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朧中也能感到心臟一下一下的抽痛,旁人的聲音變得仿佛水中的泡沫一般抓摸不透。
口腔里滿是苦澀的味道,腦海也嗡嗡作響,鈍痛沿著脊髓一路向下,心臟跳得很快,血液像是快要從體內撞擊出來一樣。
她依然能保留意識,這讓她難過極了,這種渾身都在燥熱疼痛中撕裂的感覺太過可怕,倒不如兩眼一閉抽死過去來的輕松。
難過的心臟像是被外力狠狠地擠壓成一團糊狀物,靈魂都被搗的粉碎,而擠不出來一絲水分。
是那個芯片!
艾薇爾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她大張著嘴,看著面前越來越模糊的羅伯焦急的抬起自己,但身周的冰雪都已經變得感覺不到溫度。
該死...算來這芯片在自己身上的天數也差不多了。
就像之前杜籟卡說的那樣,自己終于還是要死在這里了?
機體衰竭,手腳潰爛,這種死法還真是不怎么好,或許自己可以求著羅伯來一發痛快的子彈,至少能不去體會一下這種滋味。
在這種情況下,艾薇爾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很多...以前的事情,久遠到讓自己幾乎不想去回憶的事情。
法希聯邦的政治并不像大多數人看到的表面那樣平靜,實際上,它內部包含的東西有很多都已經被攪的一團亂,像是一鍋稀粥。
總統的權利掌握在幕后貴族的手里,而那些大財閥也一概收到貴族爪牙的控制,他們可以任意挪用資本對選舉進行暗箱操作,將自己中意的國家代言人推上那個位置,從而實現自己家族的利益。
同時運用優渥的福利保障,在熾源強大的生產力保障下,源源不斷充分泉涌的物質基礎讓社會的福利提高到了恐怖的程度。
換句話說,就算是個只會吃飯的廢物,他在聯邦也能活的很好。沒有人會去想一想,為什么總統頒布的法令愈發的偏袒一部分人,為什么執行公開透明的措施越多,他們的地位想要上升卻變得更加困難了。
反正他們的生活過得不錯,在這種情況下沒人會去在意無聊的事情,特別是上層的事情,因為那會讓自己丟掉現在的生活,從而陷入囹圄之中。
所以貴族的敵人不再是底層的平民,他們已經被幾百年的思想徹底改造,不會對上層有任何意見,他們只會在意自己的生活,而福利政策就已經足以應付他們。
所以貴族之間的爭斗上升為了社會的主要矛盾,每個人都想把持國家的最高權利,但是十大貴族的制衡很顯然沒辦法讓哪一個貴族獨自從國家攫取利益。
政治聯盟,拉攏和陰謀詭計在貴族之間的斗爭中頻頻出現,簡直不要太過正常,特蕾莎家族也不可避免的進入到了可悲的廝殺中,開始對其他貴族控制的地區進行經濟戰。
大貴族會無情的吞滅小貴族,而小貴族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擁有價值,而擁有價值的前提,就是有足夠的籌碼。
毫無疑問,艾薇爾所在的旁系在她的祖父離開后,就已經近乎失去了這個籌碼——祖父掌握著法希第三集團軍的調度權。在父親的研究所倒閉后,他的離開徹底讓家族的境況雪上加霜。
而對待‘出局’的無價值家族,特蕾莎家族的態度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清理掉。
在身體斷斷續續傳來的折磨中,艾薇爾似乎在恍惚間看到了很多東西,回到了發現秘密的那一天。
這個秘密幾乎讓她失去了人生的意義,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抑郁無光,到目前為止,也只有自己知道,沒有敢和任何人提及。
——當時還沒有這樣可怕的戰爭,圣安卡還沐浴在和平之中,還沒人預料得到十年后的恐怖將會席卷整個世界,波及全大陸的戰爭會摧毀幾乎所有人預定的人生軌跡。
那一天晚上,也是這樣相似的冬天。她看到那該死的祖父在寒風中丟下了家族,拿著一桿獵槍自顧自的走出了家門,留下身后搖搖欲墜的家庭,和另一個女人走掉了。
“相信我,伊維爾,你到時候一定會理解我現在的決定的。”
祖父留下了這樣一句不掩低沉,但十分不負責任的話,直到今天艾薇爾也沒能參透這句話的含義,祖父的決意離開就像一個謎。
“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我們唯一的依仗!!”父親怒吼著,他聲嘶力竭撕扯聲帶的咆哮甚至一路傳遞到了夜空之上。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現在失去你,那對于整個家族來說,我們就徹底失去了作用!”
“一個失去作用的家族會被他們怎么樣對待,我們每個人會怎么樣,這難道還需要我來告訴你嗎?”
