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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9 只此一芯

  從申城到廬州,劉宗宏不知道老板在這一天時間里的心情怎么樣,他只知道自己是魂不守舍。

  好在,有驚無險!

  他甚至懷疑羅主任昨天是不是夸大了風險,不過,轉念一想,醫生肯定是要把各種可能性都說清楚,也不能怪人家羅列了可能。

  劉宗宏后怕之余開始思考老板這個突發情況會帶來的工作影響,胃息肉手術是一個小手術,一般術后37天就可以恢復,再保守一些也就兩周時間。

  但這仍然會帶來行程安排上的變動。

  老板再怎么鐵人,總得有一周時間的療養吧。

  劉宗宏考慮起行程安排,從他的角度,恨不得下午就抓上老板去醫院把息肉切掉,但今天廬州和明天臨安都是既定的計劃,不好缺席,那就得放在回申城之后的下旬了。

  “劉總,有事啊?”

  沉浸在自己思考里的劉宗宏忽然被靠過來的邱慈云問了句。

  “啊?邱總,沒事啊,怎么這么問我。”劉宗宏下意識回道。

  邱慈云停下腳步,端詳這位方總大秘,說道:“生病了?我看你一直在流汗。”

  劉宗宏現在聽到“病”字就敏感,也沒怎么注意自己流沒流汗,勉強笑道:“沒有,家里有點事,拌了幾句嘴。”

  邱慈云微微點頭,勸慰道:“家和萬事興,碰見什么事都多放寬心。”

  劉宗宏平復了下心情,感謝了來自邱總的關注。

  然后,他就看到邱總快步上前,走到了方總身邊不知在聊些什么。

  劉宗宏慢慢的深呼吸,再次把注意力放回老板身上,卻見方總仍舊一如既往的和邱總、高博士等人熱聊,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劉宗宏收斂心神,靜心等待手頭上的工作,但今天來廬州,其實也沒什么需要自己負責的內容,老板身邊的人就沒斷過。

  高啟全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這次過來直接帶了自己的部分班底。

  如今的冰芯已然是晶圓代工有名的玩家,但在存儲領域只是起步,不過,相較于那時候冰芯的艱難,存儲業務的框架可好的太多了。

  設備、人才、專利、工廠等等都準備齊全,高啟全就像拎包入住。

  當然,齊全歸齊全,往前追仍舊需要努力。

  從上午見面到中午接風,又到下午與領導座談,再至晚宴,一起吃飯的人就少了許多。

  也就是在晚上,方卓當著一眾高層的面,宣布了臨安廠將會剝離出來獨立運營,而高啟全高博士將會成為聯席CEO與執行董事。

  冰芯內部對這個事已有預期,臨安廠包括后期的西安廠,這就是兄弟單位了。

  高啟全性格溫和,當他聽到方總讓自己說兩句,站起來笑了兩次才把話說下去。

  “我來之前比較忐忑,一是從業三十年確實有些虛名,二是這些虛名確實有些虛。”

  高啟全頓了頓,旁邊的方總肯定知道自己這是真心話。

  他繼續說道:“三呢,我對內地也不夠熟悉。”

  “但方總電話里和我說,對內地不熟沒關系,對胡正明教授、對梁孟淞博士、對邱慈云博士他們熟悉就行,他又和我說,來內地的工作也比較簡單,就是幫助同行做一些注重消防安全的工作,就像是京東方那樣。”

  宴會廳里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冰芯高層們都知道隔壁京東方收到過老板送去的錦旗——“熱心消防公益事業先進集體”,也就是京東方有起色之后,三星它們的廠區失火毛病忽然被治好了。

  高啟全等到大家笑聲漸低,繼續說道:“我明白方總的意思,就整個全球市場來看,一定需要有人來扮演平衡三星它們的角色,這樣的局面才是對大家都有利的。”

  他只提三星來代指是因為日系廠商明顯不行了,近期業內一直在傳日本的爾必達可能會申請破產,以后的市場只有韓系和美系,而從發展勢頭來看,未來一定是韓系做大。

  “這次來內地,我只能說,我會竭盡所能的讓冰芯成為一個平衡全球市場的角色。”

  高啟全坐下來,收獲了大家的掌聲。

  他沒有放大話,這里沒外人,在座的都是業內人士,大家很清楚這個領域的發展難度,能做到平衡的角色就已經相當驚人了。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晚宴過半,劉宗宏感受著熱鬧的氣氛,忽然一拍大腿,懊惱不已,壞了,怎么還讓老魔喝酒了!工作沒做到位啊!

