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府邸。
人高馬大的女侯站在了自己的寢房之中,一襲白衣勝雪,窗外未關進,有冷風滲透進入了屋內,她不甚介意,靜靜看著一處兵器架上,那缺失的部分。
這是一處專門用來供放三把刀的地方,上一柄,下兩柄,平平無奇的木質刀架固然顯得有一些蒼老,上面確有留下了歲月的痕跡,木皮也翻了起來,沒人去收拾它,上面有些灰塵,并不好看。
女侯望著那木架,有一些出神,身后的房門被推開,有一名戴著斗笠的矮胖男人出現,進門之后又掩上了房門,他身上有些風雪,有些雨水,穿著靴子的腳在地面上留下了水漬,他的動作對于女侯這樣身份的人來說固然十分冒犯,可女侯卻并沒有任何埋怨,反而露出了心疼的目光。
她幫助男人脫了一身的蓑衣,拿出毛巾為他擦干了水,語氣的責備與心疼像極了一個老母親。
“這么冷的雪雨,不知道等些時日如春了再往王城跑?”
略顯矮胖的男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回道:
“沒時間了,王城要出事了,我擔心他們應付不過來。”
他說著,卸下了腰間的一柄匕首,上面的刀鞘鑲嵌著碧血龍紋,龍目有神,在燭光掩映下,仿佛活了過來,不怒自威!
將匕首放在了刀架最上方的那個位置,恰好恰合,女人站在他的身后,手摁在了男人的肩膀上,說道:
“王城還有我在。”
男人笑道:
“您老就歇著吧,年輕人的事兒,別跟著瞎摻和了。”
“上一次的事情你們已經流了太多血,現在輪到我們了。”
女侯沉默了許久,又說道:
“時候實在是早了些,王城的那個小家伙還太嫩了些。”
男人自然知道女侯說的是誰,白給的那張清秀俊朗的面容浮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略感惋惜,卻沒有過多的評論與指責,只是說道:
“沒時間了。”
“世上的事情總是這樣,它不等人。”
“他已經制造了許多意外,超出了這局中所有人的理解與預料,原本在一年前,他就應該死在山陽縣,死在璟城,死在那些莫名其妙,完全與王城之中搭不上半點聯系的紛爭之中。”
“但他活了下來,有人幫他,而且不是一個人,而他自己的表現便也極快地向這些人證明了他值得這些人的付出。”
“既然已經信了這么多次,為什么不能再多信他一次?”
女侯并沒有被說動,曾經無數次攥住長劍的那只手,卻在此時攥緊了柔軟的裙角,摩擦上面絲滑的絲綢。
“叡兒,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黃門之局已經僵持了數百年,任何一子的錯落,都會對局勢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你不應該將如此重要的位置交到他的手中!”
“我與你一樣欣賞他,可他實在是太年輕了!”…
叡回頭,桌上的光影只不過是半分的閃爍,但那張略顯丑陋,始終帶著歉意笑容的臉,卻在此時露出了一股洪荒猛獸的猙獰!
“母親,這世上本就沒有什么絕對的事情。”
“兩百年前從你決定站在龍不飛那頭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這一點了。”
“觀仙樓倒了,父親才可能活著回來,武隆與永昌君才能夠活著回來,他們布局數百年,甚至不惜背上了一世罵名,也要完成的偉大的事業,不能因為后人的畏懼毀于一旦……哪怕是飛蛾撲火,賭上一切,我也決不會放手!”
“沒有比他更加適合的人了……母親,這一次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如果我們輸了,皇甫家族或許還能活下來……”
女侯帶著慈愛的眼神望著眼前的男人,目光散發著微光,不只是星光映入了眼,還是燭光蒙住了眸。
“娘……怎么可能看著你們去送死……”
“你爹走的時候,囑咐我一定要將你好好照顧好,當年我沒能與他一同離去,此番絕不會再放任你一個人去瞎鬧。”
“如果真的輸了,那娘便陪你一起死。”
觀仙樓,知星河深處。
星陣變換,由遠及近,夏侯跪在地面上,對著黑袍人說道:
“閣主,容器已經完全準備妥當,等到那批最后的貨物一到,咱們就能夠借助蜃樓的力量煉制出一批最完美的妖族軍隊!”
