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仙靈圖譜的說法,河童法力低微,雖然兩棲,卻離不開潮濕的環境,尋常煉氣士的火球術便足以應付。
思及此處,東方白便掐了個火系的大范圍攻擊法術,撲向這幾只河童,同時不動聲色地蒸干周圍的空氣。
然而,這幾只河童卻輕盈地閃避開去,毫發無損,對周圍的環境變化也似無所察覺。
東方白心底一驚。這說明,它們并不是一般的河童。妖獸與人類修士締結契約后,能感應到彼此的靈力,互為補充,從而實力大幅增強。
一個不妙的念頭浮現于東方白的腦海,或許這子母河妖,是有主人的!
大風刮過,船里的油燈陡然熄滅幾盞,一名黑袍修士挾風而至,落在了甲板上。
那人長得還算體面,絡腮胡子凜凜威風,卻有一雙不相稱的小眼睛,賊溜溜地轉個不停。
東方白仔細打量著這名不速之客。他穿金戴銀,只脖子上那根大金鏈子怕都有幾斤重,而這一身的飾品都是凡物,卻沒有幾件是法寶,心知這是典型的魔族特色了。
黑袍修士手里兀自拿著酒杯,好似才從哪家小酒館里趕過來一般。
他將殘酒仰盡,囂張地笑道:“我道為什么過了這許久,還不見河妖回來交差,原來是有修士在此。”
目光從東方白身上離開,又轉到牛遠闊的金色道袍上:“哦,有兩個。正好給本座當下酒菜!”
與名門正派必須靠修煉來提升修為不同,魔族之所以被稱為“邪魔外道”,正是因為他們真的有一種邪惡的修行法門,那便是吞噬他人!
萬物皆有靈,連一草一木,都有一絲元氣。正道若想利用這些元氣,那可就麻煩了,要結陣,要煉化,還要慢慢吸納,不僅勞神費力,每一步還都是禁術,真可謂吃力不討好。
還不如培植信仰,一茬一茬地割韭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如此才是長久之道。
魔族卻不必像正道這么麻煩,只要是走魔修的路子,便會專門學習一大類吞噬法術。
此類法術可以直接一股腦將生靈都吞下去,轉化為自身的真氣,就好像凡人吃飯一般容易——當然,轉化率也和吃飯長肉差不多,要視各人體質而定,有人轉化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幾乎沒有損耗,而有人吃了一大堆,才只長了那么一點點。
至于具體要吞噬什么生靈,那講究可就大了。
草木的元氣太少,根本不夠塞牙縫的,凡人也沒好到哪里去,吃了還會惹得名門正派追殺,得不償失。
可修士就不同了,不僅有更充沛的元氣,而且修為越高,吞下去效果越好,都被魔族視為龍肝鳳髓。
當然了,自六十年前的初霽城之戰后,魔族就已式微,只能于夾縫間求生存。
名門正派的修士他們往往開罪不起,最常見的還是魔族間的互相吞噬,這也源自于魔族自古以來的成王敗寇道德觀。
然而這一次,這黑袍修士卻不必顧及那許多。有免死金牌在手,他還怕個甚么。
既然“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讓他直接屠船,不留活口,剛好他便可以中飽私囊,將這船上的幾名修士吞吃入腹。
那廂何恕之也瞧出了這黑袍人的身份,
自他的父親被鴉影害死后,他便對魔族之人深惡痛絕,大罵道:“小小的魔族也敢在這里囂張!待我師兄捉拿了你,我定要將你剝皮楦草,告慰我爹在天之靈!”
“師兄?”魔族修士抬了抬眉毛,定睛望向何恕之,又在人群中搜索了一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呀。這小小的船上,竟然有五個修士!正好,將你們一并下酒吃!”
他喜出望外,生怕這五人中的某一個率先逃跑,成了漏網之魚,便開了一個大范圍的吞噬法術:“魔禁·鯨吞之術!”
魔族吞噬法術被正道視為禁術,而這鯨吞之術,又是其中較高級的一種,可以籠罩一大片區域。一旦陷入其中,就很難逃脫,仿佛待宰的羔羊,眼睜睜地迎接必然的命運。
隨著那魔族修士施法,一股磅礴的黑色真氣從他兩掌之間迸射而出,直教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以他為中心,周圍一里都淹沒在一個黑球里。
球形結界里的所有人亦氣血凝滯,黑色真氣顯然侵入了他們的經脈,這時,連修為最高的東方白都難以調動真氣,遑論施法了。
周圍的一切都在緩慢地朝魔族修士移動,葉采竭盡全力抵抗,卻仍不可避免地被拖行而去。她頓時慌了,惶恐地問東方白:“大師兄,怎么辦啊?你最厲害了,有沒有什么辦法?”
