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歷四年、章武二年(197年),九月三十日,雞鳴。
明軍渡過濟水的第十二天。
祝阿城在第五天便已經是攻破,就算是擁有著包磚城墻,但是在配重投石車不間斷的狂轟濫炸之下,祝阿城的城墻還是出現了破壞。
祝阿城兵少,徐晃屢次在夜間發起進攻,使得祝阿城的守軍很多都得不到休息。
鷹狼衛更是在城中的糧倉縱火,使得祝阿城中的屯糧被焚毀了大半,更是使得祝阿城的守軍精疲力竭。
現在明軍的武卒和銳士基本都已經擺脫了夜盲癥的困擾。
夜間對于明軍來說并不是敵人,長期嚴格的訓練讓他們就算是在黑夜之中仍然能夠保持著秩序。
明軍雖然仍然裝備著冷兵器時代的裝備,但是他們的思想大都已經被改變。
如今的明軍的精神面貌正越來越像一支現代軍代,他們正在和舊時代的封建軍隊劃分界線。
尋常軍隊那種,軍官欺壓普通士兵,讓普通士兵做牛做馬,視普通士兵為奴隸的風氣已經在明軍之中絕跡。
無論是從軍法,還是從太平道思想之上,這種情況都是不被允許的。
在軍中,軍令一下,確實是必須要服從,但是并非是所有的命令都能被歸納到軍令之中,私人的要求,可不算是軍令。
在軍外,無論軍職高低互相見面,只允許稱呼同道。
這一切的變化,其實都還是因為各軍之中的符祝。
在軍中最受尊崇的便是各軍的符祝。
在戰時是將領軍官領導軍隊,而在平時則是符祝領導軍隊。
將領是軍事主官,主管軍事,而軍中的符祝則是政治與思想的主官,主管思想工作。
明軍能有如今的精神面貌完全是因為太平道思想的深入人心,他們舊有的思想已經發生了改變。
精神面貌的改變,使得明軍不再被營嘯所困擾,他們在戰爭之中的壓力情緒在戰后都能夠得到疏解,明軍中的符祝會盡可能寬慰他們,鼓勵他們。
而漢軍則是與之相反,漢軍之中等級森嚴,壓迫剝削不過是軍中常理。
而漢軍的正規軍對于鄉勇更是將其直接視為炮灰,奴隸,稍有過錯,動則打罵,重則甚至當場格殺。
夜晚漢軍面對攻城,那些鄉勇不僅幫不上,甚至還要派人監督,以防之鄉勇生亂,發生營嘯。
祝阿的漢軍在明軍高強度的進攻之下,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
就在圍城的第五天,徐晃于雞鳴勒兵,驟然發起進攻,一戰而下祝阿城。
城破之后,祝阿城守將自刎而死,祝阿城中剩余的兩千余名軍卒和七千余名鄉勇盡數投降。
徐晃遵從許安的命令,將正規的漢軍,還有鄉勇之中的世家子弟全部扣做俘虜,派人押入青州平原郡。
這些俘虜將會用勞動來贖罪,在戰俘營之中度過數年的時間之后,才會得到自由。
而那些鄉勇,則是被暫時征用作為民夫,并告知其在戰后將會得到自由,并可以發放路費干糧允許其各自回家。
這一次作戰許安一共出動了五萬大軍,但是實際上算上征召維持后勤的民夫早已經超過了十萬之數。
明軍所征發的民夫并非是免費的勞役,都有役錢可領。
對于這些被征募的鄉勇也是一視同仁。
這些被征募的鄉勇本以為又要作為炮灰,當聽到不僅不需要打仗,只需要運送糧草,幫助修補城池干些雜活還能拿到一定的役錢。
所有的鄉勇都是欣喜若狂,只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聽錯了話。
他們運送糧草和兵甲的時候,干勁甚至還超過了負責押送錢糧的后勤輜重兵。
就是隨軍的符祝也被這些干勁十足的鄉勇給嚇了一跳。
有了這些鄉勇的幫助,濟水各地的浮橋不斷被搭建起來,祝阿城也很快恢復了正常的使用。
徐晃帶領著麾下的大軍繼續進攻,拔出沿途漢軍留下的軍堡。
