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的事情,你有沒有與第二個人說?”
“沒有。”
“那就好。”
聞潮生呼出一口氣。
“定軍山那邊暫時不要告訴他們,此事干系重大,貿然打草驚蛇是大忌!”
“你先去做手頭的事情吧……叡王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畢竟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也不差這么一會兒。”
白給遲疑了片刻,問道:
“院長,我能否學習儒家的子不語神通?”
聞潮生聞言輕怔,旋即眼中泛光,明白了什么。
“怎么?”
“想用這門功夫來審訊犯人?”
白給頷首。
“其實學生一直有疑惑,既然儒家的子不語這樣好用,為何不專門設立一個審問部給儒家,審問那些疑似有罪的犯人?”
聞潮生搖頭,他將手里的書放回了原位,對著白給說道:
“小子,想的簡單了。”
“大夏的法律里有一條比較隱晦的調律,平民并不知曉,這些年也無人觸犯,不過儒家學習過子不語的人都必須要知曉……”
“這門神通,絕對,絕對,絕對不被允許用來審訊犯人!”
“暗地里,你想要知道真相,沒有問題,可以抓住嫌疑人,使用這門神通逼他說出真話……可明面上,尤其是當著眾人的面,你一定不能通過這門神通給犯人定罪!”
白給撓撓頭。
“這是為何?”
聞潮生嘆道:
“因為子不語這門神通沒有任何明確的標識產生,它不像是符箓,也不像是陣法……外人是沒有辦法判斷一名儒者究竟是否使用了‘子不語’。”
“你審問犯人,對他使用了‘子不語’神通,逼迫犯人說出了事情的真相,可外人只能看見那名犯人渾渾噩噩,像是喝了迷魂湯……一旦這樣的手段被允許使用,如果某一天儒家想要以公徇私,讓罪犯演上這樣一出戲,從而利用謊言逃脫法網,外人又該怎樣分辨?”
白給恍然。
不讓儒家使用子不語神通去審問犯人,說到底其實就是王族與皇權為了限制儒家而設下的一條明文規定。
“明白了……院長。”
“嗯,身上的醍醐印還在吧?”
“在的。”
“有想過什么時候突破五境嗎?”
“入冬之前。”
“好,破了五境,來書山找我,我傳你‘子不語’神通。”
“多謝院長。”
回到了桓公樓,白給喚來了薛旺與衛軍頭子唐寶,準備換了平常衣物,收拾東西去同緣客棧。
“大人……不吃完飯再走嗎?”
“去同緣客棧吃吧。”
三人前往了同緣客棧,這里建造在碧虹橋的對面,裝修精美,來往客人很多,里面喧鬧拼酒之聲比比皆是。
進入了客棧,三人卻有一種進入了青樓的錯覺。
接待他們的不是尋常客棧那樣的小廝,而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腮紅如桃,媚眼如絲,扭著翹臀,擺著小花娟秀的扇子,迎著他們進入了客棧之中。…
此地說是客棧,倒不如說是一家大型酒樓,王城之中客棧不少,但能夠開到這樣規模的卻不多。
與蘇有仙這樣的絕色女人日夜同床共枕,透過女帝這般風華絕代,白給的眼光早已經非常人所能明了,在面對這般胭脂俗粉的時候自然是……
喜笑顏開。
這也不是他花心。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姑娘雖然是商業型,但多少也是笑臉相迎不是?
坐在了客棧的一家貴賓雅閣之中,白給三人望著眼前的這一壺美酒,緩緩道:
“果然,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古人城不欺我!”
頓了頓,白給看著薛旺,認真道:
“老薛,今日在這家客棧里面的消費,能不能夠記載在公家的賬上?”
薛旺面色微微一僵。
此處雅閣雖然隔音效果還行,但終歸還是不如囿碧苑兒那樣的煙花之地,所以說話的聲音太大了,旁人自然是能夠聽見的。
“大人……”
“您……缺錢?”
白給搖搖頭。
“倒是不缺,但白嫖的東西它就是要香一些。”
薛旺:“……”
頓了頓,他說道:
“這畢竟也是為了查案,只要咱們消費不太過分,記載在公家的頭上也不是不可以。”
白給點點頭,然后又干咳了一聲,瞟了他一眼。
“老薛啊……這些年南亭晚大人在位的時候,你有沒有受過什么賄賂?”
薛旺一聽這話,眼皮跳個不停,立刻從兜兒里頭摸出來一張銀票,塞進了白給的手里面,老臉一拉,陪笑道:
“大人,小的明白。”
“這錢…孝敬您的 白給笑了笑,推開了他的手。
“逗你的。”
“這頓飯不白吃你的。”
頓了頓,白給接著說道:
“這些年……虧心事兒沒少做吧?”
薛旺訕訕一笑。
說起虧心事兒,他倒是真的沒有少做,雖然也談不上犯法犯罪,可的確缺德。
算是在夏朝律法的邊緣上瘋狂試探。
“以后跟著我,做點兒正事兒,將功補過。”
薛旺點點頭,嘿嘿一笑。
“多謝大人抬舉,小人定當竭心盡力,不負大人抬舉。”
白給點點頭,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說道:
“吃了飯,咱們就準備抓人。”
“抓誰?”
