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
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
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
以此行事,無異于鼓洪爐以燎毛發。
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于他。
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不必成,祗為亂階,天下亂矣。”——陳琳 洛陽皇宮火光沖天,亂兵橫行,昔日繁華無比的洛陽城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陳琳滿臉憤慨的站在大將軍府的門前,兩名長隨坐在他的身旁,一人攙扶著陳琳的一條胳臂。
“若聽吾言,何以至此啊!”
火光在陳琳的眼中跳動,陳琳痛心入骨,捶胸頓足,憤而言道。
“何進!何進!?”
陳琳指著洛陽皇宮,高聲呼喊了兩聲,雙目一閉,就這樣暈了過去,四周的護衛皆是一陣手忙腳亂的圍攏而來。
日近黃昏,殘陽如血,卻紅不過洛陽的皇宮。
洛陽城的北門,袁紹和曹操、鮑鴻三人頹廢的坐在地上,毫無半分的形象。
丁原雖然帶著部曲趕來,但是為時已晚,他們丟掉了宮城,現在的宮城,已經是被蹇碩的牢牢的控制。
董候劉協在嘉德殿奉遺詔登基,太尉馬日磾、司徒丁宮、司空劉弘等一眾朝臣盡皆承認了新君的身份。
他們變成了亂臣賊子,他們變成了叛黨。
曹操目然的抬起頭看著漸漸落下的太陽,他的心也慢慢的沉了下去,短短的一日之間,他們明明是勝券在握,卻在宮變之后落敗,變成了亂黨。
“繡衣使者……”
曹操喃喃的念叨著這個曾經可以在洛陽止小兒夜啼的名號。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蹇碩竟然憑借著繡衣使者,完成了這驚天的逆轉。
一切的一切,都是從繡衣使者開始,若是沒有繡衣使者,蹇碩絕對不可能和董卓建立起聯系,他會被困死在宮城。
若是沒有繡衣使者,蹇碩恐怕連宮城都沒有辦法掌控,更不可能在西園禁軍之中安插奸細。
所有的事情,都與繡衣使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曹操第一次開始真正審視起了繡衣使者,但仔細的思索之后,曹操才發現,繡衣使者好似一直都蒙著一層面紗一般,讓人根本琢磨不妥,猜忌不出。
直到繡衣使者設立之前,洛陽的宮城幾乎跟沒有設防一般,只要有心,就能探聽到宮城里面的消息。
但是隨著繡衣使者的設立,打探消息一日比一日困難,宮城之中各家的情報來源幾乎都徹底的斷掉了,只有十常侍還時不時會送出一些消息,但是也極為有限。
這一次他們本來勝券在握,外有董卓、丁原、內有西園禁軍、虎賁、羽林,而蹇碩不過只有三千宿衛。
但是結果卻是西園禁軍因為繡衣使者安插的奸細陷入了混亂,下軍營的指揮被蹇碩奪取,董卓關鍵時候反叛,加入了蹇碩一方,對他們倒戈一擊,后面更是將他們徹底趕出了宮城,占據了皇宮。
“若是聽陳琳的話,我們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啊……”
曹操嘆了一口氣,整個大將軍府,只有一個明白人,那就是陳琳。
就算是他自己,雖然說反對調遣外兵進京,但是最后還是沒有反對,只有陳琳一直都是嚴詞反對,聲稱這是取禍之道。
“董仲穎……”
袁紹目光閃爍,無論是誰都沒有想到董卓居然會在這種關鍵時刻倒戈一擊。
袁家的謀劃出現了差錯,董卓已經失控了。
只是,那董卓多年以來實在是偽裝的太好了,直到如今,才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何苗灰頭土臉的坐在旁側,看著袁紹、曹操等人心中不知道思索著什么。
荀攸拄著長劍,雙眉緊蹙,一語不發的看著橫七豎八癱坐在地上的軍卒,不由的嘆了一口氣。
如今這種情況,如果丁原不在,只要蹇碩軍和董卓軍再發起一次進攻,他們就要全部死在這里。
“逢元圖?”
