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白給不同的是,將軍府的人并不清楚龍泉君孫女方裙紅的死與觀仙樓扯上了關系,所以他們不會去想觀仙樓想借他們將軍府的手,轉移龍泉君對觀仙樓的注意力。
但現在,白給話音落下來之后,事情漸漸朝著一個觀仙樓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那人在短短的時間里面,決定了要殺光白給這頭的所有人。
于是那些訓練有素的死士在一陣如尸體的沉默死寂之中沖向了白給,而也是在此時,白給這頭的軍士們手中的弩箭迸發了!
銀瓶乍破,水漿迸!
日光刺眼,炎熱的天氣里面,射出的弩箭便格外熾烈,在一個呼吸都不到的時間里面,撕開了眾人之間的這段可怕距離,穿過那些死士密集的劍網,狠狠刺在了他們的身上!
噗嗤!
在短兵相接的時刻,白給親眼看見了在沒有盾牌遮擋的情形下,弩箭所能夠爆發的讓人心悸的威力!
莫說是普通人,就算是一名四境的修士,也根本不可能輕易擋下如此密集,急速鋒利的弩箭!
太快!
太準!
太狠!
大片的黑衣人倒下,但他們悍不畏死,前仆后繼,隨著后面修為經驗與技藝精湛的強大修士補位上來,如此窘境才總算得以緩解。
他們扶住了前面倒下的死士身體,在他們絕望的眼神之中,在他們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將他們當作堅固的盾牌,擋著前方的箭羽,穩步前行,仍由他們面前的共事在一片密集的箭雨之中被射成了刺猬,篩子……
他們沒有退路。
幾名五境的修士跟在那群前排死士的背后,帶著殘忍而隱晦的笑容一點點接近白給等人。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接近這些人的機會。
然后便是虎入羊群。
大殺四方!
白給緩緩拿過來郭聰手中的弩箭,在郭聰一臉莫名中,對著他笑道:
“給你表演個絕活。”
“你相信我能一箭射死那名五境的老頭嗎?”
郭聰聞言瞄了一眼遠處那名枯瘦的老人,剛要說什么,臉色卻忽地一變!
一只弩箭從白給的手中化作流光飛爍而出。
這根格外鋒利的弩箭在一瞬間穿過了一名死士的身體,可上面的勁力卻沒有絲毫的抵消,仍然保持著完美的速度扎進了它身后的那名五境的老頭心臟!
那瘦削佝僂的老人眼睛怒瞪,緩緩低頭看著已經將自己捅了一個透心涼的弩箭,嘴唇中不斷滲出鮮血。
他不敢相信,也很難相信。
世上竟然有這么鋒利的弩箭。
弩箭上面賦予的氣海力量很微弱,所以讓老人失去了任何防備之心,從尋常的常理角度來判斷,這樣的弩箭是不足以刺穿他面前的肉盾的。
就算刺穿了肉盾,也絕無可能刺破他的氣海彼岸的護體罡氣。
可他并沒有看見,那弩箭上附帶著一抹微弱的先天劍意。
就是這一抹先天劍意,要了他的命。
震撼,不解,恐懼……
不同的復雜表情漸漸呈現在了眾人的面龐上,似乎白給一箭射死了一名五境的修士這件事情讓他非常難以接受。
這里頭固然取巧的因素占了大部分,白給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毫無防備,那一箭如果對方誠心想躲,必然是能夠躲開的。
弩箭自弩中射出到射中目標這個極其細微的時間點,足夠一名五境的修士作出反應。
但他死了。
這是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結果。
一時間,莫名的恐懼在那些死士身后的五境修士心頭彌漫,他們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白給的身上,隨時小心提防他的弩箭。
不過白給早就預料到了他們會這樣,緩緩感嘆一句,將弩還給了郭聰。
對方一臉詫異地低頭望著手里面的弩,心想這玩意兒威力真的有那么大?
他不信邪地裝上了弩箭,瞄準前方射去,卻沒有在箭雨之中泛起任何浪花,平凡地如同水滴一樣,落地就消失不見。
于是這一箭過后,郭聰看向白給的眼神就變了。
這家伙……
藏得可真深啊!
難怪能夠在重明宴上大懾四方,果然是有真本事傍身!
軍人大都崇敬強者,更何況是白給這樣有實力還不裝逼,為人友好溫和的強者?
實在難得一見。
白給自己也沒有想到,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在郭聰這群人的心頭形象不斷拔高,甚至隱隱帶些偉岸的味道。
暖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數百米的距離,在其中一方不斷前行之中被拉到越來越小,那些隱藏在已經如同刺猬豪豬的死士身后的五境殺手,瞳孔深處迸發出極其強烈的殺機與氣勢,壓得眾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再過二十步,甚至十五步,就進入了那些五境殺手的掠殺范圍。
到那時候,他們就將與這樣的人短兵相接。
但無人慌亂。
那些面對箭雨的死士究竟怕不怕死白給不知道,但龍不飛麾下的那些軍人是真的不怕死。
沒有一句任何廢話。
一個三境的軍人,騎馬立在了陣列的最前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在一名五境強者出手的瞬間,他馬鞭一扔,拔出了腰間的劍,仿佛飛蛾撲火一般決絕,向著那名五境的修士胸膛刺去!
