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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論詩

  實在不能怪東方白多心,一路走來,他們遇到的其門人士,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少主雖然看著和氣,卻一眼就認出了風以烈的身份,難免叫人又多了一層提防。

  那江姓少年卻掩口一笑:“懲惡揚善報應不爽大威德門,果然豪氣干云。白璧微瑕,就是名字稍長了些。”

  風以烈尷尬地笑道:“不長不長,十二個字而已。”

  江姓少年又道:“自初霽城一戰后,家祖父便對重明仙尊心生景仰,是以多有留心。他早知道仙尊收了一關門弟子,正是閣下。后來閣下成立大威德門,以仙盟令昭告天下,家祖父亦是仙盟令的持有者,便有所感知,知道是重明仙尊的弟子出山了。”

  “某看閣下一表人才,紅衣勝火,最是眉間一點朱砂,與重明仙尊弟子的種種描述俱是不謀而合,便斗膽猜測一二。”江姓少年眨了眨眼睛,“看來,是猜對了啊。”

  他這套說辭,倒也入情入理,東方白不好再追究,權且就這么擱下了。

  那江姓少年命小二上了茶,與風以烈、東方白等人論道品茶,間或說說最近的見聞。

  他年紀雖小,見識卻廣博,為人也毫無架子,什么事情都能說道一二。

  與風以烈講笑話,與東方白談文學,哪怕是同何恕之,都能討論幾句打獵的心得。信手拈來,一派從容。

  東方白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不由有些佩服,若是換了他自己,勢必不能像這少年一樣周全。

  但緊接著,東方白發現懷里的灰雞有些變化。自吞了那魔修后,許是消化不良,它便有些癡癡傻傻的,遇到事情的反應都慢了好幾拍。

  它一動不動地盯著少年的竹青色道袍,似乎才意識道這是其門中人。

  忽然,它從東方白懷中騰躍而起,力道極大,竟將東方白連人帶椅子往后推了數步。憑著這股子悍勇,它一鼓作氣蹭蹭竄上桌子,不要命地朝那少年攻去!

  還好風以烈眼明手快,直接施展“冰封術”,將之定在了桌子上。

  灰雞全身都被凍住,動彈不得,卻目露兇光,嘴里發出“嗬嗬”之聲,竟似與那少年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江姓少年并沒有被嚇到,甚至他臉上的笑容都一成未變,只是感到有些好奇:“咦?它似乎很討厭我?”

  “不過是一個畜生,哪里就有那么大的氣性!再鬧,拿你去做菜!”風以烈假意呵斥道。

  東方白已告訴他,這靈獸身負背水陣,又算得上有緣,多次相遇,自不可能真拿它做菜。風以烈嘴上說得厲害,只不過是給江姓少年一個面子。

  江姓少年又哪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來?立馬給個臺階就下:“豈敢豈敢,前些年游河洛,一時興起,于那金谷園寫了首懷古:‘香塵無跡撒荒丘,成讖檀奴負墜樓。強勸無端金谷酒,亦知王謝不風流。’今日又怎敢重演那石王故事呢?”

  這詩平仄韻律規范,用典恰當,末句轉折,卻又出人意料,堪稱點睛之筆。引用至這場合,也極為貼切。

  聯想到這少年寫這詩的年紀,若是換個識貨的人,指不定就要擊節贊嘆了。

  可風以烈一個半文盲,哪里知道他文縐縐的是在暗喻什么,也就勉強聽懂了最后一句。

  風以烈也不愿露怯,遂淡定地點頭:“這詩做的好,做的妙。不能風流,是世間的至理啊!”

  他顯然想到了自己的大師伯柯紹,愈發的深有同感:“人真是不能太風流了,與人與己,都沒有好處。”

  江姓少年明顯地一愣,饒是他如此七竅玲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臉上浮現出短暫的空白。

  東方白在一旁瞧著,卻覺得有趣。自從見到這少年以來,他一直表現得世故而成熟,也只有這茫然無措的時候,才終于符合了他的年齡。因了這罕見的稚嫩,倒讓人覺得有些可愛了。

  東方白興致盎然地又多看了兩眼,才慢悠悠開口道:“師尊,這是一首諷刺之作,說的是有個叫石崇的土豪窮奢極欲,把沉香削成粉末,任由姬妾在上面踩,現在那些香塵應該散于荒丘,無影無蹤了。這廝曾經連累了潘安和寵妾綠珠,都為他而死。

  “但反過來看王謝這樣的清流世家,比土豪也沒好到哪去。石崇當年強勸王敦喝酒,為此不惜斬殺了幾個美人,而王敦卻面不改色,認為石崇只是殺他自家人而已,與己無關。

  “此人進不能與石崇爭論,退又不顧惜下人的性命,其行徑比石崇倒也沒好到哪里去,亦是枉稱風流了。”

  他等于是把這詩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風以烈聽得一愣一愣的:“說重點。”

  東方白強忍著笑場的沖動,道:“江公子的意思是,若是師尊您執意殺掉這雞,卻是讓這雞受了他的連累。如此,便是讓他重演王敦之事,實在不妥。”

  “噢噢,原來如此。那我就饒了這**。”風以烈傻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心里卻悄悄地想,和你們文化人打交道真累。

  可東方白此時又是另一種想法了:這少年表面上謙和有禮,內心深處卻頗為狂傲,竟連王謝的行徑也看不上。

  他似是世家子弟,卻不以出身為傲,倒也是個孤高之人。

  灰雞于是“饒得性命”。江姓少年的目光亦朝東方白看了過來,他的瞳仁黑而幽深,卸下了平素的清和,帶著幾分專注與玩味,似第一次把東方白這個人看在眼里。

  “幾位此去,是要往初霽城去參加慶典吧?”江姓少年突然問道。

  風以烈忙道:“正是。”

  江姓少年轉頭對風以烈禮貌性地一笑,然后又凝視著東方白說道:“某辦完手頭些許俗務,亦要去初霽城觀禮。那初霽乃是天下第一名城,古跡極多,到時候一同登高攬勝,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可好?”