他僵硬的臉上洋溢著興奮,瞳孔深處的猩紅色昭示著此時此刻內心無與倫比的悸動,那些曾經已經湮滅在了廢墟之中的榮耀,此時此刻即將在他的手中再度得以綻放!
只要他的那些兄弟們一出來,奪取了夏朝的王城的控制權,借助夏王朝的地下龍脈神力,加持在蜃樓之上,很快蜃樓便能夠橫入東海,消減三才陣的力量,無盡的業障找到了突破口,洶涌而出,天地失色,妖魔便會重回世間!
人族……將再度成為妖魔的奴隸!
并且這一次,他們不會有絲毫翻身的可能!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他們差這最后的一個機會!
數千名五境的暴戾妖鬼,那會是一股怎樣的力量?更何況觀仙樓還有許多絕世強者!
如今高坐在王位上的那個女人病重,龍不飛遠征北蠻關,還有誰能夠擋住他們?
這股力量一旦出現在了王城之中,突兀而隱晦,很快就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對王城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星河無風亦無雪,黑袍人站在了原地,始終沒有動,他的面前盤踞著一座蒼龍游仙鼎,上面盤踞著一頭無頭巨龍,巨龍的身體里面閃爍明燈,一些亮著一些陰暗,亮著的地方表示這些地方現在正由他們掌控,而陰暗的那些地方則落在其他人的手中。
比如龍頸。
控制龍頸的陣紋隱沒于星海天深處的忘川湖之下,在那座巨龜負碑之地,在那座如九天的銀河淌落瀑布之下,而星海天是劍閣的勢力地帶,想要從劍閣的那一群老瘋子的手中奪取星海天的控制權無異于是癡人說夢。觀仙樓絕不傻,他們是一群相當精明的瘋子,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夠籠絡這樣多的王族,他們才能夠在數百年來發展到如今地步,能與王城之中的無數權貴叫板,甚至掌控他們。…
除了觀仙樓,這是夏朝其他任何一個江湖的勢力無法做到的事情。如果能夠滲透進入劍閣,那么他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就已經占領了劍閣,這些野心家們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機會,之所以劍閣還能夠留存至今,不過是因為觀仙樓之中實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一群人能滲透進入劍閣的內部,在那頭巨龜的注目下向忘川湖下的陣紋動手腳。
可怕的,不僅僅是劍閣的人,還有湖下的巨龜。
這巨龜曾在五千年前為當世人族的至強者朝天問負劍過,正因為如此,無論它是什么,經歷過什么,又是否修行……都不重要了,能夠承受朝天問劍上的因果,便足以證明這只巨龜至少是一位圣人境的強者!
他們何來的本事從一名圣境的強者手中耍小聰明?
黑袍人那雙照盡了萬古的深沉雙目一直盯著游仙鼎上龍紋的脖頸處陰暗,久久不語,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想了很長時間的辦法,可他沒有辦法。
過了不多時,知星河遠處又走來了一名老者,白發蒼蒼,一身的儒袍。
“小閣老膽子可真大,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來觀仙樓,也不換身衣服,真是當聞潮生瞎子?”