義無反顧的一劍!
霸道的一劍!
他知道自己傷不了對方,對方也知道他這一劍傷不了自己,他們也知道他這一劍根本傷不了他。
可他還是出劍了!
那名五境殺手的目光之中出現了凝重,出現了驚懼,出現了慌亂。
寒光已起!
那年輕三境軍士劍刃的背后……還有一柄劍。
無比平凡,卻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劍!
出自白給。
他……竟躲不開!
大道至簡。
這一劍上好像與那名三境軍士刺過來的一劍沒有任何區別,但只有真正面對它的人才會明白……
這是多么精妙,多么絕美,難以揣測的一劍!
也正是出劍的那一剎,白給的身上驟然爆發出了五境修士的恐怖氣息!
雖未臨門,但……只差一腳!
已然足夠!
他能碰到摘天境的修士,那么便意味著摘天境的修士在他的面前就是一張紙。
那些記載在石碑上面的劍解,在這一刻綻放出它應有的力量!
兵器入肉,前后兩聲。
白給的劍穿過了其護體罡氣,刺進了他的眉心,讓這名五境的殺手在一瞬間靈識消亡,而后護身的罡氣也在此刻消失,緊接著那名軍士手里的青銅劍也在此刻刺入了他的心臟。
但在刺入之前,那名五境的殺手就已經死了。
如此突如其來的場面,震懾了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那些人將自己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白給的身上,看著坐在馬背上,完全未動的白給,莫名后背泛起來一陣子涼意。
如此簡簡單單的一彈指,便將一名五境的修士斬于劍下,這平凡而恐怖的一劍……竟是出自眼前那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書生之手!
詭異,順著寂靜蔓延進每一個人的心頭。
白給瞇著眼,笑瞇瞇地對著站在一眾死士身后的那名頭領說道:
“龍泉君讓你留下我。”
“他想做什么呢?”
“我現在為定軍山中的成員,怎樣也算是一名朝廷命官了,你們帶著這么多人,又是刀又是劍,罪名也沒定,就想要取我性命?”
“哪里有你們這樣辦事的?”
那名頭領陰沉著臉,揮手叫停了那些準備欺身而上的人,心下快速轉動著。
“你謀害了我家小姐性命,犯下滔天罪孽,還敢妄言自己沒有罪名?”
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白給等人是不是真的知道他是觀仙樓中人士的身份,但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
此時此刻,他便是龍泉君家中豢養的一條狗。
白給皺著眉頭,緩緩道:
“我謀害了你家小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家大人要給我定罪,總得拿出來證據,不然開口就要置我于死地,真視我大夏法律為無物?”
那名頭領沒有明白白給的意思。
先前白給還一臉精明地挑明了他乃是觀仙樓走狗的身份,此時此刻,忽然又相信了他是龍泉君麾下的死士,這態度急速的轉變帶給了他心頭劇烈的錯愕感。
他沒有急著出手,只是在提防那雪白色馬車之中的女子,僅此而已。
實力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對于氣息感知是相當精銳的。
那些死士的頭領非常清楚,在那雪白色馬車之中端坐的女子,與他一樣同樣擁有著六境的實力!
修為邁入了造化之境的修士,一般不會輕易出手,一旦大打出手,其毀滅性是極其巨大的!
他一直在試探隱忍,不過是因為他沒有拿下馬車之中那名女子的把握。
對于他而言,自己死不死不重要。
但這場戰役打不打得過很重要。
如果他輸了,可能會給觀仙樓惹上麻煩。
作為一名被觀仙樓閣主洗腦的老舔狗,顯然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實。
我死了,彳亍。
給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爹惹麻煩,不行。
此時此刻,白給忽然之間的發言,卻讓兩方原本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得以稍微緩解。
原因很簡單。
白給,就是兩方爆發爭執的源頭。
“你們回去告訴龍泉君,事情跟我沒關系……還有,今日的事情,回頭咱們一并清算。”
白給的語氣里帶著些玩味。
既然觀仙樓的人想要他和將軍府注意力轉移到龍泉君的身上,那便如他們所愿。
突然之間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那名殺手頭領陷入恍惚。
他覺得松了口氣,但也有一種被人挑逗起怒火,卻又被潑了一盆子冷水的錯愕感。
見到他未動,白給又淡淡補充道:
“你要想清楚了,今日若是你繼續我行我素,要和將軍府的弟兄們火拼,一旦我們贏了,回頭你家大人必死無疑!”
