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吃瓜的群眾漸漸散去,但并未走遠,該干嘛干嘛。
小攤販重新吆喝生意,逛街的百姓繼續挑選貨品,等活的苦力蹲在墻角……
但所有人依然在悄悄關注著格物院的神仙們,以及馮征和孫婉茹夫婦。
“來,馮老哥,你這鍋破了個洞,先將我的鍋送你。”
方才叫囂最兇的涼粉攤老板,徑直將一口大鐵鍋拆下來,架在馮征的灶上。
對面賣炸糕的攤主提著兩桶水,倒進鍋中,又殷勤地將炭火點燃,鼓起腮幫子將火勢吹旺,訕笑道:
“都是鄰居,相互照應照應,應該的。”
還有幾個平日里看馮征和孫婉茹生意好,沒少惹出幺蛾子的攤販,主動將桌椅板凳擺放整齊,引著馮云和格物院幾位師兄師姐落座。
這一刻,鄰里之間,相敬如賓,關切有愛。
這些平日里的刁民,整體思想素質呈指數級提高。
巡街校尉于堅和手下的衙役們,目測風暴已經過去,搓著手彎腰賠笑道:“您看,我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可好?”
馮云瞥了他一眼:“你的手下可以先走。”
“那我呢?”
“你跟他們一塊跪著。”
馮云用下巴指了指趙慕白、丁嗣源和苗鴻圖三人。
于堅臉上的笑容晃了晃,迎上的是馮云不容置疑的目光。
接著如喪考妣般,與三位士子跪成一排。
馮征和孫婉茹相視一眼,不禁看向馮云,納悶暗忖:這小子什么時候有如此能耐?
“我怎么覺得,云兒和這幾位格物院的神仙,交情極好的樣子?”孫婉茹小聲道。
“先別想這么多,沒聽方才云兒說的話么?他的師兄師姐們想吃咱家的面。”
馮征抓起一把面粉,撒在案板上,在掌心里啐了兩口唾沫,準備揉面。
“這鍋面,得好好做,萬一神仙們吃了都說好,咱們家油潑面的名氣,就徹底打響了。”
孫婉茹連連點頭,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這以前看著極不順眼的小子,此刻一襲黑色武者勁裝,長發扎成馬尾,脂粉氣淡了,眉宇間沉靜內斂,與格物院那些神仙們在一起,沒有絲毫違和感。
“這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出息?寶源啊寶源,你何時才能趕上你大哥?”
想到這里,孫婉茹望見如小狗般纏在馮云身邊的馮山,就氣不打一處來。
但轉念一想:
管他那么多呢,母憑子貴,就算馮云是妾室生的,那也得叫她一聲正娘不是?
此時。
馮云與師兄師姐們坐在小桌上,對面炸糕攤的大叔,送來幾碟剛出鍋的炸糖糕,呈金黃色的長條狀,外皮焦脆,內里裹著香軟的糯米,再淋上一勺蜂蜜,撒上一撮白芝麻,底下用融化的紅糖墊著。
鈺柔和羅小花兩位女子先嘗了一口,雙眼綻放出灼灼光芒,連呼好吃。
馮云揚起嘴角,果然,女孩子對甜食毫無抵抗力。
李謙拈起一根炸糖糕,心切道:“我嘗一口。”
“放下你的狗爪子,你配嗎?你不配!”羅小花抬手將李謙探來的爪打下去。
“就嘗一口,好吃的話我給我家秋瑤帶一點。”李謙小聲嗶嗶。
馮云沉吟片刻:“孕婦不宜吃油炸食品。”
話罷,李謙立刻閉嘴。
“可以給墨臺安然帶些回去,她喜歡吃甜點。”馮云說道。
猶記得第一次見小安然時,馮云狼吞虎咽將墨臺安然的點心吃完,小丫頭差點哭出來。
羅小花擺手道:“安然準備開始和我們學本事了,首先要從辟谷開始,每日只能靠吞吐吸納天地元氣維持生機。”
嘶……馮云倒抽一口涼氣,小丫頭明明還在長身體,正是嘴饞的時候,卻不得不戒去口腹之欲。
“那更應該多帶些好吃的回去,當著她的面吃,吃得越香越好。”馮云一本正經道。
王鈺柔風情萬種地白了馮云一眼:“馮師弟果然滿肚子壞心思。”
馮云正想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但看小老弟還在旁邊,怕他學壞,還是算了。
馮云納悶道:“安然要學什么?”
