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范先搔搔后腦,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倒是李弘,心懷寬廣,笑道:“明說了吧,自從看到裴炎的奏疏,我立刻就明白了,這是你小子在背后搞的鬼。”
“說吧,為什么不自己上書?”
李弘柔和的目光卻好像是能把裴范先看穿似的,活像X光,穿透力嗖嗖的。
“當然是因為這個計劃有很大的危險,我要試探著來。”
李弘都已經明白說話了,他再想隱瞞就實在是太不夠哥們了。經過一段時間的了解,老裴也看出來了,李弘為人寬厚,卻也看重義氣,被他看做是知己的,只要夠朋友,一切都好說。
當然,前提是,你要把他當朋友。
果然,李弘見他說了實話,瞬間臉色就輕松了許多。
“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定沒憋著好心眼。”
“說說看,問題都會出在何處,你有什么解決的辦法?”
身為國之儲君,李弘最關心的就是一項政策推行下去,能不能對大唐有正面的影響,若是真的有缺點,后續的解決辦法又是怎樣的。
那種顧前不顧后,一拍腦門就沖動的行事作風,是他一定要杜絕的。
“困難其實之前臣也提到過,百姓是否合作,我們的準備是否充分,再加上,能不能把那些不停輸入兩京的惡錢,全都扣下來,并且讓那些私鑄的惡人,都能夠認罪伏法。”
“這些都需要考慮,并且應該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本來等到時機成熟,臣也是打算自己上書朝廷的,結果,陰差陽錯,才變成了裴舍人去上書。”
看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樣子,李弘便猜到了七八分,這小子肯定是欲蓋彌彰。
八成裴炎這老小兒又被他這乖侄兒給蒙騙了,李弘卻并不打算追求他們之間的是非。
他關心的,是惡錢到底應該怎樣治理。
“現在對于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做好充分的準備,這一點,我和裴舍人也是這樣說的。”
“益州那邊有前朝開掘的銅礦,后來因為戰亂頻仍,便停了工,臣查閱了這些年的朝廷記載,發現并沒有重開此銅礦的記錄,想必是被遺忘了。”
李弘頷首,怪不得他這些日子天天泡在崇文館里,不召喚他他都不出來,原來是為了對照這些朝廷的旨意記載。
“如今,圣人已經下了旨意,鑄錢院那邊也做好了準備,今后就可以日夜不停的鑄錢了。”
“鑄錢院的那幫人,以前從來都是懶散過頭,就連我都沒有把握他們能賣力干活。”李弘感嘆道。
范先卻不以為然。
初唐時期,大唐的各項政令基本上還是可以做到完善推行的,鑄錢院那幫老爺們,能夠偷懶,主要也是因為有漏洞可鉆。
“臣相信,只要能把銅料都供應充足,鑄錢院的人也找不出理由繼續偷懶。”
“難得你還能如此信任他們。”
李弘這個太子也當了十來年了,在這深宮之中,看過的,聽過的,各種大臣之間的推脫,塞責辦法,簡直是花樣百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接下來,便是百姓和私鑄惡錢的大戶,孰先孰后的問題。”
李弘眼前一亮,就在昨天,他還在遲疑,積極推動惡錢治理的裴范先,究竟有沒有考慮到私鑄大戶這個障礙。
大唐法令嚴明,鑄錢院的建設,也是有正式的規定的,各地包括江左地區,各地的鑄錢院都是有數的,同時有朝廷指派的專人管理運營。
于是乎,在長江以北,尤其是京畿地區,幾乎可以肯定沒有私鑄盜鑄的情況發生。
目前在兩京甚至是大唐境內流通的惡錢,主要還是從江左遠途運輸過來的。
但這并不能表明,在兩京境內,就沒有打惡錢主意的人,確切的說,這樣的想的,大有人在。
否則,一批又一批的惡錢從江南輸入,是如何在兩京大行其道的,有出貨的就肯定有接貨的。
長安城內,便有專門做這門生意的豪門,勢力之大,根基之深,任憑是深諳腹黑學的皇帝李治,在交手一年之后,也黯然敗下陣來。
這些豪門,他們為何會把這種攪亂市場秩序的惡錢,源源不斷的引入兩京,當然是因為有利可圖。
眾所周知,從某種角度來看,惡錢也是有它的需求的。它能夠在兩京市場上存在,最重要的原因還在于有需求。
市面上可供使用的銅錢,數量嚴重不足,這才給了惡錢鉆空子的可能。再者,便是有一部分人暗中推波助瀾。
這些人便是趴在惡錢堆上,等著盈利的人。
惡錢和官錢有一定的比價,這個比價不是朝廷定的,而是隨著貨幣的充盈度,自行調整的。
經常使用惡錢的百姓們,心中自有一桿秤,能夠時時刻刻了解到最新的比價。
并且根據最新的比價,合理的使用惡錢。而這個變動中的比價,就給各大豪強牟利的可能。
惡錢的大頭都在大戶的手中,他們會根據市場變換,調整輸出的數量,這樣囤在手中的惡錢,總是能保持著比較高的價值。
“現在最關鍵的就在于,京城富戶的想法。”裴范先把其中的利害關系用比較簡單的話語解釋了一番,李弘臉上疑惑未減。
這樣復雜的經濟學知識,讓他一個唐人瞬間就領會到位也確實是強人所難。
“打擊惡錢,肯定會傷害他們的利益,臣也認為,他們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這些富戶究竟是誰,裴范先也不想點明,反正也不止一家。對于他們來說,朝廷只要動惡錢的歪腦筋,便會傷害他們的利益。
李弘也深諳這一點,微微點頭。
“你說得對,但打擊惡錢這件事,一定要推行下去,傷害在所難免,你的任務就是讓這些豪強不能得逞!”
李弘一臉雀躍的看著他,這讓裴范先感到壓力巨大,想打擊惡錢,絕對需要四兩撥千斤的巧力。
“殿下放心,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讓裴舍人先去試探。”
“不管怎么說,裴舍人還是精明的,也有手段,很多事情,看破不說破,對這些困難,裴舍人肯定早就有準備。”
“真的嗎?”李弘表示質疑,這些日子,裴炎他也見了許多次,看他忙里忙外,熱火朝天的樣子,李弘總覺得,他是過于樂觀,完全沒有準備的。
“應該沒問題。再者,”李弘緊皺的眉頭,提示著裴范先,輕飄飄的幾句話并不能讓他相信,沒辦法,只能把真正的目的透露給他了。
“說說看。”
“再者,古語有云,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我們想釣到大魚,再怎么說也得有個魚餌才行。”
“要不然,我們不成了守在岸邊的傻子了。”
“哈哈哈……”
“虧你想得出!”
“你是把你的叔叔,當成是魚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