  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一整天渾渾噩噩下來,到了最后愣是沒想到這事。

  不對,中午也喝了啊!

  劉宗宏心里和臉上都苦了下來,這不是沒到位,這是工作出錯誤了……

  晚宴結束。

  劉宗宏尾隨老板和邱總、高博士、羅健華羅總在冰芯廠區里散步,聽到他們談論市場、產業鏈、生態環境、剝離發展等話題。

  這番談話一直談到了夜里十一點,高博士和羅總這兩位CEO與聯席CEO才結伴回去,他們心情比較亢奮,人生事業算是到了一個新篇章的時刻。

  方卓和邱慈云依舊在廠區里散步,這次聊的就是冰芯今年32nm的風險試產、28nm的技術方案以及臺記方面傳出的消息。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廠區門口。

  邱慈云站在玉壺路1號往前眺望,看到一排排的路燈不斷延伸,感慨道:“我前陣子給江博士打電話,詢問他的身體情況,怕是不樂觀。”

  方卓微微點頭,沒有多說,江博士的身體狀況其實大家都或多或少的知道,只是近期有所惡化。

  “我現在還記得當年在申城的時候,和張總,和江博士,現在回頭看,都過去那么久了。”邱慈云伸手按住大門,有些唏噓,“唉,時間真是太快了。”

  方卓走了兩步,站在冰芯廠牌的旁邊,回頭看向邱總:“時間太快了,但好歹是出了些成績。”

  邱慈云欣慰點頭,笑道:“是,好歹出了成績,但以后的發展和局勢恐怕都更叵測,方總,冰芯以后還是要靠年輕人,都得保重身體啊。”

  方卓點了點頭,說道:“年輕人得成長,咱們的人才體系還需要時間,你和梁博士他們怕是還要多砥柱幾年。”

  邱慈云微微一笑:“這可就太樂意了。”

  “小劉,你送邱總回去休息。”方卓先這么吩咐劉宗宏,又對邱慈云說道,“想多砥柱就得注意休息,太晚了,明天還要去臨安,明天我們到臨安再聊。”

  邱慈云頷首,但沒走。

  方卓投了個詢問的眼神,見邱總沒有說話,他吸了一口氣,回身看向旁邊碩大的公司名稱——冰芯國際集成電路制造有限公司。

  路燈明亮,這些字被照耀的格外清晰。

  方卓伸手摸了摸字,心中難免的情緒和感慨涌了上來,微微搖頭,嘆道:“十年時間,只此一芯。”

  劉宗宏心里一震,老板終究還是人。

  “那就下個十年看看能有什么挑戰。”邱慈云把話接了過來,揚了揚下巴,“邱某雖老,尚善飯也!”

  方卓哈哈大笑,沖著劉宗宏揮了揮手,示意他送能吃飯的邱總去休息。

  劉宗宏只送幾步就被趕了回來。

  他看到老板坐在路邊臺階,心里一酸,上前坐在旁邊,埋怨道:“方總,你胃里不舒服,怎么今天還喝酒!”

  “那你也沒攔我啊。”方卓理所當然的說道。

  劉宗宏:“……”

  方卓瞥了自責的秘書一眼,露出笑容:“邱總幫我把酒換成了水,我還以為你和他說什么了呢。”

  劉宗宏驚愕:“啊?”