“什么都學,武道、陣法、丹藥、劍道……只要是我們會的,統統教給她。”
好家伙,這課業比前世的高考生還要沉重。
墨臺博士不愧為望女成鳳的良母,直接將修真界各個領域最杰出的天才喊來,作她的授業老師。
立志讓小安然成為全面發展的復合型人才。
想到這里,馮云忍不住看了馮山一眼,嘖了一聲,小老弟又胖了些,看來嘉賢大儒創辦的學堂,伙食不錯。
“你在學堂日常課業如何?”
馮山咧嘴一笑,說道:“那是極好,教書先生都夸我,只要我拿出吃飯時的兩成功力,就能奪得同窗第一。”
教書先生這是在夸你嗎?……馮云捏了捏眉心,換了個話題:“上次給你寫的那篇《詠雞》,先生作何點評?”
馮山的眉毛一下飛到天靈蓋,開心道:“先生點名夸我寫得好,天真爛漫,富有童趣。”
“第一句連用三個‘雞’字,用反復詠唱的方式,增強了感情上的效果,表達了對雞的熱愛。”
“第二句‘尖嘴對天啼’,既描述出雞叫時的神態,又給人聲聲入耳之感。‘啼’字將雞朝天長鳴的形態寫得十分生動。”
“最后兩句‘三更呼皓月,五更鼓晨曦’,將雞這種尋常家畜,與皓月、晨曦這般宏大美好的意向聯系起來,雅俗得當,動靜相宜,恰到好處。”
“當然,這首詩是大哥幫我作的,先生夸我,其實就是在夸大哥。”
馮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文人真是會吹啊,好家伙,我就仿照前世那位少年詩人的《詠鵝》,隨便編了一首。我自己編排時,都沒想到這么多,你的先生是怎么想到的?
馮云看了一眼師兄師姐們,他們憋笑憋得好辛苦。
“學堂里有人欺負你么?”
馮云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三位士子。
三人渾身一凜,跪得更低些。
馮山撅著嘴:“沒有欺負吧,就是我的書本總被踩臟,書頁里被夾了一只蟲子,紙筆壞了,背上貼張紙條,上面畫著小烏龜……”
“同窗說,這是在和我開玩笑,是看得起我,”
小老弟啊小老弟,這特么明明就是欺負,是校園霸凌。
馮云狠狠地的瞪了趙慕白三人一眼,目光幾欲殺人。
跪在一旁的三位士子齊齊一哆嗦,后背瞬間汗濕。
因為馮云殺人時的目光,本就如此。
“我不會將你們如何,畢竟你們是我弟弟的同窗,同窗情誼我還是會念的。”
“但子不教,父之過,我會與你們的父輩好好聊聊。”
馮云淡淡地說。
“馮師弟你好老成哦,你也才十七歲,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羅小花輕笑道。
馮云撓了撓鼻尖,確實,在這個世界,他的人設是個十七歲的翩翩公子,在花街人口皆碑,用過的花魁娘子都說好。
但兩世為人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總是不由自主地將前世的人生經驗都糅合進這一世中。
“好香啊。”
王鈺柔合上眼,仰頭輕嗅,一股前所未有的辛辣香味躥進鼻孔。
只見案板上,幾個青花闊口海碗一字排開,面條熱氣騰騰,鮮紅的辣椒面與清脆的小蔥搭配極佳,孫婉茹掂著滾沸的熱油挨個澆過去,刺啦一聲,那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噴薄而出。
格物院幾人其實早已辟谷,對飲食已無欲無求,更何況格物院中本身就蓄養著十幾號從宮中調來的御廚,從不乏山珍海味。
但眼下這簡簡單單的一碗面條,卻令他們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不等碗端上桌,幾人已經抄起筷子,翹首期盼。
周圍假裝自己很忙碌的百姓和攤販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在他們的認知中,無妄山上的仙人們個個超凡脫俗,餐霞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現在看來,似乎與他們……并沒有什么區別?