“同緣客棧的老板。”
薛旺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面色霎那之間就變得慘白。
“大人……您在開玩笑?”
白給挑眉道:
“你覺著我這是在開玩笑?”
薛旺苦笑一陣子。
“白大人吶!”
“您這才剛上任,甚至都還沒有上過朝,沒有見過其他的文武百官,沒見過朝堂上的王侯貴族,什么也不了解,陛下前腳才將你的名字寫進了百官譜中,后腳你張口就要拿人……使不得啊!”
白給淡淡道:…
“有何使不得?”
薛旺介紹道:
“同緣客棧如今的老板,乃是夏朝上六品貴族,夏侯世家的夏侯濤公子!”
“夏侯濤的父親夏侯匡野更是當今朝堂上的右司馬,夏侯匡野與左司馬曹俊乃是大司馬第五第四麾下的得力臂膀!”
“您想要拿這人……難啊!”
白給道:
“怕官官相護?”
薛旺搖頭嘆息道:
“自古以來,夏朝的官場,不都是這樣么?”
“白大人,您是讀書人,是圣賢教化下的學生,曾經在重明宴上為我大夏長過臉,爭過光,我敬重您,可官場上的事兒與讀書完全不同。”
白給抬起酒杯,與衛軍頭子唐寶一碰杯,清脆的響聲蕩漾在四周。
門口側滑而開,一名赤足的美艷姑娘提著食籃進入了房間內部,她對著眾人淺淺一笑,面頰之間兩個酒窩很醉人。
打開食籃,食物的香氣自食籃之中飄散而出,紛飛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里面,姑娘從食籃之中將菜碟,果蔬,甜品,全部拿了出來,小心放在了桌面上。
白給看著她耳后發間隱晦的一道傷口,瞇著眼,淡淡道:
“姑娘貴姓?”
那美艷女子微微一怔,旋即輕聲道:
“小女子姓李,李秀兒。”
白給又問道:
“秀兒姑娘,同緣客棧的老板對你們好嗎?”
李秀兒的眼中隱隱流露出了恐懼,急忙道:
“老板對秀兒很好……對姑娘們都很好!”
白給沉默了片刻,從袖兜里面摸出來了一些碎銀子,遞到了李秀兒的手上。
“回頭自己去買點藥吧,有藥傷好的要快些。”
李秀兒身子微微一顫,她抬頭看著白給,對方眼神清澈而平靜。
她沒接。
沒敢接。
“白大人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這也不是什么貴重的物品,不會被人發現的。”
薛旺一開口,那股子狗腿子的官威一下就出來了,李秀兒嚇得渾身顫抖,急忙收下了白給的銀子。
“別怕,我們不是夏侯濤的人。”
白給一眼看穿了李秀兒的憂慮,勸慰了她一句,聽到了這話兒,李秀兒那張俏麗的臉蛋上才舒緩了下來。
“秀兒多謝大人。”
她對著白給伏身行禮,而后感恩戴德地離開。
她走后,薛旺才堆笑著為白給遞上筷子,可嘴上卻說道:
“大人心善,可下次千萬別在做這樣的事情了,搞不好反而還會害死她們。”
白給夾著菜吃著,問道:
“同緣客棧原來老板的信息還能查到嗎?”
薛旺遲疑了稍許,還是老實回道:
“能,這事兒當初在桓公樓里面是有備案的。”
“但……”
他還想勸說白給幾句,但眼下的氣氛總有一些不對味,看上去方才那名叫做李秀兒的姑娘給白給的沖擊不小。
一邊吃著,薛旺一邊說道:…
“王權貴族的世界是這樣子的,是殘酷了些,不過比起妖魔,至少他們還會給這些低賤身份的平民留一口飯吃,留一口湯喝,不至于將他們扒皮抽筋,五馬分尸。”
白給看著碗里面的湯水,上面還飄著兩粒蔥花。
“你覺得這很正常?”
薛旺頷首道:
“小的確實覺得這很正常。”
白給抬眼。
“我問你,人養豬是為了什么?”
“吃肉。”
“養牛呢?”
“耕地。”
“牛老了呢?”
“吃肉。”
短短的一番話,薛旺怔住,停下了筷子。
白給繼續說道:
“他們給他一口飯,給她一口湯,只是因為他和她有利用價值,而不是他們有人性,心地善良,有底線,明白了嗎?”
“他們是沒有人性的。”
“他們是沒有底線的。”
“等李秀兒老了,顏色衰敗,胸部下垂,頭發稀少,身上開始散發出不太好聞的味道……他們還會給她一口湯喝嗎?”
“她還能喝著湯嗎?”
