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貫整座京城的沋河,在東城方位,匯聚成一片水汽潤澤的大湖,名為‘鏡泊’,湖水碧徹清澄,無風時,水面平滑如鏡,與天空交應,好似一顆穿在絲線上的珍珠。
沿著湖岸,坐落著一座座碧瓦朱甍書院學堂,遠遠地就能聽到朗朗讀書聲。
整個鏡泊湖和沿岸的建筑,都屬于嘉賢大儒所創辦的學堂管轄。
此時馮云和馮山兩人各騎一匹黃驃大馬,朝學堂方向趕去。
以馮云目前媲美六品武者的體力,奔跑速度已經不輸于駿馬,但為了照顧體圓腿短的小老弟,便花了幾兩銀子租了兩匹馬。
馮云逆著風,瞥了一眼小老弟,調侃道:“寶源,學堂里有喜歡的女同學嗎?不對,你們學堂有女孩嗎?”
他才想到這是重男輕女的時代,女孩子恐怕根本沒有入學讀書的資格。
窮人家的女孩,可能要揮舞著鐮刀鋤頭,在田里幫忙耕作,富貴人家的姑娘會被培養琴棋書畫外加女紅刺繡,以取悅未來的夫婿。
本質上是個男權社會。
沒想到馮山突得一下臉紅了,肉乎乎的臉蛋被疾馳的駿馬顛得一顫一顫的。
看到小老弟的反應,馮云眼前一亮,還真有?
“快。給哥說說,哪家閨女?長得俊不俊?”馮云慫恿道。
馮山只是抿著嘴傻樂呵,似乎羞于啟齒。
馮云從懷中摸出一袋銀子,托在手里掂了掂:“你若不說,我就把這銀子拿去花掉,不給你交束脩費,學堂就不讓你繼續求學,你就再也見不到心里的那個她。”
馮山緊張地望著那袋銀子,生怕兄長手一抖,銀子脫手掉下去。
又擔心馮云真將自己的學費花掉,其實學費都是次要的,大頭是他的伙食費。
學堂每個月會根據學生的消費情況,結算食宿費,每次馮山的伙食費比好幾個同窗加起來都多。
“還不說?我現在就去花街,用你的束脩喝花酒去!”
馮云‘吁’了一聲,勒住韁繩,黃驃馬緩緩降速。
馮山一看,兄長是要玩真的?趕忙紅著臉說道:
“等去了學院,我指給你看!”
這還差不多……馮云將銀子重新揣回懷里,雙腿一夾馬腹,黃驃馬長嘶一聲,撒蹄狂奔。
“你這個女同窗好看嗎?和范雪沁比,誰更美?”
馮云旁敲側擊著問道,八卦之心灼灼燃燒,此刻他似乎有些理解鈺柔師姐了,人若真八卦起來,說吃飽了撐著都不為過。
馮山認真思索一番,篤定道:“女同窗好看!”
嘶……小老弟這個審美可以啊!
范雪沁的顏值雖然比不過花街的妖艷賤貨們,但她就像一朵開在雪山之巔上的小白蓮花,乍一看楚楚可憐,其實骨子里腹黑的一批。
屬于又純又欲的那一類!
想到這里,馮云對這個能讓干飯王小老弟傾心的女孩子更加好奇,忍不住催促駿馬加速。
臨近鏡泊湖,一股沁涼微甜的水汽撲面而來,湖岸邊的建筑鱗次櫛比,層臺累榭,在水面上投下清晰的倒影,水面中仿佛自成一界。
湖中心有一座小島,島上矗立著一座亭子,不知是距離太遠引起了視覺誤差,馮云總覺得這座亭子在微微晃動。
他與小老弟將黃驃馬的韁繩,交到門迎雜役手中,然后隨著小老弟來帶收繳學費的地方。
本來馮云想先去瞅瞅令小老弟心猿意馬的女同學,但馮山堅持要先繳束脩費,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干飯,哦不是,安心求學!
收費處,馮云報上小老弟的名號,負責收錢的中年儒士在賬簿上一番檢索,說道:“上月應繳束脩九十五兩六錢。”
儒士隔著長桌,探長脖子張望著,想看清楚一個月能干掉近一百兩銀子的大仙是何許人物?
今日他收繳別的學子的束脩費,大多是十幾二十兩,這個‘九十五兩六錢’一下子鶴立雞群起來。
馮云臉上有些尷尬,忙提著小老弟的脖子,將他拎到身前,訕笑道:“先生誤會了,我是替我弟交錢。”
儒士一看馮山滾圓矮胖的體型,瞬間明了,這銀子沒白花,都長肉上了。
馮云肉痛地遞上正娘準備的銀子,瞪了小老弟一眼,咬牙道:“你真是名副其實的四腳吞金獸啊!”