父親的勸說沒能起到任何作用,祖父兩眼失了神,他就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非得這么做不可,拋棄所有的責任,拋棄他應該保護的家人。
十惡不赦的混蛋,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艾薇爾只能這么厭惡的評價他。
祖母哭成了淚人,躺在床上兩眼失去了神色,整片大宅的仆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因為暴怒的父親正在用槍指著祖父。
不過那個不知道是該說灑脫還是愚蠢的家伙無視了槍口,頭也不回的走掉了,打開大門,腳步聲在越來越遠的黑影中逐漸被淹沒。
父親氣瘋了,他想開槍,被母親死死地拉住,她抽泣的低微乞求著父親不要沖動。傷及祖父的事情一旦傳出去,將會讓整個家族蒙羞。
“那艾薇爾怎么辦?失去老頭子的支持,沒有人會去在意她了,全完了!”父親捂著臉,苦澀的說著。
“該死啊!該死!我們的女兒...不!”他捶胸頓足,將一把椅子踢得粉碎。
至于母親呢,她很平靜,正如她一直都不愿意多涉及政治的性格一樣,她平和的接受了這個現實,溫婉道:“如果可以,平靜的生活也未免不是一種恩賜。”
“世界上活的最有滋有味的,難道不是那些中產階級?他們不必承擔太多的責任和痛苦,同時擁有的財富也能讓他們安享歲月靜好,我不覺得這有什么糟糕的。”
父親沉默了,他悵然若失的笑了笑,將手中的獵槍隨手扔掉了,隨后轉身躺回沙發上,哀沉的面孔像是老了幾十歲。
“誰都可以放棄權利,但是你知道嗎?莎華,我們不行。”父親幽幽說。
“我告訴你,我太清楚十大家族之間是什么樣的關系了,貴族的游戲就像是賭桌,除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和盆滿缽滿的決勝者之外,誰都走不了。”
于是母親接下來也沒有多說什么,她只是淡淡的拿出了一枚基因制劑,那種制劑是紫色的,冒著不詳的陰晦微光。
“所以我會保護這里,哪怕沒有別人的幫助。”母親固執的在父親壓抑的目光下,將基因制劑注射進了左臂。
“如果我們沒有價值,那就創造價值。”
“以這種方式,我們依然能保護這個家族不被毀滅。”母親的話已經顯得有點吃力,她身上的血管已經凸顯出來,臉上盡是細密的汗珠。
隨后熾熱的光線從中散發出來,耀眼無比,張弛的光球瞬間照亮了整個昏暗的貴族宅邸。
在光線消失的剎那間,一個恐怖的怪物誕生在了宅邸內,讓艾薇爾永生難忘。
紫色的腺液,緩緩異變的身軀,以及那潛藏在前胸的爆囊,膨脹到常人十倍有余的粗大血管和巨大的手臂——渾身無一不帶著恐怖的褻瀆色彩,就是神主所述的魔鬼也不及其十分之一。
V級基因制劑,或者說,這就是5級強化者的真面目,保留人類神志的同時,徹底將人以一種可控的方式變成戰斗怪物。
母親迅速膨脹異變的軀體嚇壞了附近的仆人,他們整齊劃一的跪在地上,跌跌撞撞的乞求饒恕,并發誓忠于艾薇爾小姐。
“呵呵...謝謝你。”看著母親這幅樣子,父親癡癡地笑了笑,他的淚水劃過那粗糙的臉皮,滴落在宅邸豪華的地板上。
隨后視野出現了一個恍惚而不清晰的斷層,緊接著腦漿和血液橫飛,整座宅邸的仆人全部被撕扯成肉塊,殘忍的讓人難以置信。
父親沒有留下哪怕一個仆人,同時用藥物毒瘋了祖母,他的眼神是那么陰郁恐怖。
“超星炮的機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父親對母親交代道。
隨后紫色的怪物悄無聲息的沖進了每個房間,它的聲音很小,刻意的在防止驚醒自己,艾薇爾知道,不過那隔壁房間傳來的痛苦低鳴和撕扯聲還是逃不過她的耳朵。
當艾薇爾在門縫清晰地看到這些的時候,她捂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淚水早已繃不住,流了滿臉。
在父親進來打探的時候,她悄悄跑回床上,發出沉穩的鼾聲,裝作睡著了。
床前的男人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然而她只感到悲哀和一陣陌生的惡心,再也回不去了,什么都沒了。
如果自己當時沒有裝作睡著...
父親會殺了自己嗎?為了家族?