白給的話讓薛旺無以作答。
“可……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唐寶細細咀嚼嘴中的米飯,那張看上去十分憨厚的臉上卻洋溢著格外精明的神采。
“大人你殺了一個夏侯濤,還有南宮濤,還有慕容濤……治標不治本,沒有用的,反而還會讓大人惹火燒身。”
“過去的時候,您這個位置上不乏有追逐真理的賢才,可他們最后下場都不太好。”
“王族的威嚴不容蔑視。”
“他們是夏朝的天,任何想要破天而出的人,必然會迎接最可怕的雷霆!”
白給不說話了。
從一個美麗的共和民主國度穿越而來的他,實在無法接受這樣可怕的壓迫。
人不能過分自由,需要道德與規矩來約束自己。
可約束不是迫害。
夏朝的這些平民百姓受到的哪里是約束?
他們受到的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迫害!
“我跟他們不一樣,唐寶。”
白給淡淡說道,握住酒杯的手輕微用力。
“他們是賢者,儒者,是正人君子。”
“但我不是。”
“這一點……你們很快就會有所體會。”
薛旺與唐寶對視一眼,其實沒有明白白給說此話的意思,他挑眉問道:
“那大人……究竟是抓人還是不抓人?”
白給說道:
“抓。”
“但咱們仨抓不了,我得去一趟第五府。”
薛旺沉默了小片刻,給白給夾了一筷子的菜。
“大人,恕我直言,您可能進不去第五府邸的大門。”
白給聞言一怔。
“為何?”
薛旺回道:
“沒有為何,過去的時候,也有司寇曾去往第五府邸求助,抓一個不那么好抓的犯人,后來被第五府攆了出來。”
“那名司寇是出了名的性子直,從來不會向權貴折腰,王城的許多大人都認識他,并且相信他對于夏朝的忠誠。”…
“即便這樣,第五家族也沒有幫他。”
白給摸了摸鼻子,他想起來史書上記載黃門驚變的時候,第五家族還是很鐵地站在了女帝這一頭,事后也完全沒有聽過他們拿此事邀功,無論是否有私心,但忠誠度一定是有的。
“會不會是,他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薛旺搖頭。
“這倒不清處。”
“劉大人那時候去第五府邸的時候,小的并沒有跟在他身邊。”
白給好奇道:
“你去哪兒了?”
“嫖娼。”
白給一口酒噴了出來。
他瞪了薛旺一眼,后者訕笑著縮了縮脖子。
在夏朝,這不是一件違法的事。
吃完飯后,薛旺給了錢,白給讓唐寶先回桓公樓,幫忙照看一下場子,自己則帶著頗有些躊躇的薛旺向著第五府邸走去。
薛旺并不看好白給。
他的名氣很大,可來頭太小。
絕大多數的王族絕對不愿意彎下自己的身姿,來與一個低賤平民浪費時間。
他們也不會幫白給。
因為在薛旺的眼中,他認為白給這樣沒有背景的寒門弟子根本沒有辦法給其他的王族與官員帶去足夠的利益。
想動夏侯濤……很難。
走到了第五府邸門口的時候,薛旺覺得呼吸困難。
里面撲面而來一股煞氣,較之將軍府好不到哪里去。
早年的時候,大司馬一直都是負責邊境的戍守,曾經不止一次上戰場打過仗,與龍不飛交情不錯。
后來徐坤退下了相國身份,改去教書,新相國游探海上任,可女帝并不完全信任他,架空了他的部分重要權力,將相國原本處理某些內政大事的權力交由到了大司馬第五第四與翰林院院長聞潮生的手上,所以邊境那頭的諸般瑣事,也順理成章地落到了龍不飛的頭頂。
這么多年過去,大司馬府中,還殘存著沙場上那股子殺氣!
“白大人……咱們回去吧,不行就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他實在不想進第五府邸。
總覺得這地方就是龍潭虎穴。
磨蹭著,磨蹭著,終于還是到了門口。
看著手中拿著長槍的兩名守衛向著他們二人走來,薛旺甚至已經做好了被人吼叫的準備。
出乎預料。
那兩人看見了白給……竟然出奇的熱情!
“白先生。”
“有空來第五府邸叨擾了?”
“里邊兒請……”
薛旺那雙事故老成的雙目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疑惑與不解。
他望著身邊臉上掛著淡淡微笑的白給,心里開始揣測著這位新來的白大人是不是因為重明宴的事情,暗中與某些不得了的王族牽扯在了一起……
想到了這里,薛旺忽地又記起來第五家族是有個女兒來著。
好想叫……
第五萱!
是了!
第五家族對白給這樣親近,一定是看上了白給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才華橫溢,文采斐然,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白給!
好家伙!
薛旺心里直呼好家伙,白給這是……入贅了啊!
麻雀變鳳凰!
起飛!
念及此處,薛旺迅速走到了白給旁邊,腆著臉嘿嘿笑道:
“大人……您什么時候娶第五萱小姐,俺也好跟著隨一份份子錢。”
白給聞言愣住了,旋即瞪了他一眼,笑罵道:
“你這家伙,一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玩意兒?”
“別瞎說啊,到時候若是你被人砍了,可千萬別來找我叫喚。”
薛旺面色一僵,身子抖了抖,干咳了兩聲,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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