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詩。
為什么沒文化又愚蠢的媽媽,會給自己取這么一個浪漫的名字。
真是可笑。
深夜的巷道內。
蚊蟲飛舞的垃圾堆旁。
一個今天剛滿十八歲的女孩迷迷糊糊睜開眼。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臉上的鮮血早已凝固。
想挪動身體,但肋骨斷了兩根,連呼吸都很痛。
看東西不太清楚,大概還有點腦震蕩。
所以,就是今天了嗎?
等明天垃圾清理工發現,或許自己早就已經斷氣。
報紙會怎么寫呢?
大快人心,投毒殺人犯的女兒終受天譴?
想必,導致自己死亡的那群人也不會遭受到任何懲罰。
別說警方會不會追查,就單從道德層面上來講,那群人不會有任何良心的不安。
因此,唯一的好處,是那瘋癲的老媽,可能會被送進社會福利院,總算用不著自己操心。
天空好美啊。
星星都好漂亮。
思詩半躺在垃圾箱上,顫抖著用右手撩開頭發,抬起頭。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導致這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
她的爸爸。
在他餐飲生意蒸蒸日上的時期,作為生日禮物,他送給了思詩一副天文望遠鏡。
他告訴思詩,做人要腳踏實地,但也不要忘記仰望天空。
“哈……咳,咳咳。”想到這兒,思詩忍不住笑了一聲,導致肺部不適,咳嗽出來。
她覺得好笑是因為,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刻,自己率先記起來的,全是那個“惡魔”的好?
這難道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思詩感覺自己的眼皮開始變得很沉。
漸漸的,漸漸的,將要合攏。
“我聽說……這附近有個小姑娘打架特別厲害,是你沒錯吧?”
耳邊響起一個粗獷的男聲,思詩奮力睜開雙眼。
昏黃路燈下,她看見面前不知何時已經蹲著一個身穿紫色馬褂,梳著單馬尾辮,胡子拉碴,右臉上有一道明顯的紫色傷疤,臥蟬眉,丹鳳眼,英氣十足的成熟青年,正滿臉微笑的盯著她上下打量。
這青年雖長相英俊器宇不凡,但眉眼間帶著一股濃濃的痞氣,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原來如此,是想來補刀蹭個名望的嗎?
“照著……太陽穴打……死得……輕松一點。”思詩將頭側過去,右邊太陽穴對著那青年。
誰知青年哈哈一笑,拍起手來:“果然有種,誒,跟你商量個事。”
思詩扭過頭,正臉對著青年,滿臉疑惑。
“我想認你做我妹妹,怎么樣?”青年伸出手,將思詩額頭上被血液凝固的碎發扒拉到一邊,看著思詩的眼睛。
“你……神經病……吧?咳,咳……”思詩被青年莫名其妙的話嗆住,扭頭躲過青年的手。
“姚思詩,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姚記烤鴨店老板姚天楚,因染上賭博導致生意經營不善破產。破產后性格大變,嗜酒成性,對妻子進行長時間家暴,使其腦部遭受重創變成癡呆,最后,姚天楚將自己的遭遇怪罪于社會的不公,于6.14日在競爭對手的烤鴨店中投毒......”青年搖頭晃腦,仿佛對這些資料如數家珍,“姚天楚沒有提起任何上訴,被最高法院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留下了唯一的女兒姚思詩獨自承受社會不公正的‘道德審判’,她被不良網絡人士曝光了身份信息,那些受害者家屬和民眾們將無法對姚天楚發泄的怒火全都發泄到了她的身上。”
“然而奇怪的是,在明明可以拋棄母親搬到其他城市躲避這場無妄之災的情況下,姚思詩竟然選擇與這場不講道理的暴力對抗,任何想要攻擊她的人,都被她狠狠的還以顏色,直到今天……”
青年干脆坐到了地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在姚思詩面前晃蕩:“抽嗎?”