這個秘密可不是小事情。
艾薇爾不知道,緊接著她聽到了第二個怪物誕生的聲音,她再也鼓不起勇氣走下床去看了。
那一晚,她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怎么睡著的。那一晚,她失去了教她開槍的祖父,還有一位關系不怎么好的祖母,少了兩個親人,多了兩個陌生的怪物。
第二天,父母的眼神依舊很溫柔,盡管艾薇爾知道,他們人類的皮囊下已經被改造的沒一處像是人類:“家里的仆人已經被我遣散了。”
“以后這里只有我們三個。”
艾薇爾默默地點了點頭,朝他們露出微笑,保持著天衣無縫的面部表情。
他們有特殊能力,次態神經感知,她知道的,一旦自己的心跳或者脈搏有問題,就會被直接發現。
年僅八歲的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扒著飯,被自己的冷靜都嚇了一跳,自己可能是真的接受了他們的做法。
不然...怎么可能。
一點兒身體的波動——都沒有呢?
“哦。”
此后的每一天,艾薇爾都能看到有人被拖回家中殺害,然后在第二天的時候偽裝成垃圾運出去,艾薇爾都清楚地知道,只是沒有說出來。
那些人是貴族殺手,法希影殺者,恐怖的超級士兵,或者是其他貴族打探消息的家伙。
具體到底是誰,艾薇爾不知道,她只知道情況似乎在連續一個月的試探后變得明朗了起來。
因為派來宅邸的人被全滅,所以他們被認定為‘有價值’,可以繼續存續下去。
特蕾莎家族派人和父親溝通,他也做足了表面樣子,用僅剩的錢雇傭了許多人手,將宅邸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豪華的車隊也讓貴族使者瞪大了眼睛。
這下大概不會有人再去懷疑他們了,當解決這一切,父親疲憊的靠在大門上。
“我們安全了,他們被騙過去了。”
真的嗎?
在夜晚窺探的兩人密謀的艾薇爾不禁如此想著。
其實每一個夜晚都是夢魘,他們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而且實驗品是市民,或者村民,或者更糟,流浪的孩子。
殺戮的低吼在宅邸回蕩著,艾薇爾每一次都在床上,裹在被窩里靜靜地聽著,隨后在淚眼中沉沉睡去,然后保持第二天的精神去面對他們。
“孩子,昨天我們的工作是不是吵到你了?我看你好像沒睡著?”父親若無其事的問著她,雖然表情溫和,但眼神里沒有光。
艾薇爾聞言不寒而栗,她保持沉默,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恐慌。
“嗯...我上了趟廁所。”她回應著,父母沒懷疑。
他們已經變成怪物了,艾薇爾清晰地明白。
用這么多人的命,換來的家族存續,真的值得嗎?
他們在做的研究,自己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什么。
什么叫超星炮。
什么叫死兆星。
什么叫XHG008。
這些項目,她都要知道。
她一直都抱著這樣的想法,只是苦于沒有這樣的機會。
終于,父母罪惡的一生還是落下了帷幕,5級強化也沒能保護他們。
在她14歲的這年,戰爭爆發了,德魯尼亞對法希宣戰,他們被調任到首都從事文職工作。
在半途的時候,遭遇德魯尼亞空軍襲擊,載具車上的人全員死亡。
家族最終還是落魄了,以父親研究員的身份也沒能改變什么,他們對基因制劑做出了許多改良,讓他們更能適應現代化的作戰,制造出了大批符合現況的‘超級士兵’。
這樣的人才,怎么可能會在一次簡單的文職調任中因為意外而死去?
她不會接受這種說法,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特蕾莎家族的人還是沒放過他們,他們知道被父親欺騙了。
悲傷淹沒了自己,再怎么說,那是自己唯一剩下的兩個親人,她恨德魯尼亞人,更恨那些作壁上觀的法希貴族們。
艾薇爾想著大概自己也很快就會死,也沒那么在意,平靜的等待著來自上層的清算,照顧著祖母,日子也就一天天這么過。
隨后她等到了家族的人,沒有想象中的槍殺或者是凌遲這樣殘忍的手段,反而是如此對她意味深長的說:“孩子,你以后就是這個家族的主人。”
“你要記住,你的身體里流著特蕾莎家族,你父親的血。”
然后那幾個影殺者就離開了,留下茫然無措的她終于可以走進父親的房間,仔細的找尋一下關于他們研究的線索。
然后事情就讓她失望了,父母的所有項目都被轉移到了軍隊之中,也就是說,所有的線索都指向軍隊。
然而她有哪有這個機會進入軍隊呢,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遙不可及的目標瞬間摧毀了她的動力。
她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了三年,感覺自己似乎沒有什么希望找到真相了,不管是關于祖父的,還是父母的。
再然后,就是莫名其妙闖進自己家的兩個大兵。
艾薇爾清楚的知道,杜籟卡是軍官,他能讓自己打探到軍隊的事情。
這或許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