  風以烈與東方白自然滿口答應,眾人就此別過,待雨停后,便各自趕路去了。

  又十幾天后,風以烈師徒才終于到了初霽城郊。

  這座大城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坐落于天下名江大川的天河與九漸江的交匯處,聞名遐邇的名湖蝶夢淵之畔,稱得上是水網縱橫。

  而兩江與蝶夢淵之間的兩忘峰則是傳說中三皇創世、李不言悟道之所在。中土四大門派之一的兩忘峰,就是因此山得名。

  每隔三年的八月十九,初霽城都會舉行盛大的建城紀念活動,傳說三千年前,李不言就是在這一天悟道的,因此兩忘峰格外重視這個慶典。

  這一天,天南地北的年輕才俊都會齊聚一堂,以文論道,以武會友。

  散修之論劍、門派新秀之登高、還有參禪辯論的談斑,無論在哪一項比試中奪魁,大家都會引為畢生的榮耀。

  從開幕之日算起,須經歷二十一天的比試,到了九九重陽節那天,才會迎來三項比試的決賽。

  隨著三位“新科狀元”的誕生,慶典也隨之被推上大高潮。

  狀元自然是有獎品的:

  登高的獎品多半是一件法寶,

  雖然法寶的來源不一,品質也參差不齊,不過一般都在水準之上,引得天下新秀趨之若鶩;

  談斑的獎品則是經文的孤本、或是某大書法家的臨摹版;

  而論劍嘛——毛實質性的獎勵都沒有,然而只要能被門派看重,對散修來說,不啻于天大的恩惠。

  今年是第一百屆,意義非凡,慶典辦得比以往都更加隆重。

離城門還有十里,東方白便聽見路人在討論,說今年登高的獎品乃是一件無價之寶——卻月戈  這卻月戈大有來頭,據信是初霽城的第一任城主之物,向來位列鎮城之寶。相傳初霽城初立時,城主更是指戈為名,后來為了紀念李不言悟道,才改了現在這個名字。

  此戈長一丈二尺,重二百四十斤,主土金兩系,不僅于土、金兩系法術各有大幅加成,在使用土與金的復合法術時,更可以享受雙倍加成,除此之外,于結陣時也有優勢。

  風以烈聽完便道:“土金兩系?與我屬性不合,而且聽起來忒也不靈活,不適合我。若我拿了冠軍,倒不知如何處置這東西。”

  “您這心也操的太早了吧,”

  東方白打趣道,“冠軍都還沒拿,甚至名都還沒報上,竟先嫌棄起獎品來了。”

  “不如到時候就給你,省得你還跟恕之共用一面鏡子,太寒酸了。”風以烈盤算道。

  那鏡子原是魔修鴉影之物,他有君級修為,武器自然也不是凡品。儲存的靈氣與神力極多,東方白與何恕之用了許久,也不見耗空。

  不過想來也是,他二人修為不高,千招萬式所耗的靈氣也比不上鴉影隨便發一招,是以這法寶還有結余。

  只是兩人一直共用一個法寶,終究也不是長久之計。

  風以烈又暗自打量兩個徒弟的身高。東方白稍高些,也不到七尺之軀,若是真把那贏來的長戈給他,倒比他的人還高些,背起來也頗為吃力。

  風以烈杞人憂天似的兀自犯愁,倒也無人理會。

  一行人又繼續前行,愈往前走便愈熱鬧。離城門還有五里開外,已是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當地百姓極會做生意,相隔幾步,便有一個攤位,

  賣著各類物品。從吃食到刀劍,無一不囊括。

  甚至還有一個算卦攤,那算命先生看上去沒什么修為,搞不好是凡人,竟一本正經地在給一位仙人級別的修士看手相,替他占卜此次比試的運道。

  東方白登時有種乾坤錯亂的感覺。這個世界,一般是百姓信奉神仙,可現下卻有仙人找百姓算卦,不禁讓人生出一種顛倒的滑稽感。

  到了城內,因為人潮洶涌,馬車便寸步難行了。風以烈找了家馬廄寄存,欲帶著他們徒步往城中而去。

  那馬廄隔壁也是個攤位,招牌上寫著“法器貼膜”,卻不知具體是干什么的。

  上前一問,那老板道:“法器在戰斗中極易損傷,比如劍砍了個缺口,竹笛上多了個劃痕,多可惜啊。咱們這家,專做貼膜生意,可以在各類法器上貼鋼板膜,保證輕易打不穿、碎不了,延長您武器的使用壽命。”

  東方白想了想那畫面,若是笛子外面套了個鋼套,豈不是毫無美感,貽笑大方。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家生意還不錯,就這么一會功夫便來了幾個顧客。

  顯然那些家世不高的低階修士對法寶多有愛惜,只求它們不壞,倒不在意好看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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