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殿,乃是皇城之中,最為宏偉壯麗,明朗開闊之處。
層層殿宇,相互掩映。
閣樓高聳,挑角飛檐。
如天上宮闕,高聳入云霄。
“使團的大人,已經開席,你們可以落座了。”
領著元蒙使團進殿,參與宴席的年輕太監回過身來,正好瞥見那草原蠻子的驚嘆表情,不由暗自發笑:
“畢竟沒見過什么世面,被天朝上國的氣度震懾到,也是情有可原。”
元蒙的蠻夷,世代居住于帳篷,幕天席地,哪里見過這等宏偉的建筑。
只是沒過多久,那個來自內廷都知監的年輕太監,便聽到身后傳來粗豪聲音:
“這皇城好氣派啊!房子也大,地方也大,正好配得上汗王!”
臉上堆笑的年輕太監,表情立刻凝固。
這樣大不敬的僭越狂言,那長相兇惡的魁梧大漢,卻是一點也不掩飾,直接就說了出來。
“簡直膽大包天!這些蠻夷真是一點禮數都沒有!”
年輕太監心中惱怒,卻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流露半分怒意。
這番作態落入夜叉王摩羅的眼中,臉上的輕蔑之色更加濃重。
“周人就是那軟弱的羔羊,天生就應該被兇狠的餓狼吃掉。”
他如此想道。
摩訶無量宮在元蒙草原地位超然,帝師拔思巴被視為行走于人間的活佛。
比之統一各部的赤烏汗王,還要受人尊敬。
他麾下的八大弟子,也就是八部眾。
個個都是上師,法王。
正因有摩訶無量宮的存在。
草原各部,家家戶戶皆崇信長生天,都是密宗的虔誠信徒。
宗教與國家結合之深,難以想象。
夜叉王摩羅是摩訶無量宮中的主戰派,一直都力主狼騎入侵中原,占領神州,劫掠財富,開疆擴土。
此次出使天京,他就想親自看一看。
神州四國之首的大周王朝,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一路上所見所聞,更加讓夜叉王摩羅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周人軟弱可欺,骨子里充滿怯懦。
見到強者容易臣服,與生俱來就應該被人統治。
只有勇猛無懼的草原男兒,才配擁有如此肥沃的土地。
“小心,有個高手。”
精神靈覺極為敏銳的乾闥婆眉毛微挑,輕輕吐氣說道。
她甫一進入太微殿,落座下來。
便如同磁石一樣,牢牢吸引住了所有視線。
仿佛見到天女,令人沉迷。
并非那些文武百官色授魂與,把持不住。
而是乾闥婆功力深厚,一舉一動,氣質如仙,迷惑心靈,讓人挪不開眼睛。
“高手?”
夜叉王摩羅順著視線,掃了過去。
瞧見對面席位,坐著一位身著青黑僧袍的老和尚。
慈眉善目,面貌祥和。
“凡境七重,龍象巔峰。”
夜叉王摩羅心頭微驚。
在他眼中,那個老和尚好似坐于菩提樹下。
身旁有白虎橫臥,力士拱衛。
那枯瘦的身軀綻放金光,仿佛羅漢降世,威猛異常。
“只差一步,就可以觸摸到神變之境了!”
僅從視覺感官上,扭曲真實,幻化異象。
這是快要突破肉身限制,開發精神識念的征兆。
“你我不是對手。”
乾闥婆淡淡說道。
天龍禪院躋身于十大正宗,絕非浪得虛名。
那老和尚功力之深厚,令人無法看透。
精神之堅定,連她都動搖不了分毫。
“嘿嘿,那又如何。”
夜叉王摩羅倒也沒有表現慌張,用秘法傳音道:
“我已經在天京城中,三日連勝七場,徹底踩了周人的臉面,目的已經達成。”
“回去之后,我當告訴汗王,三年!只需要三年!狼騎便可南下!”
乾闥婆朱唇微張,發出輕笑,淡淡道:
“摩羅,你可別小瞧了中原的武道高人,且不說十大正宗,光是大周那位武安侯,還有神秘至極的護龍大統領……你我就未必能應付得了。”
“要知道,師祖便是折在那位大統領的手中,油盡燈枯,氣血虧敗而死。”
夜叉王摩羅并不在意,反而道:“師尊如今的功力,更勝師祖。”
“更何況,我如此羞辱周人,那位大統領也不見蹤影,說不定早就死了。”
“縱使茍活下來,也絕非師尊的對手!”
在夜叉王摩羅看來,先天大宗師又不是凡境十重的武道人仙。
已經練成無漏之軀,鎖住一身氣血,長久駐世五百載。
天壽已到,大限將至,生機凋零,一身功力還能剩下幾分?