  他撓了撓頭,邱總這人怎么、怎么那么……

  “上次我還和說江博士說,人吃五谷雜糧,難免有點小毛病,這次還真是小毛病。”方卓搖了搖頭,“不用緊張,已經是很好的消息了。”

  劉宗宏默默點頭,相較于自己的害怕,這確實算好消息。

  他說道:“我們回申城之后還要仔細再檢查檢查。”

  “我相信羅主任的判斷,我現在想,他昨天其實就應該有明確的判斷了。”方卓用手撐住下巴,“但他有風險也得說啊,這事不就怕萬一嘛。”

  劉宗宏低聲說:“回去之后得檢查,就算是息肉,羅主任也說了,需要切掉,至少需要一周時間,工作安排要調整。”

  方卓“嗯”了一聲,沒有反對,反而說道:“留半個月吧,家里和蘇總知道之后肯定會擔心的,得留出來她們絮叨的時間。”

  劉宗宏愁眉苦臉的嘆了聲氣,這老板,這老板……

  “我昨天其實也沒睡好。”方卓平靜的說道,“一會想這,一會想那,一會恨不得把所有事都做了,但又發現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做了,我們還是得遵循客觀規律,工作是這樣,身體也是這樣,有事做事,有病治病。”

  劉宗宏苦笑道:“方總,我看你今天歡迎高博士一點也沒有……沒有喪氣。”

  “那怎么喪氣啊,人家下決心來我這,我再哭喪著臉去握手,他怎么想,冰芯的人怎么想。”方卓不以為然的說道,“況且,都確定是小手術了,有時候感個冒還要一星期呢。”

  劉宗宏還是覺得離譜,方總說他昨天沒睡好,但今天的精神狀態很飽滿。

  他想抽煙,可是,已經被命令戒煙,身上沒帶煙。

  劉宗宏沒有說話,就坐在臺階上陪著方總深夜寂寥。

  他忽然覺得此情此情喝點酒也不錯,腦海中無端閃過敦煌版的一句詩詞,古來圣賢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

  劉宗宏很想知道老板現在靜靜的坐在路燈下在想些什么。

  他剛想扭頭就聽見方總忽然開了口。

  “劉宗宏啊。”方卓用了全名,“公司現在很大,其實用人地方很多,這次吧,我昨天其實也被羅主任嚇了一下,心里就在想,人才機制還是很重要的,還是要把人才都培養好的。”

  “江博士放心不下中芯,他能找王寧國,能找張聞毅,還能找我在旁邊盯一盯,冰芯這邊想找人還真是有些為難。”

  “雖然是一時之想,但現在也覺得人才體系還需要繼續下大力氣。”

  方卓扭頭看著自己的秘書,溫和的說道:“這會咱哥倆坐在這里,我看著你就覺得,你啊,也跟著鍛煉這些年了,還是要去施展施展才華的,不管是易科還是易購,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市場,你有感興趣的部門都可以去試試。”

  深夜時分,來自老板的交心之語。

  劉宗宏迎著方總的視線,背脊卻是一麻,有種被老虎盯上的錯覺。

  聽起來是老板把自己當哥們,但千萬別真以為是哥們了!

  關于秘書這個工作……

  劉宗宏從昨天到今天的擔憂后怕和渾渾噩噩全都消失不見,一瞬間變得格外清醒,關于秘書這個工作就一點,自己知道的太多了。

  事到如今,如果沒有這個清晰的認識,后面恐怕就很麻煩了。

  劉宗宏迎著老虎的注視,表達態度:“方總,我是哪里都不想去,我這個人其實沒什么雄心壯志,就做做你身邊的工作,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心里就特別滿意了。”

  “這些年,我能在旁邊看到易科和冰芯成功,我也跟著特別高興。”

  “方總,你不知道,我爸我媽一和親戚提起我工作就恨不得從頭說到尾。”

  劉宗宏有些絮叨的說了說自打進入易科以來的變化,有妻子孩子,有父母親戚,有自己的心情狀態……

  方卓默默聽完,沉吟片刻,惋惜道:“人生就這些年,多嘗試嘗試其它領域會有不一樣感覺的。”

  劉宗宏堅決的說道:“方總,我能把我手頭上的工作完成就很滿意了。”

  方卓微微點頭,也就沒有多勸。

  劉宗宏坐在路燈底下,幾秒鐘之后悄悄松了松衣領,四月份的晚上怎么就那么燥熱!

