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節日在冰芯身上仿佛只是一個晚上的短暫時光就消失不見，人在廠區的方卓倒是依然電話不斷，而不同于往年，他今年回應的是許多朋友和領導的關心與安慰。
損失了美國市場的易科并不好過，外界又還在時刻時刻為公司的未來進行著倒計時，甚至，還有人專門架設了一個網站用來統計易科正在遭遇的壞消息。
——2月5日，德國電信的線上訂購渠道，易科手機缺貨。
——2月6日，Selfy手機在歐洲已經證實不會繼續銷售，華夏市場也只有少量產品。
——2月7日，佛羅里達北區聯邦地區法院N.D.Fla.受理對易科提起的證券欺詐。
——2月9日，易科在納斯達克的市值失守2750億美元，再創歷史新低。
這個網站因為消息的真實性，逐漸在推特上流傳，被許多人稱之為“KILLYIKE”。
方卓有注意到這個網站的存在，但不知道是誰的手筆，但孔豫在大年初一打電話拜年的時候有所猜測，認為這是做空機構的試探。
“KILLYIKE”上事無巨細的分享著公開與未公開的消息，后者的某些來源并不像是個人資源能夠拿到的，而根據納斯達克每月披露的空頭倉位，從去年12月底到現在就有不斷增高的空頭機構建倉。
目前這些空頭的倉位不算大，但確實是呈增長趨勢。
孔豫懷疑這種公開散播壞消息的方式就是做空機構用來造勢和觀察情況的。
在去年11月之前，華盛頓方面一直有消息放出來，聲稱易科有可能退出美國市場，但那時候盡管也有些空頭機構蠢蠢欲動，最終入場的卻不多。
易科軋空案盡管已經過去數年，但這給華爾街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最為致命的因素便在于易科與白房子的某種聯系。
在BIS正式踢易科出場之前，或者說，哪怕BIS正式官宣，不少機構都在觀察白房子這次是否會有所行動，也正是顧慮這一點，易科股價的下跌只讓一些中小機構吃了點肉。
時至今日，易科股價盡管還在陰跌，但已經趨于穩定，甚至，很難說現在的股價是不是已經對易科6月產能困境反應完畢。
所以，衡量易科真正的價值是關乎許多現實的利益，而打壓易科股價則是對利益的追逐。
孔豫在拜年電話里詢問了老板一個關鍵問題：“方總，這個光刻膠到底什么時候能搞好？很多機構都在關注，也在討論這個事，如果有個確切時間，我們還能賺不少零花錢。”
“現在的問題就是給不出確切時間。”方卓先這么回答，又說道，“新陽這邊最近有個樂觀的但也沒法保證的說法，今年或許有希望，但保不齊又到明年或者后年了。”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新陽這邊是已經和冰芯聯合研發，除此之外，原先聯合研發的‘芯材’已經在業內公開了所有研發數據，科大這邊也和易科聯合成立了‘科大光電材料’公司，但當下最有希望解決問題的還是新陽這邊。”
如果可以，方卓是希望多幾位舉重冠軍的，也同樣是為了保證供應鏈的穩定性。
孔豫沉默一會，說道：“給不出確切時間也有給不出的玩法，今年或者明年，這都屬于不錯的范疇，我們可以試試狼來了的故事，多喊幾次，做空機構總是需要觀察的，他們也害怕真的取得突破，杜邦公司不是說只要冰芯這邊突破，它就能拿到許可證嗎？”
他沉吟著說道：“方總，只要新陽的光刻膠能用，哪怕效果差點也行啊，到時候一突破就聯系杜邦，我們再找朋友們稍稍造勢重返美國市場，總歸是能賺到一些錢的。”
只要解決產能或者釋放產能困境結束的消息，再找華盛頓的朋友發發力，一舉就能逼空拉爆空頭。
反正，華盛頓的朋友們只是討論，不用真正施行，不會有什么損失，還可以參與進來賺點出場費。
狼來了的聲音多響幾次，易科產品供應一斷，空頭們總會進場的。
孔豫不懂什么光刻膠不光刻膠的，也對研發不研發的沒興趣，他只擅長在金融領域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
至于為什么又是空頭……
孔豫不知道這些機構還記不記得方總曾經說過的話“貪婪是罪”“不要做空易科”，或者，他們早就忘了吧。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人的貪婪總是難以克制的。
方卓沒想到自己在大年初一就聽到了汽油男的骯臟謀劃，至于這個謀劃的走向……
那些機構不會這么壞吧？不會賺了錢還不走吧？不會真的等著易科崩潰吧？不會真就想斬盡殺絕吧？