荀攸正思索著,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他試探性的叫了一聲,果不其然得到了回應。
“元圖為何面色如此難堪?”
逢紀看著荀攸,欲言又止了數次,最后在荀攸的催促之下,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我看到有使者進入了丁建陽的營帳。”
“使者?!”
袁紹、曹操等人皆是站了起來,現在只有一個地方會派來使者,毫無疑問,這必然是蹇碩的使者。
鮑鴻面露苦澀,言道:“若是丁建陽也……”
“決計不會!”
袁紹扭過頭,直接的打斷了鮑鴻的言語。
雖然袁紹說的斬釘截鐵,但是他的心中卻覺得丁原有很大的可能會答應蹇碩的要求。
何進已死,董太后和蹇碩兩人扶持著劉協上位,百官承認。
現在的劉協無疑是就是天子,無疑是國家,而他們才是叛黨。
荀攸面色微沉,低聲道:“丁建陽的并州牧是大行皇帝親點……若是董候真奉大行皇帝遺詔登基,丁建陽恐怕真的會偏向董候……”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但是卻半天也沒有拿出一點的章程。
直接去丁原的帳中更是不妥,一時間居然陷入了僵局,悲觀的情緒縈繞在眾人的心頭。
“天使到臨,使君召諸位前去帳中議事。”
曹操正思索時聽到了一聲熟悉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打斷他們談話的正是丁原麾下的武猛從事張揚。
曹操心中一驚,他想的出神,卻沒有發現張揚居然都走到了近前,眾人也是一樣沒有發現張揚。
只是不知道他們的談話,讓張揚聽去了多少。
不過張揚神色如常,看起來并沒有聽到那幾句誅心之言,否則只怕是已經刀兵相向了,畢竟之前他們曾經甚至都說過要奪下丁原的兵權……
袁紹、曹操兩人對視了一眼,若是丁原真的和蹇碩達成了一致,那么他此去,無疑就是不歸路。
但是就算不去,他們的希望也極為渺茫,幾經思索,袁紹和曹操等人還是沒有任何的辦法。
眾人只能是跟隨著張揚來到丁原的帳中,但是除了袁紹、曹操、鮑鴻三人外,其余的人都被攔在了大帳之外。
袁紹等人也并沒有因為此事和張楊多牽扯時間,三人應命走入了大帳,只是一入帳中,一眼便看到了大帳之中有一個極為熟悉的人,十常侍之中的趙忠!
劉宏曾言過,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
其中的趙常侍就是指的趙忠。
趙忠轉過頭來,看著袁紹、曹操等人微微蹙眉,用尖細的聲音說道。
“幾位校尉緣何如此灰頭土面的?”
袁紹和曹操還有鮑鴻三人并沒有言語,只是睹了一眼趙忠,便將目光轉向了丁原,一起向著丁原行了一禮,對于趙忠選擇了無視。
趙忠呵呵一笑,也不以為意。
丁原站起了身來,緩步走到袁紹、曹操等人的近前。
“丁公,可否告訴我等,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袁紹看到丁原走來,連忙低聲出言問道,看起來趙忠和丁原兩人相談倒是甚歡,這讓袁紹不由的提起了一顆心,但是丁原又沒有跟他們翻臉。
現在的袁紹心中困惑不已,他弄不清楚蹇碩的意圖,還有丁原的想法,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事情。
“趙忠你們應該都認識吧。”
丁原掃視了一眼袁紹還有他身后的眾人。
“蹇碩派趙忠過來,正是為了你們的事情。”
“蹇碩說:‘何進謀反,已伏誅矣,其余脅從,盡皆赦宥。’只要你們愿意交出兵權,承認董候為帝,那么可保你們性命無憂。”
曹操目光微凜,眾人之間也出現了喧嘩之聲。
不因為別的,正是因為蹇碩所說的事情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如今蹇碩占據了優勢。
而他們圍攻宮闕,火燒皇宮,無疑就是謀逆,謀逆之罪,罪不可赦,怎么可能就這樣高高舉起,然后輕輕的放下。
曹操的第一反應就是蹇碩想要使詐,但是很快便被他否決了,蹇碩沒有必要使詐,他們三人聚攏的殘兵,總共只有三千多殘兵敗將,而蹇碩和董卓起碼還有六七千人,而且占據大義。
曹操看向袁紹,而這時袁紹也正巧看向了曹操,他們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
莫非……蹇碩也控制不住董卓?!