“將軍府一旦見了血,你們就沒有回頭路了。”
他的話很不公平。
將軍府這頭殺了他們很多人,現在一句話,就想要事情不了了之。
但白給有足夠的底氣說出這句話。
因為在王城,龍不飛如果真的要龍泉君死,沒有人攔得住!
也沒有人敢攔!
不過,白給這句話并不是真的在威脅對方。
而是一種暗示。
這句話等同于告訴對方,我真的相信你們是龍泉君的手下,而不是觀仙樓的人。
回頭回到了王城,他們也會去找龍泉君,而不是觀仙樓。
如此,觀仙樓的人便失去了不死不休的理由。
順便,在明面上也給了對方一個臺階下。
沉默了許久,那人終于萌生了退意,揮手讓自己的下屬緩緩退去,臨走時還刻意放了一句狠話:
“我家小姐的事情,還不算完,回頭等你回到了王城……咱們再算總賬!”
這些人來的匆忙,退場也顯得頗為荒唐。
但無論如何,他們是退了。
先前那股不死不休的勁兒因為白給的寥寥幾句話,就全沒了。
“白先生,好口才!”
眾人漸漸放下了御敵姿態,樂徐也收起來手中的長劍,忍不住開口贊了一句。
白給微微搖頭。
“跟口才沒有關系。”
“我只不過是知道這群人要什么而已。”
郭聰一邊兒擺弄著自己弩箭,好奇道:
“他們不是想要白先生您的命么?”
白給笑道:
“想簡單了。”
“這些人如果真是龍泉君派來殺死我的人,那就不會因我這寥寥幾句話就離開。”
“他們是什么勢力的人我也不大確定,但目的卻很明確,就是想要將軍府與龍泉君相互針對。”
眾人一聽他這話,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為何放虎歸山?”
雪白馬車內傳來了不悅的聲音。
“不信任將軍府的人?不信任我?”
“還是……你怕了?”
她一開口,場面登時安靜了下來。
白給回過頭望著那馬車,笑著回道:
“怕了……說得多難聽。”
沉默了片刻,他又淡淡道:
“只是不想讓將軍府的弟兄們為我個人私事流血而已。”
這是心里話。
他一向對于朋友和敵人分得很開。
眾人聞言望著白給,心里頭彌漫過一陣云霧般的暖意,眼中頗為感動,也有一些隱晦的慚愧。
雖然他們先前并不認識,但白給這句話一出,已經開始無形之中籠絡住了這些頗有血性,但性子卻很直爽的男人們。
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竟然會被曾經互相嘴中調侃的那些‘夏朝軟弱的孬種書生’保護。
馬車之中的女人眼中略過一抹贊嘆,卻無甚感情地問道:
“這話好聽……只是不知是真還是假?”
眾人收拾了一下,繼續前行,準備在天黑之前進入孟馱州的主城。
白給跟隨大部隊,臉上露出了溫暖而純粹的笑容。
“真話也好,假話也罷,總之……我自己的事情,我盡量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就不勞煩各位了。”
樂徐靠近,拍了拍白給的肩膀,聲如洪鐘,擲地有聲地說道:
“白先生,既然拿咱們這些粗人當弟兄,就別那么見外!”
“幫弟兄淌些血算什么?”
“再說了,將軍既然已經發話要弟兄們保護你,遇見了什么危險,我們自然應該站在你的身前!”
不少路上的軍士應和著,白給聽著這些聲音,知道他們并不是說說而已。
他們是真的會為了自己豁出性命。
微微嘆息一聲。
白給對他們抱拳笑道:
“如此,小弟便多謝有各位大哥罩著了!”
隊伍在眾人一陣爽朗的笑聲之中漸行漸遠,馬車內女人也嘴含笑意,眉宇輕揚。
她記不得,黃門驚變之后,夏朝已經多少年沒有看見過書生與軍人如此融洽地相處過了?
斜陽漸晚。
眾人進入孟馱州主城,白給才發現此地的模樣遠遠與夏朝其他城市不同。
孟馱州占地極為寬廣,方圓五百里皆是其統治區域,而除去了中央主城之外,還有三座附屬小城:發丘,陽端,百絡。
這三座小城與孟馱城相互鏈接在了一起,交織成了一張扇形狀的網,而在州主云青天一氏的統治下,百姓安居樂業,江湖勢力也風平浪靜,極少牽涉影響平民的生活與人身安全。
這個點兒,云青天正在自己的府邸里面來回踱步,像極了一個等待自己妻子生產的丈夫。
得知將軍府有人要來孟馱州,云青天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尤其是他才拒絕了奈何籠絡這頭貴族的念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轉眼這才幾日過去,王城的將軍府立刻便有了動靜,而且還聽聞來了某個大人物……一時間搞的是人心惶惶。
雖然在此地十三貴族共進退,底蘊勢力倒也深厚,所以他們面對奈何這個龐然大物的時候,說話很硬氣,可在王城將軍府面前……仍舊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