同樣身在知星河中的游探海忍不住發出了聲冷笑,小閣老掃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仿佛他的眼中完全就沒有游探海這個人,又或者游探海這樣的相國在他的眼中也只不過是與地面最尋常的泥丸無二。
游探海見小閣老完全沒有搭理自己,臉色顯得尤其糟糕,在夏朝,他的身份要比小閣老尊貴千百倍,一聲令下就可以讓小閣老給他跪在地面上磕頭,然而如今在觀仙樓里,他的身份卻反而不如小閣老重要。
原因很簡單,他沒有小閣老這樣強大的實力。
身為當世為數不多的六境強者,小閣老在觀仙樓樓主的心目中占比無疑是比游探海更大的,而游探海能夠坐上相國的位置,大都還是因為寧王大力舉薦的緣故,而寧王舉薦游探海,又是因為觀仙樓花了錢。
游探海上位之后,的確為觀仙樓做了不少的事情,只不過觀仙樓對于身份評判并不只是看重貢獻,其更重要的還是潛力,是未來他有可能為觀仙樓做多少貢獻。而游探海這樣沒有實力的人,一旦觀仙樓與夏朝的王族開戰到勝出,游探海這樣沒有修為的人對于觀仙樓便幾乎沒有任何貢獻的可能了,自然他的地位也就會一落千丈。
游探海不是不知道,可他沒有解決問題的方法,眼下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表明自己的忠心,這樣或許在事情結束之后,他能換來一個不錯的職位玩玩,至少能夠活下來。
“閣主,符紙已經貼在了書山上的百花海中的陣眼上,聞潮生離開了書山去往將軍府之中,于是書山上便無人了,只剩下徐坤那個整日里裝瘋賣傻的老掉牙的酸儒,每日除了吃飯就是看書,偶爾回去囿碧苑快活。”…
聽到了這里,黑袍人的藏于袍內投射出來的眼光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去囿碧苑?”
“他?”
小閣老點點頭。
“這老東西是老了些,可體力還不錯,每日吃完飯會去書山的萬級石臺階上走一走,掃一掃上面的灰塵。”
黑袍人淡淡道:
“我并非是擔心他身體的問題……而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大儒,修身養性這么多年的人,怎么會三天兩頭忽然往囿碧苑里面跑?”
“從前的時候,他也有這樣的習慣?”
小閣老篤定地回道:
“有的。”
“徐坤去尋歡作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地方他從前做相國的時候也會常去,而且聽說他進囿碧苑里,只會點一個姑娘。”
黑袍人問道:
“誰?”
小閣老搖頭。
“小人去囿碧苑問過 ,那里的老鴇沒有告訴我。”
黑袍人沉默了下來,一邊兒相國游探海見此又說道:
“閣主,無論是讀書人還是權貴,在夏朝都是一般的模樣,無非是明面上將自己裝點得干凈些,像人一些,到底也只是一群酒色之徒罷了,越是一些表面上看上去正經的人,背地里越是有著外人難以理解的詭異癖好,這些老夫這些年頭見的實在多了,不足為奇。”
某些人就是要這樣無事獻殷勤,非得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游探海即是這樣的人,無論是寧王,還是觀仙樓的樓主,都不喜歡這樣的人。
“最近多留意一下,另外……緊盯著徐坤,他畢竟是聞潮生的師弟,本事應該不小,若是提前讓他發現了書山上的符箓,或許會壞了大事!”
小閣老躬身允諾。
南朝,黃山寺。
正在深院之中享受香火的主持忽然驚醒,在一陣洪亮的鐘聲之中慌亂站起了身子,一手提著袈裟一角,匆匆出了門去,那鐘聲晃悠悠得他心慌張,仿佛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在離他遠去。
這些東西的遠去讓他覺得十分不適,可他也說不上來這些東西究竟是什么,很快他接著星光苒苒行至院門外的那條香火道,喚來了外面拿著佛棍駐守的武僧,詢問他們是誰在鳴鐘。
此時早已經子時過去,寺院的鐘不能輕鳴,每一次鐘聲都是規定工整,甚至連撞鐘的力度大小,每次響動的次數都有明確的規定。
子時過后,怎么會有人撞鐘?
門口的武僧去查看之后,很快又摸著自己锃亮的光頭回來了,臉上寫滿了疑惑。
“住持……無人鳴鐘。”
那住持人傻了。
“方才你們沒有聽見鐘聲么?”
兩名武僧互相對視了一眼,微微搖頭。
“沒聽見……住持,莫不是您耳鳴了?這凜冬未去,寒風尚濃,大晚上的,誰會沒事去敲鐘呢?”
住持眉頭一皺,忽地又瞪眼,怒眉一挑,驚聲道:
“快聽!”
“又響了!”
兩名武僧本是佛門中人,給眼前這老和尚這樣一搞,登時險些腿軟,尿意勃發。
“住……住持,沒鐘聲啊?”
那老和尚沉默了小片刻,對著他們說道:
“你們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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