蹇碩麾下軍兵主攻,西涼軍只是輔助,蹇碩軍的傷亡確實慘重,恐怕就算是加上下軍營,麾下的兵丁滿打滿算也不過只有四千余人。
西涼軍董卓帶領的可是三千精騎,而且因為袁紹之前招董卓進京的緣故,還有大概七八千的軍卒要離洛陽并不遙遠。
袁家當初招董卓來,不僅僅的想要解決宮廷之間的事情,借董卓壓服何進,還有一點,就是想要節制丁原,丁原麾下的并州軍戰力還算強悍,人數頗多,足有萬余人。
但是卻沒有算到原本讓他們擔憂的丁原卻是頗為堅定,而一向聽話的董卓卻是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董卓后續的軍卒,恐怕要不了幾日就要抵達洛陽,而蹇碩能夠掌控的禁軍部隊卻是還遠在冀州、幽州,一時半會根本無法調遣回來。
若是那個時候,還是處于僵局,等到董卓后續軍卒趕到,蹇碩恐怕根本無法掌控洛陽,甚至天子也都有可能成為董卓的傀儡。
袁紹心中猛然一挑,他被自己的想法頓時嚇了一跳,曹操此時也想通了關竅。
董卓后續的軍卒并非是什么太過于秘密之事,曹操身為八校尉之一,自然也是清楚。
“蹇碩還說了什么條件嗎?”
袁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了一步,有些急切的問道。
“他要你們交出史侯,還有何太后,參加登基大典,還有就是必須要交出大將軍府的軍將,還有一部分的從者,這場動亂必須要有人承擔罪責。”
袁紹目光微寒,他現在知道了為什么丁原只讓他們三人進入大帳,而把其他人攔在了帳外。
“三位校尉,慢慢思索,我等不慌。”
趙忠嘿嘿笑了一聲,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袁紹看了一眼志得意滿的趙忠,最終還是沒有出言反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看著曹操和鮑鴻,沉吟了一會后,出聲問道。
“孟德,你們兩人怎么看?”
“恐怕蹇碩是真的控制不住董卓了,不然絕對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我等,如今蹇碩麾下軍力不足,確實是捉襟而肘見,董卓此人經此一事,其野心之大眾人皆知,雖然不知道蹇碩給他開出了什么條件,但恐怕董卓并不滿足,還想要更進一步。”
曹操摸著自己的胡須,沉默了半響之后緩緩開口道。
“如果我等麾下的軍將被其掌握,再加上丁公麾下的并州軍,蹇碩的勢力才能壓過董卓,依我看來,蹇碩和董卓并沒有我之前想的那么親密,相反,兩人心思各異,甚至是間隙頗大。”
鮑鴻等到曹操提出了他的意見之后,也緊跟著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袁紹和曹操、鮑鴻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也算是有了一個章程,他看了一眼依舊面不改色的丁原,輕聲試探性問道:“那丁公又是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
丁原掃視了一眼袁紹三人,他雖然是被劉宏任命為并州牧,但不可否認,袁家在其中也是出了一些力氣。
從心來說,他想的還是贊同劉辯為帝,然后廢除繡衣使者。
放開募兵之權,大行皇帝改刺史為州牧,讓丁原的自主性得到了大大的加強,雖然并州還是被許安所占據,但是丁原在河內卻是也算過的順風順水,但是那繡衣使者卻是如同蒼蠅一般,在他的周圍環繞,時時刻刻約束著他,沒有給他大展拳腳的機會。
但是如今劉協為帝,看起來卻是已成定局,洛陽城中百官都已經是認可,形式比人要強。
“我覺得這應該算的上目前最好的結果了。”
丁原沉吟了片刻,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