馮寶源咧嘴一笑,以為是在夸他。
“不夠。”負責收費的儒士輕點銀子后說道。
馮云臉頰上的肌肉抽了抽,干笑道:“差多少?”
“這是六十兩,還差三十五兩六錢。”
“我與嘉賢大儒交情頗深,剩下的銀子下次補齊可好?”
儒士輕笑一聲:“不賒賬、不欠賬、不濫收,這是嘉賢大儒立下的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更何況,這銀子本就是上月學堂幫你墊付的,若人人都入您這般賒賬欠賬,學堂也難以為繼。”
“那能抹個零頭么?九十兩算了。”馮云腆著臉試探道。
儒士搖搖頭:“君子當立于世,應一絲不茍,一厘不差。”
“您不知道,我們家條件特別艱苦,家徒四壁,缸無升米,還有老母臥病在床。我的媽媽從小就教導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馮云哽咽道。
馮山拽了拽他的衣角,揚起小圓臉,認真問道:“大哥,咱家不是剛花了七八千兩銀子,在內城買了一座四進三重的宅子么?”
馮云的白眼幾乎要翻到天靈蓋,恨不得將這不會審時度勢的小王八蛋掐死。
我正幫你討價還價呢,你竟然背刺我一刀?
果然不是親弟!
“請補足費用,莫要耽誤時間,一寸光陰一寸金,后面還有別的士子排隊等候。”儒士用禮貌但薄情的口吻說道,像極了前世中莫得感情的電話接線員。
馮云回頭一望,果然還有好多士子在等待。
他眼睛忽得一亮,望見了一個熟人,準確的說,是小老弟的熟人。
“你,過來,別怕,這次不讓你跪了!”馮云沖著一位手持折扇的士子招手道。
那名士子臉色唰得白了,好想逃,卻逃不掉,仿佛被石化。
這名士子赫然是禮部侍郎趙永坤之子,趙慕白,前兩天被馮云狠狠收拾了一頓。
趙慕白哆哆嗦嗦走來,雙腿直打擺子,仿佛隔壁得了腦血栓的吳老二。
“馮……馮先生。”趙慕白雙手握扇,恭恭敬敬對馮云執了一個弟子禮。
那日之事后,參加皇宮夜宴回來的父親,將他狠狠拾掇了一頓,責罵他差點令其丟了官帽。
父親趙永坤在皇宮中,親眼目睹馮先生與二皇子一起,將太子殿下推入萬劫不復之中。
而他在坊市南十三街,親眼見證了格物院的先生們何其強大,將隱世宗門的強者如砍瓜切菜般捶翻在地。
因此趙慕白再次見到馮云,就像見了鬼般悚然。
他萬萬沒想到,能在學堂圣地,遇到馮寶源和他的兄長。
“身上有錢么?借我點。”
馮云雙手插兜,揚了揚下巴,像極了高年級校園惡霸,在勒索低年級學生。
“有,有,馮先生您要多少?”趙慕白忙不迭在懷中一陣摸索。
“你有多少?”
“就這些。”趙慕白恭恭敬敬遞上兩張五十兩面值的銀票,以及一些碎銀。
馮云將銀票抽出,在手里捻了捻,將之拍在儒士面前:“一百兩,不用找零,剩下的抵扣馮寶源下個月的部分費用。”
“善。”儒士提筆在賬簿上勾勾畫畫,又將先前收的一袋銀子退換回去。
馮云熟練地將銀子塞進格物令中,馮山張了張嘴,總覺得哪里不對,這銀子不該還給娘親么?
趙慕白也一陣肉痛,這一百兩是他下個月的零花錢啊!父親本就不滿他闖禍,已經將他的零花錢砍半,這還沒焐熱,就被人借走。
他心里很清楚,這種借,是有借無還的借。
“今后馮寶源的束脩費,記在你頭上,我弟弟食量大,讓他敞開了吃,若是餓著,拿你是問。”
“錢不夠就回去找你爹要,就說是我說的,有問題來無妄山找我。”
馮云惡狠狠道。
趙慕白腦瓜子嗡嗡作響,躬身一禮,咬牙應承下來。
該死,該死,怎么偏偏是我碰到馮家這倆兄弟?苗鴻圖和丁嗣源怎么沒遇上?
不行,這事不能我一個人扛,他們兩個也別想跑,馮寶源有多能吃,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等他回過神時,馮云和馮山已經走遠。
儒士望著他,微笑道:“姓名。”
“趙慕白。”
“上個月應繳束脩十四兩七錢。”
趙慕白攥著手中僅剩的幾兩碎銀,擠出笑臉討好道:
“先生……能賒賬么?”
馮云和馮山沿著湖岸小徑,兩人悠閑散步,只覺神清氣爽。
今后馮山的束脩費就由禮部侍郎之子承擔,這波白嫖血賺不虧。
果然,白嫖才是真正的快樂!