大抵是不會的。
方卓同意了汽油男的“狼來了”的提議。
還是那句話，人不害我，我也……不一定害人。
方卓沒精力搞這些，現在全心都在易科與冰芯的危機應對之上，但既然汽油男有心，賺些零花錢和給朋友一些出場費也不錯。
當然，他也有點小小的思考反饋給汽油男：“既然你要說一個狼來了的故事，那易科就藏一些芯片，一旦新陽這邊有突破，我們一邊聯系杜邦，一邊往市面上供貨，一邊讓華盛頓釋放模糊的消息，這樣的效果可能會更好。”
如果易科產品真的必須中止一段時間，那配合著供應鏈突破消息所重現的產品必然能帶來更大的沖擊力，既是為“狼來了”這個故事，也是為了用事實告訴杜邦，督促它的動作。
孔豫在電話另一端愣了愣，贊嘆的“嗯”了一聲：“好，方總！”
好方總，天生就是干這種事的！
方卓與汽油男又簡潔的溝通了下相關情況，確保整個框架是可行的，至于能有多少收獲就看納斯達克后續每月披露的空頭倉位便可。
汽油男干這種事是輕車熟路了，想必不會出什么差錯。
方卓結束了與孔豫的通話，一時間也有點小小的感慨，有時候就是硬解不夠，軟解來湊。
他沒太把這件事放心里，一邊在冰芯廠區門口漫步，一邊致電關心行業里的其它工作。
如同“芯材”公司分享了聯合研發光刻膠的成果，華夏晶圓制造服務聯盟正致力于在更多環節發揮出這樣的效果，以期望催動整個行業的快速發展。
如此算是在一定范圍里進行開源，盡量不敝帚自珍，先把水平提上去，分一分國外廠商的市場。
方卓沿著玉壺路從Fab11走到Fab16，如此一個上午時間的電話過去，手機另一端也就是那幾個字——還需要時間。
他站在Fab16這個全球最先進的晶圓制造廠區門口，回頭望向來時的玉壺路，這里已經和當年被領導拉來時的模樣天差地別。
有人把這片地方叫做“冰芯城”，因為這里的半導體企業是以冰芯為中心一層層往外輻射，也有人把這里叫做“沙子區”，半導體就是在玩沙子嘛。
當然，它的正式定位是國家級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是國家自主創新示范區，是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戰略新高地。
方卓收回目光，正是還需要時間，所以不能讓矛盾集中爆發，而是一層層展開，也就才能有持續的戰略發展空間。
光刻膠是當前階段的重點，梁博士已經在中芯的平臺上繼續研發10nm，如果順利的話，中芯的10nm不說全球第一，也不會落后太多時間，畢竟已經有了冰芯的研發基礎。
現在已經確定的是，英特爾的10nm與臺記的10nm都不會采用EUV，它們最快也是在下個節點才會導入，而7nm節點至少也是2018年，乃至2019年的事了。
如此一來，冰芯在制程工藝上仍能保持34年的優秀競爭力，進而有更多精力放在內地行業的水平提升之上。
屆時，又是另一番場景了。
方卓站在廠區門口收獲不少注視，他剛要去吃個食堂就見手機有來自梁孟淞的電話。
“喂，方總，你怎么也不打個電話，和我說個新年快樂？”電話另一端的梁孟淞開口這樣說了一句。
方卓差點以為對面不是梁博士了，他愣了幾秒，說道：“梁博士，我生怕打擾到你，就昨天夜里給你發了條短信。”
“嗯，我看到了。”梁孟淞說道，“和你開個玩笑。”
方卓覺著這個玩笑有點生硬，但察覺到對面的心情似乎不錯，而梁博士本人又是一個工作狂，他笑道：“是研發上的進度不錯？”
“中芯不少設備確實比我們的先進，放在這里真可惜了。”梁孟淞的語氣歸于平靜，“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告訴你，我們用SAQP四重曝光技術確實存在困難，其中最難以解決的地方是小線寬下怎么保持低電阻和高遷移率，引入Co材料進行互聯碰見了不少問題。”
方卓有點奇怪的問道：“最難以解決的不是DTCO技術對全局晶體管密度的提升嗎？通過應用SDG，減少傳統的DummyGate的使用，增加單位面積下能容納的晶體管。”
梁孟淞在電話里沉默一會，淡淡的說道：“方總，你不要鸚鵡學舌，要不，你來這邊主持研發吧。”
方卓有些訕訕：“你說，你說。”
“就是……”梁孟淞這樣說了兩個字忽然卡住，片刻后無奈的說道，“就是有許多問題，但我有信心，預計到年底可以嘗試流片，最快的量產是明年一季度。”
方卓這次保持了簡潔：“好。”
梁孟淞等了幾秒，沒等來更多的夸獎。
