟厲害得多。
打架也許指望不上白給,但至少文斗……不能少了這個人。
不過白給明白,重明宴其實只是一個‘導火索’。
女帝想要自己回去,多半和聞潮生有關系。
摸出胸口的那塊頑石,白給的目光些許出神。
不知不覺間,距離飛燕臺上,已經是半年了。
這半年,發生了不少事情,也讓白給看清楚,看明白了許多人。
本來以為只是色心包天的前身,不曾想過原來這里面竟然隱藏著這樣可怕的一場驚天陰謀!
這一次回王城,會不會惹出什么大亂子?
蘇有仙玉手輕搭在了白給的肩膀,忽地抬頭,看著白給面前的豐南。
豐南的目光聚焦在了豐南的身上。
“豐哥去王城嗎?”
豐南飲茶一盞,瞇著眼笑道:
“王城我就不去了。”
“年后重明宴,藏龍臥虎,實在不適合我這樣的一條爬蟲去湊熱鬧。”
白給不再多說,舉杯與豐南相碰,以茶代酒。
“諸事小心。”
豐南走后,蘇有仙才挽起了棉裙裙擺,坐在了白給的身邊,輕聲道:
“他會不會也是……觀仙樓的人?”
白給搖搖頭。
“他的實力在五境上品之上,而且與我聯絡十分密切,我這里許多消息都是他提供給我的,如果他是觀仙樓的人,想要我的命,我肯定活不到現在。”
“不過我很感興趣的是,為什么他要隱藏自己的實力?”
“似乎從我們認識之后,他就幾乎沒有和人動過手。”
“很多能夠通過暴力解決的問題,他偏偏彎彎繞繞,費了自己許多力氣。”
到目前為止,白給認識的人里面,只有趙睿智一個人對于豐南有著比較深的了解,可趙睿智并不會說出關于豐南的任何事情。
將疑問埋在了心里,白給忽然感覺肩上一沉,鼻翼處頓時傳來了一股子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蘇有仙起身從身后摟住了白給,在他耳畔調侃道:
“回到了王城,就能夠見到你日夜心心念念的柳姑娘了,激動嗎?”
語氣里帶著一股子酸味,白給頭疼起來,也不知道說些什么,索性不說話。
他裝傻充愣,蘇有仙卻不想放過他,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你說,如果柳姑娘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身邊忽然多出來了兩個女人,她會不會很傷心?”
“會不會對你很失望?”
白給想了想說道:
“既然這樣,到時候我去見柳姑娘的時候,你們不要跟著我……不過你倒提醒我了,回頭我還得和花家妮子說說這事兒。”
蘇有仙聞言,揪住了白給的耳朵,翻了個白眼罵道:
“真是個沒良心的冤家……”
“柳姑娘救過你,蘇姑娘也救過你,為什么區別對待?”
白給齜牙咧嘴,苦笑道:
“怎么就區別對待了?”
“這不是怕你看見柳姑娘后傷心,看見柳姑娘后失望嗎?”
蘇有仙杏目微瞪,笑罵道:
“臭男人,還學的挺快!”
院兒外頭,花香影哼著小曲兒拿著兩串兒糖葫蘆走了進來,蘇有仙略帶慌張地放開了白給的耳朵。
雖然白給能夠坦然接受并嘗試控制心魔后,他們私底下關系親近了不少,但在外人面前,她始終是白給的下屬,不能讓白給失了威信。
誰曉得花香影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大)姑(嘴)娘(巴)看見了什么以后,不會到處亂說?
“白大哥,田填恬說他想提前預定些年貨,讓我問你工錢什么時候發?”
自從嵐宮山的事情結束之后,白給便將田填恬這個小胖子挖到了自己麾下,并且會每個月給他發工錢。
有了錢買糖葫蘆,買小人書,聽說書先生說書,他自然高興得緊,沒有理由不同意。
白給心頭微動,講道:
“一會兒你跟蘇姑娘要錢好了,過完年之后,我要去一趟王城,之后會不會回來也說不定,那里的勢力錯綜復雜,隨時都可能遇見危險,回頭我單獨給你一筆錢,你要么繼續在梨園里面學戲,要么趕緊打道回府,這樣你安心我也安心。”
花香影嘟囔道:
“不行。”
“我必須跟著你。”
“不然回頭山里頭那群糟老頭子找到了我,發現我在外面玩,他們肯定再也不會放我出來了!”