即便那位大統領茍活于世,也不過讓自家師尊手底下,再添一條性命罷了。
乾闥婆還想說些什么,忽然響起三聲銅磬。
清越之音,回蕩太微殿。
她緘口不言,望向緩緩走出的周天子。
后面是武安侯,以及諸位皇子。
各自落座。
夜宴開始了。
開始是演奏歌舞,而后元蒙使團派出代表,與禮部大員交談,交換盟書。
端坐不動的乾闥婆,沒心思理會那些俗務。
她很是放肆地,盯著位于上首,氣質威嚴的大周天子。
只覺得對方如一條金色老龍,盤坐于九五寶座。
外強中干,氣運衰減。
而大周的那位武安侯,好似一輪烈日,顯示出其酷烈霸道。
其余的幾位皇子,沒有什么值得關注之處。
平平無奇,皆屬庸碌。
由此可知道,大周國運已敗。
“咦……”
精通望氣,擅于謀略的乾闥婆,目光微微一凝,定格在坐在皇子席位末尾的那個孩子。
夜叉王摩羅似是也有所察覺,順著視線看了過去。
那張兇惡臉龐,陡然浮現一抹驚訝。
兩位摩訶無量宮的八部眾,彼此對視一眼,了解各自想說的話。
“天生佛子!”
“轉世靈童!”
乾闥婆按捺沖動。
等到盟書交換完畢,夜宴即將散場之時。
她方才站立起身,走到庭前,開口道:
“大周的圣人,我素來聽聞,神州中土武風濃郁,武學如天上繁星,數之不盡,豪杰如海底珍珠,層出不窮。”
姿容美麗,聲音柔和。
乾闥婆的色相之美,形體之妙。
瞬間便牽引了大殿之中,許多人的心神。
對于話中的內容,壓根充耳不聞,只是點頭。
“哼!”
武安侯眉頭微皺,屈指彈動桌案,發出一聲脆響。
如洪鐘大呂,喚醒陷入迷幻的眾人。
“淫聲美色,破骨之斧鋸也!”
氣質剛正的聞太傅,也沒有受到迷惑,用嚴厲的眼神掃視殿內群臣,冷聲喝道。
那些定力不夠,心志不堅的官員,紛紛低下頭去,羞愧難當。
“好了,太傅,不必過多苛責。”
周天子擺了擺手,他有皇道龍氣護體,不受尋常武功的干擾侵襲。
“圣人也說過,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乃是天性也。”
“妙珠法王又不是故意為之,武功練到深處,一舉一動,皆能顯化精神,何必大驚小怪。”
乾闥婆微微彎腰,雙手合十道:
“感謝圣人的寬宏。”
“我離開摩訶無量宮時,師尊曾有言,他一直憧憬神州的風情,更渴望與中土的高手印證武學,互相學習。”
“我的師兄摩羅,不懂禮數,說了許多冒犯的狂言,但他只是為了引來天京城中的武道高手,替師尊完成心愿。”
聽著乾闥婆慢條斯理的話語,大殿一片沉寂,不知道這位女法王到底要說些什么。
“中原有句古話,叫做‘師有事,弟子服其勞’。”
“因此,大周的圣人,我愿意用元蒙草原的五千匹戰馬,換取印證武學的一個機會!”
嘩然!
震驚!
疑惑!
乾闥婆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激烈的反應。
元蒙草原的五千匹戰馬,這份禮物簡直可以說是貴重了。
大周全盛時期,邊關軍馬足有四十萬。
加之天京駐軍,以及官馬和驛馬,總數約有九十萬。
可隨著長久未經戰事,馬政逐年怠慢,如今已經縮減近半。
盡管周天子有心改革,一時半會也沒什么好辦法。
乾闥婆竟然說,要用五千匹元蒙戰馬,換取與大周的武道高手印證所學。
等若是白送一樣!
這筆買賣實在太過劃算!
“你想跟誰?武安侯么?”
周天子笑問道。
“武安侯功力深厚,成名數十年,哪里是我們可以比較的。”
乾闥婆微微搖頭,看向安穩不動,如若老樹扎根大地的般若堂首座,圓慧大師。
“久聞天龍禪院佛法精湛,武學玄奧,今日想要一觀,不知是否可以?”
周天子看向坐于下方首席的武安侯,似是詢問。
后者微微點頭,圓慧大師的境界,要遠超過夜叉王摩羅,乃至于乾闥婆妙珠法王。
“大師意下如何?”
周天子再看向端坐席位的枯瘦老僧。
“自無不可。”
圓慧大師渾濁的眸子微微一動,答應下來。
“既是比斗,當有彩頭。”
乾闥婆再次出聲。
“不知道大周的圣人,準備用什么等價之物來做賭注?”
周天子微微一愣,似是反應過來,失笑道:
“法王相中了何物,不妨直說。”
乾闥婆笑容柔和,如春風拂面,揚手一指道:
“我覺得大周的十一皇子與我佛有緣,可為摩訶無量宮的當代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