他整理思緒，繼續說著這通電話想談的第二個重要事情：“10nm工藝還有開發空間，簡單說，可以通過放寬尺寸來提高性能，在FinFET晶體管部分增加額外的GatePitch選擇，降低阻抗，增加漏極，提升通道遷移率，也就是繼續打造亞代工藝技術，這會是我們一個不錯的選擇。”
方卓簡潔到底：“我相信你。”
“你理解什么意思嗎？”梁孟淞不確信的詢問。
“相當于在這一代10nm工藝下打造下一代10nm，提升性能，逼近7nm，對不對？”方卓猜測道。
梁孟淞夸贊道：“方總，你不只是能鸚鵡學舌。”
方卓感到榮幸。
“總之，我們的工藝是有一定保障的，還是需要看供應鏈的穩定，不然，中芯的工藝出來，也會重蹈覆轍，到時又是生產個幾千萬枚芯片就缺貨了。”梁孟淞多說了兩句。
“是，我會讓大家仔細領會梁院士的指示。”方卓嚴肅的說道。
梁孟淞聽出來調侃之意，“嗯”了一聲便結束與老板的新年通話，他覺得自己給的消息也算是一份不錯的新年禮物了。
實則，方卓這邊在掛掉電話之后已經高興的……高興的在食堂多吃了兩碗米飯！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他心情一好，連帶著都能分給同行一些關注。
易科中止Selfy系列，控制Mars系列供貨，推遲上半年發布會，這都是極其明顯的訊號，公司產能確實受困于BIS的打擊，不得不讓出部分市場。
過去，易科是華夏的諾基亞，是中高端市場的第一大戶，現在……這一留白，國內外對手都摩拳擦掌的涌了上來。
比如，始終在入門級和中端市場徘徊的OPPO，它在2月14號就提前舉辦了新品發布會，推出搭載高通驍龍822的升級版處理器，采用的是臺記HKMG的16nm工藝，號稱可以比肩冰芯的第二代16nm。
O記高級副總裁劉作琥上臺為來賓介紹產品，宣揚了驍龍旗艦在全球的產品力，也直接對比了與友商的表現。
等他結束發布會，接受媒體采訪，還提到了己方芯片供應的問題，表示供應充足，不會缺貨。
只是，他這樣說話便被不少人反感。
劉作琥在微博上頗為委屈的表示：是記者問我芯片短不短缺，我實話實說，難道連說實話都要被批評？我承認友商的芯片很優秀，但也不至于這么霸道吧，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我客觀評價，我們這次的旗艦之作絕對是頂級水平。
O記這次的旗艦需要一個對標，而如今產能受限的Mars無疑是最好的目標。
方卓滿足了友商的需求，在朋友圈大方稱贊華夏國產廠商的進步：BIS是無法斷絕華夏優秀品牌的發展的，O記也有全球最好的產品，它或許能走易科的發展之路，成為推動內地半導體發展的一部分。
易科掌門人出人意料，這多少讓O記和外界有些吃驚和納悶，方總這樣有廣泛影響力的人都承認友商的水準了啊……
只是，僅過幾天，O記就發覺己方嚴重低估了方總的廣泛影響力，他這樣風口浪尖的人物，他現在這階段的每一句話都極其容易被分析，包括海外機構……
也不知道BIS怎么想的，他們甚至把O記的產品表現拿上了會議桌討論。
盡管只是討論，但O記管理層真的驚出一身冷汗，連易科這樣的體量和影響都扛不住BIS的限制，萬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別夸了，方總，別夸了……
O記掌門人陳明詠連夜飛往廬州，拜會方總，表達真誠的歉意。
“嗨，放心吧，BIS不會的，你們用的是高通芯片，你們想多了，又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方卓面對陳掌門的低姿態，只是如此爽朗回應。
陳明詠再三道歉，又真誠表示：“方總，咱們國產品牌才是同一陣營，易科執牛耳，我們是跟著易科一致對外，爭取多吃吃蘋果和三星的市場。”
“誰說不是呢。”方卓笑瞇瞇的說道，“嗯，現在情況特殊，可能也是我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了，我會注意的。”
陳明詠最后敬酒，又委婉表示了對公司高層的調離任用。
方卓對此沒什么反應，又不是自己公司的事，隨便你。
哎，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嘿，說出汝名，嚇汝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