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重玄子是妖非人,已經活了三千年了。三千年前他敗于李不言,自戕未遂,反被對方度化,收為座下弟子。
寒來暑往,滄海桑田,他始終聲名在外,如定海神針般守護著搖搖欲墜的兩忘峰。
兩忘峰雖為各大派系之始祖,近一百年來,卻有些沒落了。門派菁英相繼出走,信眾紛紛倒戈,而今,竟然被蠶食得只剩區區一個初霽城。
但因為有重玄子這么個大殺器坐鎮,此人在初霽城內無人能敵,離初霽城越遠,實力就下降得越厲害。
是以各門派都不敢打這座城池的主意,生怕被巔峰狀態的重玄子給秒了。如此,兩忘峰才得以茍延殘喘下來。
“這重玄子前輩的功力怎么忽高忽低的?”東方白奇道,他還從未聽說過有人的修為會隨著地點而發生改變的。
“我也不知道。”風以烈亦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這個問題,其實已經困擾了他十幾年了,至今他也沒能找出答案。
這仙林關注倒是十分暢銷,除了東方白以外,還有另兩伙食客也買了。
這些人都身負刀劍,穿著的卻不是道袍,而是短打,車上還掛著令旗,不像修士,倒像是鏢師一般。
既是武者,對武力值排行感興趣倒也是應有之義。
那桌很快便討論得熱火朝天,有人道:“渙教解法難排第七位,有些名不副實了吧?世人皆知,他在教派中受人排擠,被那柳非蓮逼得無處容身。若是真有當世前十的修為,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吧。”另一人露出鄙視的表情。
他有意顯擺自己的學識,引經據典地說道:“誰人不知,初霽城登高最經典的一場,便是莫渡對陣解法難,至今被各大門派引以為教科書級別的對決。那時兩人都還年少,打得勢均力敵,難舍難分,最后以莫渡險勝而告終。這說明什么?說明解法難的天賦與那莫渡仿佛,至少,不會差得太多!”
先前的人反駁道:“莫渡都在天罰之戰中被活活打死了,敗軍之將,還談什么實力?”
對面的人笑道:“這你就錯了,那陶大斌當年,不過是莫渡的一個下屬,都在此名單中排名第四。莫渡要是活著,焉能沒有他一席之地?解法難與莫渡可堪一戰,排第七不也是綽綽有余?”
就像另一個世界的宅男最喜歡關公戰秦瓊,這個世界的武者,對這種排行榜也格外較真。不多時,種種質疑便都被提了出來。
有人覺得光明教廷占了太多席位,有人質疑任日新的實力,有人不知道柯紹是誰……不一而足。
眼看他們要吵起來,老板連忙勸道:“不過是個瞎排的榜單,大家不要認真,不要動怒,和平生財,和氣生財咂!”
“放你媽的狗臭屁!我光明教廷才排這么點位置?”一個遠來的鏢師大罵道,他是從外域千里迢迢押著鏢過來的。
老板還是滿臉堆笑,順手又摸出一本光明教廷編纂的光明月報:“來,看這個,這個排得真實,沒有摻雜個人感情因素,理性、中立、客觀!”
那外域鏢師一翻,果然喜笑顏開,丟了幾個銅板給老板,然后大嚷大叫:“我就說嘛!你看看,你看看!這里寫著:根本就沒有凡人能達到神級的修為,如果真要說‘一神’的話,那當然是我主蘇青瑟!”
這蘇青瑟乃是光明教廷的創教人,那神棍牛遠闊滿口主啊主的,說的就是她。
外域鏢師又高聲將這一版的排名朗誦了一遍。“十帝”中排第一的,乃是光明教皇兼現任仙盟盟主方明篤,其后自然是光明教廷的另外兩位,重明與柯紹卻都不知所蹤。
這些鏢師原是兩伙人,另一伙中土的卻又不服氣了。其中一個篤信渙教非蓮派的鏢師道:“你們光明教廷牛逼轟轟,難道各個都能打?依我看,那個什么光明教廷天下牧,就打不過我們法難尊。”
“那你們非蓮派還把解法難趕得到處跑?”外域鏢師嘲諷道。
“正義歸正義,實力歸實力,誰規定的反派不能有實力?”中土的鏢師果然深得“兄弟倪于墻外御其辱”的精髓。
另一個中土鏢師卻看熱鬧不嫌事大,故意為難道:“那依你之見,柳非蓮是不是實力不濟啊,怎么沒上榜呢?”
渙教徒鏢師猶自嘴犟:“那是我們非蓮尊不稀罕這些虛名浮利!”
東方白聽他們吵的沒有意思,便悄悄問老板:“還有沒有其他版本呢?”