東方白強忍著內心的情緒,努力平靜地說道:“此獠修為高深,恐怕不在師尊之下,這招式又陰損的緊,我現在……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葉采聽罷,更覺悲涼。她咬緊牙關,徒勞地催動瞳術,即使有柯紹的法術掩蓋,眼珠竟亦微微泛藍,可見她掙扎到了什么地步。
瞳術對幻術有一定的抵御之力,對吞噬之術卻毫無抗性。葉采其實也知道這一點,不過她覺得自己總該做點什么,難道坐以待斃嗎?
東方白還在嘗試調動真氣,哪怕只有一點點,他就可以用消息符了,如果再多一點,說不定可以用個火球術。“即使死,也不能讓它吃得順趟!”他仿佛是在跟命運較勁。
何恕之就沒有那么多戲份了,雖然方才他叫得最大聲,但現下卻木愣愣的,基本處于躺著等死的狀態。
事實上,這也是生物的本能,當獵物看到捕食者的喉嚨時,大腦就會分泌大量的激素讓自己鎮定下來。被吃掉的時候,痛苦也會少上那么幾分。
葉采忽而絕望地對東方白大聲疾呼:“大師兄,有一句話、我……我一直……”
她似乎想說什么臨終遺言,卻被接下來的意外打斷了。
富商的灰雞,那只并無卵用的靈獸 ,第一個被吸到了魔族修士身邊。就在它的身體即將被黑光湮滅的一剎那,一道護身陣法在灰雞周遭乍然閃現。
緊接著東方白聽到了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響,清脆如瓷,又似銀瓶乍破。
大家還沒來得及看清狀況,就發現魔族修士已然不見蹤影,黑色真氣亦跟著滔滔涌入了灰雞的體內。
生死一瞬,天地重又風朗氣清,巨大的吸引力兀的消失,血脈也循環往復,再無阻礙,所有人都覺得像是經歷了一場虛空大夢,除了東方白。
因為他看得真真切切,那靈獸的護身陣法,正是背水陣!
“以彼之道,十倍還之。”當初那魔族鴉影,正是用千峰寒冰刃攻擊他們師兄妹三人,然后遭到了其中一人身上的陣法反彈,身受重傷。
熟悉的一幕重現,這魔修欲用法術將這灰雞吞噬,結果遭到了反彈。吞噬法術的效果擴大了十倍,教這魔修無法抵御,反而令他自己被這灰雞吞入腹中。
除了東方白,在場眾人并不曉得這其中的關竅,只知道那魔修忽的一下,就沒了。
那富商懵了半晌,沖過去高高地舉起灰雞,如獲至寶:“神雞啊!是神雞顯靈了!”
灰雞這下是真的呆若木雞了,一動也不動。良久,它才終于反應了過來,像受到了什么驚嚇似的,忽然掙開自己的主人,瘋了一般朝舷窗外飛去。
“噗通”一聲,是它落水的聲音。
東方白卻清楚,那河母一定還在附近。雞多半不會游泳,附在身上的背水陣又是一次性的,它恐怕要兇多吉少了。
魔修已死,那幾只河童愣怔了片刻,原以為它們會作鳥獸散,誰知卻反而排好陣勢,又紛紛圍了上來。
“它們是受到了河母的指令。”
東方白眸色一暗,作出防御的姿態。
葉采奇道:“可是它們的主人已經死了,難道它們如此有情有義,還要給他報仇不成?”
“確實是報仇,但卻不是為了主人。”東方白面沉如水道,“若它們與那魔修簽訂的是主仆契約,主死仆亡,一旦那魔修的魂魄散去,它們恐怕也會不復存在。所以——它們是在為自己復仇!”
仿佛應驗了他的推斷,整個甲板猛然戰栗起來。那河母感受到血契已斷,又驚又怒,噴出一大股鮮綠色的血液,將滔滔江水染得烏七八糟。
這是它的靈魂受到了創傷,最關鍵的,是這創傷不會恢復,無藥可醫。
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靈魂創口還會一步步擴大,直到身死魂消,這個過程大概會持續三天左右。
主仆契約,就是如此的殘酷,仆人死了,主人一毫都不會損失,頂多就是少了個忠仆而已。可是如果主人死了,仆人卻幾乎是必定活不成了。
這只河母的智慧顯然更高一些,它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因此,它并沒有逃跑。
瀕臨絕境,它反而爆發出了罕見的憤怒,橫豎都是個死,倒不如讓這一船的人,通通給自己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