這些軍堡壘一開始還能堅持,對明軍造成了不小的阻礙。
但是后來隨著明軍遭到了攻略軍堡的法門,以及堅守待援根本沒有援軍,這些軍堡便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只是花了三天的功夫,祝阿到歷城一線的二十七座軍堡全部都被拔除。
等到第九天之時,麹義和徐晃兩人已經帶領大軍兵臨歷城城下。
而與此同時,許安也帶領著大軍全部進入了黃河的南岸,屯兵于著縣和漯陰兩城的周圍,并分兵進攻管縣與東朝陽兩城。
明軍如此快的攻城速度,完全是超出了李乾的想象。
他守衛歷城,祝阿和歷城防線的督造是他親自參與,他自然知道難以進攻的程度。
若是讓他進攻祝阿和歷城帶著麾下的這些軍隊,在守軍沒有援兵的情況之下,恐怕起碼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拔除。
當初陳宮說祝阿和歷城只能夠堅持兩旬的時間,李乾還覺得有些夸張。
后來陳宮說,恐怕祝阿和歷城能夠堅持半個月都有些勉強,李乾也只以為是聳人聽聞。
但是現在看來,陳宮所言不虛。
剛剛拔除了祝阿和沿途軍堡的明軍此時氣勢如虹。
僅僅是三天的時間,李乾便已經感覺有些堅持不住了。
這不是因為歷城比祝阿的城防而是更弱。
明軍的主攻方向雖然是祝阿,但是也留下了一支軍隊進攻歷城。
而之后,明軍更多攻城器械在這時候到達了濟水。
明軍憑借著攻城井闌,利用弓箭和投石車壓制著城墻之上的守軍,然后修筑起了很多土制的山丘,那些土山的修筑使得明軍的弓弩手可以登上土山據高臨下的進行射擊。
歷城的城防雖然得到了加強,但是高度確是一時間難以增加。
在這樣的壓力之下,明軍的民夫從容的填平了城外的溝壑,甚至修建了兩座可以直接徒步登上城墻的土丘。
明軍主力一到,戰場的局勢瞬間落入了谷底。
僅僅是兩天的時間,明軍所發起的進攻猶如狂風驟雨一般,幾乎一刻都未曾停歇 李乾自兗州之時便跟隨著曹操的麾下,他經歷了兗徐之役、也經過了青州之役。
他甚至曾經直面過魏軍之中最為強悍的虎豹騎。
但是他所見過的任何軍隊都沒有如今城外的明軍恐怖。
那連續不斷刺耳無比的哨音就如同是夢魔一般,在他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這兩天以來,李乾沒有一天能夠睡好過覺,他耳畔總是回響著那明軍刺耳的哨音。
李乾腦中一片混沌,這幾天他幾乎沒有怎么睡過,雙眼也是布滿了血絲。
明軍的進攻剛剛停歇了不到一個時辰。
這兩天的時間,明軍總是在不經意間在夜間發動襲擊,讓他的精神都有些衰弱。
“冬冬冬……”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李乾的思緒。
李乾睜開了布滿著血絲的眼睛,一把抓住了放在身前桉桌之上的漢劍。
“進來吧。”
木門被守在房舍之外的親衛拉開,露出了一張年輕的臉。
“叔父。”
那年輕的男子緩步走了進來,沉聲道。
“已經安排妥當,城外的哨探沒有看到明軍的影子,陳長史書掩護我們撤離的部曲也已經準備妥當,趁著夜色,我等現在從南門離開,就算是明軍發現,一時之間也難以追上。”
李乾神色凝重,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先去南城,我隨后就到。”
“那侄兒便先行告退了。”
那年輕將領應了一聲諾,隨后便想著房外走去。
“曼成……”
不過就在他剛走到房門處之時,李乾突然叫住了他。
這年輕的將領其實是他的親侄李典。
“叔父還有什么吩咐?”