言罷,她楚楚可憐地看著蘇有仙,平日里面蘇有仙對她很不錯,像是個鄰家姐姐,但是唯獨這一回,蘇有仙沒有再向著她,而是同樣露出了嚴肅的神色。
“香影,這不是開玩笑。”
花香影癟嘴。
“我不小了。”
“也知道權貴的世界必然充滿了勾心斗角和算計……我又不傻,你們就帶上我嘛,我肯定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再說了,我在璟城認識的人也不多,你們一走,田填恬肯定也走了,都沒人陪我一起吃糖葫蘆,看小人書了。”
蘇有仙轉了轉眼睛,忽然心生一計,說道:
“要不,就讓香影跟著吧……你與徐夫子有一些交情,回頭索性把她和田填恬都送到菜園子里面去念書,這樣他們既能夠在王城玩,也不至于遇見些什么危險。”
菜園里的書生,大都出自寒門,而非權貴,徐坤私人設立的私塾學堂,他有挑選學生的權力。
家境殷實,有些背景的,自然會選擇去翰林院念書。
翰林院畢竟是公家開的書院,所以并不排斥王族權貴走后門……但前提是,要給得起巨額的學費。
相比較起白給這樣考進去的寒門子弟,那些走后門的權貴后人們交的學費昂貴了百倍不止。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白給望向了花香影,這丫頭一聽可以去王城,臉都快笑爛了。
與前世相同的是,年末對于夏朝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
不少璟城的居民,已經提前了一個月開始準備年貨,準備吃食,一些裝飾品,于是璟城很快便在這些人的忙碌下,具有了年的味道。
蘇有仙給白給縫了一件大紅棉襖,穿上去就像是奶奶帶大的孩子。
白給看著她笑得花枝亂顫,直不起腰的時候,便曉得她是故意這么縫的。
但他又不能不穿。
雖然搞怪了些,但也是蘇有仙的一番心意。
至少,他就沒有想到給蘇有仙準備禮物。
相比較之下,白給頓覺自慚。
不過蘇有仙倒是也沒有計較這樣的事情,嘴里碎碎念叨著自己從前剛剛被賣進紅桂坊的時候,做這做不好,做那做不好,經常被負責管轄她們的下人罵蠢,餓她肚子……還是有一天打水給院里面的姑娘洗衣服的時候,被媽媽看見了手臂和臉上的傷痕,那時候情況才有所好轉。
她不想出去接客,跪在媽媽的屋外一夜。
那夜不巧下了大雨,讓她害了場病,險些要了她小命。
后來紅桂坊的媽媽給她指了一條明路,并且漸漸在她身上又多花了些心思,教她這,教她那……
蘇有仙從來沒有這樣認真拼命過。
但那時候她怕了。
她不想和其他姑娘那樣子,不想躺在不同男人的身旁,做一個工具人。
行尸走肉,對她來講,竟比死要更加可怕!
于是她開始在媽媽的指導下讀書,識字,熬夜借著廊道里一盞比較明亮的燈籠背音律,練一些簡單的舞蹈動作,哪怕外面冷風吹得她手冷腳冰,渾身哆嗦,她也愿意這樣熬下去。
為救那個負心的少年,她被人奪走了貞潔,蘇有仙已經忘記了那是什么樣的一種痛苦,但她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想經歷第二次。
比起身體上容易恢復的傷痛,精神的創傷往往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愈合。
后來自然也到了春情萌動的年紀,她在紅桂坊媽媽與安家力捧下成為了紅桂坊的頭牌,也憑借嫵媚妖嬈的外貌與豐富的內在降伏了諸多風流才子權貴,然而蘇有仙卻寧愿耐著身體的躁動也要選擇禁欲。
因為她接觸到了修行。
過早的破身讓她體內先天之氣泄露了很大部分,導致蘇有仙的修行之路充滿了坎坷。
一般而言,無論男女,邁入武道修行前都不合適與人行房嘗歡。
否則先天之氣缺失,別人也許花費三五個月便能夠凝聚氣海的第一縷神力,而你卻要花費數年。
蘇有仙便正是為了氣海之中的這一縷神力,苦苦嘗試了足足三年。
三年之后,她終于才凝聚起氣海神力,也正式邁入了修行一途。
不知不覺,她抱住了白給的胳膊,靠在了白給的肩上。
將塵封許久的這些東西,一點點翻出來,花費了蘇有仙不少的時間和精力。
莫名竟有些疲憊。
“你居然還記得這么多的事情。”
白給伸出手輕輕拂過蘇有仙軟膩的面頰,幫她將散亂的兩三縷頭發撩到了精致的小耳朵后面。
蘇有仙聞言眨了眨眼,柔聲道:
“你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嗎?”
白給看著遠處的殘陽,神情恍惚道:
“忘了不少。”
“我的經歷可沒有你這么精彩,枯燥乏味的人生,甚至沒有分享的必要。”
他并沒有騙蘇有仙。
無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他的前半生都過得足夠枯燥。
前半生,讀書,工作,碼字。
這一世的前半生,讀書,考試,讀書。
干出的唯一一件波瀾壯闊的大事,就是偷看女帝洗澡,并且成功了。
很離譜。
白給估計,當時女帝也沒有想到書上山竟然還有人有這樣的膽子,又是這樣厚的臉皮,做出這等讓人不齒之事。
“柳姑娘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辦?”
話題東引,白給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蘇有仙的話題跳躍實在太快。
白給回道:
“沒想過。”
“不過你說得對,我很難從女帝的手里面搶人。”
“如果陛下不放人,柳姑娘會一輩子留在深宮中,而我想要混進女帝的后院兒,恐怕去當太監是最穩妥的辦法。”
蘇有仙聞言,可愛的月牙眉擰成了一條線,盯著白給嚴肅而認真看了許久,最終只緩緩說出了三個字。
“不準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