“今后敞開肚皮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千萬別餓著。”馮云拍了拍小老弟的腦袋,叮囑道。
“馮山腆著肚子,背著小書箱,滿臉幸福的微笑。
“走,束脩費給你交了,帶我去看你喜歡的女同窗。”馮云沒有忘記這茬,推著小老弟直往前走。
馮山想要抗拒,但他那一百五十斤肉,與馮云堪比六品武者的膂力相比,不值一提。
“正娘著急你的婚事,如果這姑娘真比范雪沁還好看,那哥就替你拍板,將這事定下,省得你娘天天圍著范雪沁叨叨。”
“不過,若兩個你都喜歡,那將你這女同窗立為正妻,范雪沁收為妾室,也挺好,反正這世道不講究什么一夫一妻。”
“歸根結底一句話,富可妻妾成群,窮則獨善其身。”
馮云提著小老弟,邊走邊碎碎念著。
“我不想娶范雪沁。”馮山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為何?”
“她太丑了!”
馮云:???
小老弟竟覺得范雪沁丑?難怪在家時,無論正娘如何助攻,小老弟都專心干飯,絲毫不搭理范雪沁這朵小白蓮。
原來他的心早有所屬!
馮云的八卦欲更加旺盛,迫切想見識見識這位小老弟的夢中情人!
最終馮山妥協道:“今日學堂女子應在湖東采藕,我遠遠指給你看,不要去打擾她可好?大哥在私德上風評向來不佳,我怕敗了她的好感。”
嘶……小老弟你這話過分了啊!什么叫私德風評不佳?
更何況,圣人有云,友之妻,不可欺。更何況這是小老弟的心儀之人?
鏡泊湖東岸。
一群女學子挽起褲腿和衣袖,正歡快嬉戲,湖水堪堪沒過小腿,她們探出雙臂在淤泥中一陣摳挖,又在水中洗滌一番,一截雪白細膩的蓮藕就被撈出,置于小舟上。
正逢初冬,呼出一口氣已經隱隱能看到白霧,可這些女子似乎絲毫不覺得冷。
小舟上矗立著一道身穿灰白長衫的身影,應是某位教習先生,負責這些女子的人身安全。
馮云展開望氣術,先遠遠觀望一番。
范雪沁是圣教眼線這件事,已經給他留下心理陰影。
還好還好,這些女學子中沒有根眾,小老弟可以放心交往。
咦?在望氣術下,馮云看到那名教習先生身上,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光芒籠罩在水中每一位女學子的身上。
撤去望氣術后,又一切如常。
似乎察覺到兄長的疑惑,馮山甕聲道:“教習先生會施展浩然正氣,可驅散嚴寒,因此她們不覺得冷。”
浩然正氣?
這是個新名詞,想必是儒家修煉體系下的一門神通。
“快給哥指認一下,是哪位女子?”馮云暗戳戳地問。
馮山羞赧一笑,臉紅到耳朵根,抬起肉乎乎的手指。
馮云瞇眼望去,當即石化。
啊這?啊這?啊這?
只見一名體型與小老弟不相上下的女子,撲通一聲從岸邊跳下,猶如一顆重磅炸彈在水中炸開,撲通一聲,濺起數米高的水花。
排開的大浪幾乎將周圍的女士子蕩到湖中心的深水區,就連矗立在小舟上的教習先生,身形一陣站立不穩,差點栽入水中。
“這……就是你心儀的女同窗?你喜歡她什么?”
“嗯,她和我志同道合。”
“你所說的志同道合,是飯量和你不相上下?”
“大哥你怎么知道?”馮山驚詫道。
“廢話,你倆加起來都超過三百斤了吧?傻子都看得出來。”馮云沒好氣道。
小老弟的審美果真清奇,在他眼中,這位胖墩墩的女同窗,是比音輕體柔,模樣姣好的范雪沁,還要美的女子!
這大概就是真愛吧!
馮云沉吟片刻,叮囑道:“你若真喜歡她,可向她大方示愛,若能成,就在一起吧!”
“不過有一點,為兄必須和你講清楚!”馮云嚴肅道:
“別逞男子氣概,為她承擔日常開銷,雖說男子為女子花錢,天經地義,但飯錢這一塊,你們一定要AA……就是各論各的。”
“咱家養活你,已經很艱難了!”
馮云拍著小老弟的肩頭,語重心長道。
馮山點點頭,乖巧道:“記住了!我會爭取讓她養活我!”
“不錯,軟飯硬吃,才是真本事!”馮云贊許。
這時,天空中傳來一聲鶴唳,一只丹頂鶴撲棱著翅膀緩緩落下。
丹頂鶴似乎通靈,以人聲說道:“馮先生,嘉賢大儒有請。”
“嘉賢大儒?正巧,我此行也想見他一面。”
廢話少說,拔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