“如果是殿軍崩潰,你千萬不要逞強,直接帶著親衛撤走。”
這一次的撤軍,他是讓李典擔任殿后軍的主官。
李典自幼好學,不樂兵事,但是在兵事之上卻是極有天賦,所以李乾才將殿后軍的重任交給李典。
但是青年人沖動,李乾怕李典太過于重視而不惜性命。
陳宮的計劃只有他和夏侯惇、韓浩三人知曉,其余的人皆是茫然無知。
李乾也將這個計劃埋藏在心底,哪怕是他自己的兒子李整都沒有告訴。
“諾。”
李典微微一怔,但是還是應了一諾,隨后離開了房舍。
腳步聲越去越遠,李乾的神色也逐漸是冷了下來。
庭院之中,月光清冷。
秋風肅殺,蝕骨凍心。
李乾手握著漢劍走出了房舍。
庭院之外,一眾從乘氏城起兵便跟隨著李乾的親衛皆是將目光投了過來。
天色未明,歷城內外已是大霧彌漫。
歷城北臨濟水,南靠山嶺,到了秋季之后,清晨之時便會生出許多的霧氣。
李乾選在這個時間段撤離,就是想要借著霧氣和夜色的雙重掩護。
歷城的南門緩緩的打開。
門內,一眾漢軍軍卒皆是神色緊張的看著門外。
他們的嘴中都咬著一根木棍或是木塊,他們已經在甕城等待了多時。
那個時候燈火便已經完全熄滅,現在他們不少人的眼睛都已經熟悉了黑暗的環境。
這些軍卒都是李乾麾下的嫡系部曲,紀律還算是嚴明。
至于其余的新募士兵都被李乾調到了另外三面城墻,這一次李乾沒有帶一個鄉勇和一個新兵。
新兵和鄉勇在撤軍的時候最容易生亂和恐慌,撤軍之事李乾自然是要隱瞞下來。
否則城中發生恐慌,到時候不需要黃巾軍進攻,歷城就已經無法堅守了。
因為他們是李乾麾下的嫡系部隊,因此軍中有夜盲癥的人要相對少上不少。
不過還是有軍中仍然有夜盲癥的軍卒,難以看到眼前的道路,李乾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拽著身前軍卒腰間的繩索在黑暗之中前進。
李乾騎乘著戰馬,率先走入了城門的甬道,身后兩百余名騎兵也是跟隨著一起走入甬道,城門的甬道之內頓時傳出了沉悶的響聲。
戰馬不僅縛住了口,其馬蹄之上還被包裹上了一層軟布,就是為了讓馬蹄聲不那么的響亮。
隨著李乾的率先出城,歷城城中的一眾軍卒皆是向著城外走去。
在黑暗之中行軍,又是在大霧彌漫的情況之下,他們行進的十分之慢。
人銜枚,馬縛口。
三千余名漢軍順著靠山的道路緩緩的向著東方走去。
李乾的心中不住的狂跳,耳畔似乎又響起明軍那尖銳刺耳的哨音。
當他以為聽到明軍的哨音之時,換顧四周,卻是發現仍然是一片安靜,證明了之前那一切只是他的幻聽。
李乾緊握著馬韁,手中、后背、還有額頭之上都開始沁出了冷汗。
他這一生征戰,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四周的黑暗逐漸的暗澹了下來。
李乾的心中微松,他知道現在差不多已經快到了天亮時分,這證明著他們已經走了不少的距離。
李乾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黑暗仍舊濃厚,他無法看破黑暗和濃霧,他不知道現在距離歷城有多遠。
“稍微加快一些步伐。”
李乾壓低這著聲音,向著左右說了一聲。
他們現在是大軍的領頭,只要他們加快腳步,身后行軍的軍卒也會相應的加快一些。
得到李乾的命令,身旁的一眾軍卒皆是加快了一些馬速。
李乾呼出一口氣,重新看向前方。
巨大的壓力壓在他的肩上,明軍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過于深刻。
葵城之戰的經過李乾并不陌生,當初朱儁就是想要趁夜逃出葵城,而明軍卻是早已經張網以待,等待他們許久。
朱儁因此被許安陣斬,漢軍在葵城遭遇慘敗,幾乎被全殲,最后逃出來的僅有三千余人。
又走出了一段距離,天色已經微明,視野也更為開闊了一些。
李乾掃視著道路周圍的,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標志。
這個標志證明他們立目的地只有三里左右的地方,很快便要抵達目的地。
李乾心中微松,正準備說話,但是就在這時,就在他視線的左側,突然是浮現起了大量的亮光。
不對!
李乾霍然轉頭看向左側。
“休”
李乾還是聽到了那道他最不愿意聽到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