老板看他是小孩子,并沒有戒心,于是掏出好幾個版本遞給他:“要多少有多少,拿去看看吧。”
東方白隨手翻開了一本真理教出的唯一真理,只見上面排名果然又大不相同,一神是墨靜賢,真理教的祖師爺,十帝竟然全部都是真理教的,還真是別具特色。
排第一的是真理教主伊利本,這也不出所料。第二是蕭珍珠,這位就沒有聽過了。
東方白于是便問老板,老板笑道:“這個蕭珍珠啊,他是真理教現在實際管事的,伊利本醉心修煉,教中大小事務都是蕭珍珠一言而決。聽說啊,他是……那什么,哈哈哈。”
說到這里,老板也支支吾吾起來,畢竟少兒不宜,他沒好意思跟個半大孩子開黃腔。
但是一向不諳世事的風以烈卻猥瑣地笑著接茬了:“這個我聽過!他出身卑賤,因為長得英俊,才被伊利本看中,成了他的寵姬,從此青云直上。”
“等等,”東方白有點迷糊,“他倆男的女的?”
“都是男的啊。”風以烈不以為意。
東方白畢竟熟悉仙靈圖譜,不解地問道:“真理教不是不許龍陽之好嗎?抓到了要受醢刑的,教主都不帶頭執行?難道……他切了?”
風以烈一笑:“死讀書還是有閉門造車的時候吧。真理教雖然禁了斷袖之癖,但是只要強行規定其中一個是女的,就不算余桃雅事了。”
“還能這么玩!強行規定?”東方白也驚掉了下巴。
風以烈繼續科普道:“當然了,一個男性如果被指定為女性,就會被要求穿女性的衣服,化女性的妝裝扮,禁止蓄須,而且自動變成賤民,當然一般也只有賤民才會被指定。這個蕭珍珠運氣好,是后來除了賤籍。”
“等等……你怎么這么清楚?”東方白突然后背發冷。
“什么啊!”風以烈急忙爭辯道,“這是老顧告訴我的,他揭過一張榜,就是個被指定為女性的真理教賤民的事。”
葉采忽然湊過來,對東方白眨了眨眼睛,壞笑道:“師尊重情重義,必不使大師兄有前魚之泣。”
風以烈尚還云里霧里,東方白卻聽明白了,葉采說的是“龍陽君與魏王共船而釣,因為害怕失寵而哭魚”的典故。
想到一向乖巧的小師妹竟然用一對斷袖來調侃自己和師父,東方白臉漲得通紅,一拍桌子,難得生氣地大聲喊道:“我喜歡女孩子!”
風以烈奇怪地看著他:“不然呢?”
葉采松了一口氣,不禁喜上眉梢,暗想:那就好。
這喊聲還把那一眾鏢師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他們還以為毛頭小子在給小姑娘表白,一副看熱鬧的嘴臉。
東方白頓覺尷尬,匆匆喝完酸梅汁,強行拉著師尊和師弟師妹走了。
這走得匆忙,也忘了向老板打聽前面的地界,一直走出幾十里,才找到一家客棧。
客棧外停了一隊其門的馬車,東方白才招惹了其門的人,本來不欲在此投宿。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天又漸漸黑了下來,竟是沒有別的選擇了,難道露宿荒野嗎?
“怕什么?首先那柯岱欽未必敢把這事鬧得滿派皆知;再者,就算這幫人知道,但這里卻是萬向神宮的地盤,他們只一隊人,又召不了幫手,難道還能把我們怎么樣嗎?”風以烈安撫地沖東方白一笑,大大咧咧走了進去,要了三間普通客房。
如他所言,接下來果然平安無事。東方白等人在大堂吃飯,吃到一半,那幫其門修士正好也下來用晚膳,其行止倒是溫和有禮。
東方白他們占了最好的桌子,其門的人也不曾叫他們挪開,與先前在自己地盤上的囂張跋扈,截然不同。
“大師兄,那個人生得可真俊。”何恕之湊過來,小聲對東方白說。有意無意,他還添了一句:“只怕把大師兄都比下去了呢。”
東方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那群其門修士中間赫然坐著一個少年,他五官標致,生得秀麗絕倫,更難得的是氣質純凈,其門普普通通的竹青色道袍,穿在他身上就如同山間修竹一般。
這種偏僻地方,自然沒什么好酒好菜,但此人姿態優雅,舉止從容,仿佛身處一場文會宴中。
他眉目低垂,靜如清風朗月,如瀑青絲僅以同色絲帶高高束起,除此之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飾物,卻使人見之忘俗,目光流連。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東方白腦海中驀的浮現出這句話。
這少年長得著實是——太符合他的審美了。只可惜是名男子,倒是莫名讓他有些遺憾。
等東方白反應過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盯了人家好久了,甚至那少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過頭,對他露出一絲淺淺的笑來。
“大師兄!”葉采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哦,”東方白回過神來,慢吞吞地說,“確實是比我好看些。”
“才不呢,咱們大師兄是另一種類型的美少年。”葉采不屑道,“再說了,其門的人嘛,只怕是那什么其外,那什么其中。哼哼。”
說的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只是那群人就在對面,葉采不好說得太明顯。
東方白倒沒有反駁。這一路走來,無論是上山找麻煩的蘇煌旦,還是桃花渡遇見的那群修士,其門的確沒給他們留下什么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