  片刻之后,方卓聊起了考慮對易科高層架構的一些微調,不過,與其說是聊,不如說是自己捋一捋思路。

  劉宗宏靜靜聽著老板的想法,此時完全沒有了因他小疾所帶來的失常情緒,這個談公司架構的是他,之前感慨十年一芯的是他,那個能吃人的老虎也是他!

  自己把老板當病人,他自己精神上還是那個怪物呢!

  4月18日,冰芯高層從廬州驅車臨安,方卓與新來的高啟全等人一起視察了這里的生產線調試。

  即將獨立運營的存儲業務將會面臨很大的競爭壓力。

  這兩年在這個領域倒閉的大廠不少,被穢土轉生的奇夢達不提,日本的爾必達幾經掙扎仍舊是到了生命末期,寶島方面的也是同樣情況。

  相較于廬州,臨安這邊的領導陣容就更加豪華,還有從京城過來一同表示歡迎的領導,冰芯的存儲業務剝離上報上去,業已得到批準。

  方卓即便向來能得到領導的熱情,但這次在臨安仍舊覺得過于熱情了些。

  冰芯對廬州產業和經濟的促進效應十分驚人,這次的存儲雖說剝離出來,未來前景在有冰芯如此成功的情況下也被看好。

  方卓本打算今天結束臨安的事情就在晚上返回申城,但因為領導的挽留又多留了一晚,主要談的是存儲廠的規劃。

  這邊剝離,可是,母公司的持股和后續技術合作明顯仍有緊密的聯系。

  一直到19日下午,方卓才返回申城,回到了易科總部。

  傍晚四點半,劉宗宏剛剛把達利歐的《How

  Works》遞給老板,就聽見“滴”的一聲,辦公室門被指紋解開,然后被暴力的“哐”的一聲推開。

  他瞧見易購總裁蘇薇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

  壞了!

  劉宗宏意識到老板肯定把真實情況傳遞過去了,但自己還在辦公室啊……

  他悄摸摸的想走卻被留住。

  “小劉,快給蘇總泡茶。”方卓不動聲色的開口。

  劉宗宏僵硬的停下腳步,轉而充當辦公室里還有“外人”這個角色。

  蘇薇一直走到辦公桌前面才停下,怒視面前的男人:“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方卓不自覺的頓了頓,“我想把好消息分享給你,一個很容易處理的小毛病。”

  蘇薇出乎意料的沒有再說第二句,只是凝視方卓,眼睛里有生氣,也有擔心,旋即生了些霧氣。

  “哎呀,醫院那邊的報告你看了,也沒什么大問題,我就是先把廬州那邊的事情處理了再轉頭來處理這個而已。”方卓起身,用手去挽薇薇的胳膊。

  蘇薇一把甩開,仍舊緊緊盯著面前的男人。

  方卓從辦公桌后踱步出來:“當然了,昨天結果沒出來之前,我也有擔心,但出來之后,我發現也不是沒有好處。”

  蘇薇終于冷笑出聲:“什么好處?”

  “我昨天早晨在飛機上就在想,它這個息肉有什么訴求,我又有什么訴求。”方卓開著玩笑。

  蘇薇嘲諷道:“領導見多了是吧。”

  “是那個意思。”方卓不開玩笑了,認真的說道,“我想了又想,就想著過去這些日子啊,也不過就是,十年時間,只我和你。”

  蘇薇冷不丁聽到這樣一句話,想冷哼又沒哼出來,只是說道:“說這樣的話,你以為我信嗎?”

  方卓再次伸手去牽住薇薇的手。

  蘇薇輕輕“哼”了一聲,這次沒有拒絕。

  方卓沖著外人使了個眼神。

  旁邊目瞪口呆的劉宗宏回神,趕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匆匆離開辦公室。

  只是,他關門的這一刻,忍不住感慨,方總,好好好,這個十年……也是你啊。

  請:m.ddyue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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