會饞、會笑、會聊天、會打鬧、會憤怒、會打抱不平,甚至會坐在小板凳,趴在油膩低矮的長桌上,吃一碗十文錢的油潑面……
這些年輕仙人們恣意灑脫、善惡分明,反而比他們這些為生計整日奔波的人,更像人。
“馮伯伯,這面好好吃啊!”王鈺柔夾了一筷面,送入口中,那酸爽辛香的味道塞滿了她的口腔。
她激動地直跺腳。
羅小花則大口干面,嘴里塞得滿滿當當,不得不仰起頭,讓食物下去得更順暢一些。
幾位師兄也敞開肚皮,并悄悄瞥著旁邊人是否快吃完了,又望向鍋中,擔心不夠。
馮征豪聲笑道:“放開吃,管夠。”
平日里小氣計較的孫婉茹,難得沒有對吃白食的摳摳搜搜。
她罕見地露出姨母笑,看著格物院的年輕神仙們進食,就像在看幾頭長勢喜人的豬。
與此同時。
禮部侍郎趙永坤的府邸。
書童跌跌撞撞地奔回去,剛進門就大聲喊道:“老爺,不好了,慕白少爺被人扣下了,讓您帶兩千兩銀子去贖人。”
管家聽到動靜,皺眉跑出,將書童攬下,先甩一個打耳光讓他冷靜下來,怒聲道:“大人在和隱世宗門的仙人們談事,休得喧嘩。”
“少爺怎么了?”
禮部侍郎趙永坤已經從正堂中走出,皺眉道。
他身后,兩名身著天藍色羽衣袍服的年輕男女也走來。
男子名叫李瀚光,他腰間佩著一柄青光劍,眉宇深邃,天庭飽滿,黑發以絲帶束之,就算靜立不動,也有若隱若現的氣機蕩出,令他衣袂飄飄,仙氣十足。
女子名為言飛凌,她提著一柄狹長的劍,鳳眼柳眉,鼻尖挺翹,嘴唇飽滿,眉心點著一點朱紅,身材高挑勻稱,走路時,步搖生蓮,兩條修長白凈的腿,在長裙的側腰的開衩處展露無余。
書童將趙慕白等人的遭遇,酌情刪減一番,講了出來。
他是少爺的伴讀書童,不能讓老爺覺得,少爺在作死,你非但不攔著,反而和少爺一塊作。
故事版本經他口述,就變成了:
馮寶源嫉妒少爺和幾位同窗的才學,在食物中做手腳,少爺與他們理論,卻被馮寶源的大哥和一群暴徒扣下,連巡街校尉都被他們打傷。現在放他回來通風報信,要老爺拿銀子去贖人。
年愈五旬的趙永坤怒聲道:“豈有此理,皇城之中,天子腳下,竟有狂徒對我兒行勒索之事?這視大羅律令為無物么?”
“趙大人息怒,我二人既然已經決意收趙公子為徒,定然不會坐視不理。”手握青光劍的李瀚光說道。
“我七星宗身為隱世宗門,已有百余年未出世,倒想看看,這人世間,是否還值得救贖。”言飛凌聲線清麗,卻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魅惑。
趙永坤眉頭稍緩:“兩位仙師若能出手,那再好不過,剛好也讓犬子見識見識仙家法術。”
“聽說趙公子還在學堂讀書,整天讀那圣賢書,能讀出什么名堂?”
“東土修真界有一處秘境即將開啟,隱世宗門都會重現人間,爭奪秘境機緣。今后是修真者的天下,修行仙術,追求長生,才是正途。”
“長生啊。”趙永坤感嘆一聲,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了撫額角的白發。
“請兩位仙師,將我兒救出。趙某愿奉上所有家財,只求仙師能將我兒收為徒弟。”
年輕男女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同一時間。
丁府。
身居五品武將官職的丁克,聽到書童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怒火中燒。
正在操練麾下戰士的他,手持一桿大戟,狠狠一杵,將石板杵出一個大洞。
“乃乃的,勒索到我丁家頭上?來人,給本將披甲。丁家兒郎,提刀上馬,跟我殺賊。”
不多久,一隊身披威嚴甲胄的重騎兵,騎著同樣以馬鎧覆體的戰馬,轟轟烈烈朝外城坊市方向殺去。
苗府。
國子監祭酒苗昌,正品嘗新采的茗茶。
他皺眉聽完書童的描述,問道:“莫要撒謊,如實告來。此時撒謊,反而是害了鴻圖。”
書童跪在地上,眼珠轉了轉,一陣心虛。
最終,他將坊市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沒再夾藏私貨。
苗昌撫須沉思良久,連茶水涼了都未覺察。
“備馬,我要出門。”
“老爺,去坊市救少爺?”管家問道。
“不,去見嘉賢大儒。”
廢話少說,拔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