姚思詩點點頭。
青年用嘴將煙引燃,遞到她嘴邊。
“本來還想多觀察你一陣,但今天怎么被四個小混混就給打成這樣?”青年嬉皮笑臉,也給自己點上一根,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捏碎了……四顆……蛋。”姚思詩從鼻孔吐出一口煙,逞強道。
“哈哈哈,是嗎,這么狠,但如果有學過空手道,倒下的絕不會是你啦,”青年縮了縮下半身,隨后又認真注視著姚思詩,開口,“事實上,我的程門武術學院是不收女人的,我這個人不喜歡破壞規矩,所以想出這個辦法,因此,我再問一遍,你愿意當我的妹妹嗎?”
聽到程門武術學院,姚思詩眼睛一亮。
整個渝都,誰人不知這赫赫有名免費接收社會“三不管”少年的“改造所”?
而眼前這個氣勢驚人的三十來歲青年,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程門校長?
“答應我,我會給你母親安排最好的安置所,給你一個新的身份,教你一身不會被任何人打敗的本領,還有一個家。不答應,看在我實在很喜歡你的份上,我會送你到醫院,然后由衷的勸你離開這座城市,沒必要跟人類無窮盡的惡意對抗。”
青年吐出一口煙,接著一拍腦袋,像是想起什么,從上衣口袋拿出一袋沙琪瑪,又從褲子口袋掏出根蠟燭,撕開沙琪瑪,將蠟燭插到上面,用火機點燃。
“大晚上的,找不到地方買蛋糕,今天是你生日對吧?將就將就,來,許個愿。”
火光中,姚思詩看著手捧“劣質蛋糕”的青年,良久。
她能感覺到青年的誠意和許久沒有體會過的溫暖,但更吸引她的,還是青年身上,那股跟自己一樣倔強又危險的氣息。
是同類。
“哈……哈哈……哈哈……咳咳……”姚思詩奮力伸出右手,抓住嘴里香煙的過濾嘴,用力吸了一大口,接著吐出,吹滅了眼前的蠟燭。
“你叫什么名字?”
“程界,學生們都叫我‘大爹’。”
“大爹。”姚思詩咳嗽著,咧開已經龜裂的嘴唇,露出一個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在她臉上顯現過的微笑。
“從今天開始,我叫程思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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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程,你叫我思詩就好,”程思詩幾步走到小年面前,伸出雙手,像個猥褻犯一樣又是摸小年的臉蛋又是摸小年的頭發,“嗯,不錯,可可愛愛,整天對著這群老粗都快氣死,總算來了個漂亮小姑娘。”
小年顯然還沒從剛才發生的事情中抽離出來,看著眼前恐怖的女人,像只沒有靈魂的英短貓,任由她隨意擼著。
“餓了沒有?”強迫癥般的程思詩輕手輕腳的整理著小年沒有穿整齊的衣服,又幫忙捋順了頭發,最后摸著小年的頭,親切的問道。
“咕……”
小年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但肚子相當誠實的叫出了聲。
她體內的太陽球早就已經消耗殆盡,連夜趕路到這兒時已經是深夜,也就昨天洗完澡睡覺前吃過一小塊壓縮餅干。
所以,從小年下樓開始,她就一直被餐廳中飄散的飯菜香吸引,而此刻被這么一問,饞蟲加饑餓戰勝了恐懼,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王虎,給客人們一人一罐罐頭,讓他們出去,店門外掛上打烊的牌子,今天貴客臨門,不做生意了,”程思詩伸出細嫩潔白的右手,扶著瓜子臉下巴,嘀咕道,“冰箱里還剩了點五花肉……小年,想吃回鍋肉嗎?”
“嗯嗯!”小年用力點頭,唯恐對方反悔。
“肉和湯汁澆到大米飯上,做成回鍋肉蓋飯?”
“嗯嗯嗯嗯!”小年饞蟲上腦,口水都快流出來,點頭如搗蒜。
“好嘞,”程思詩對小年的表情相當受用,挽起袖子,“那你在外面等著,我給你做。”
說罷,程思詩走路帶風,沖進幕簾后的廚房。
“老板娘廚藝超好,但向來只會為‘大爹’下廚,看來,她很喜歡你。”
王虎早已做完老板娘吩咐的事,默默出現到小年身后,不自覺的咽著口水,語氣中帶著嫉妒。
“所以我應該感恩戴德嗎,綁架犯。”小年回身,吐出舌頭,做個鬼臉。
“如果你嫌棄,等一下可以不吃,我會‘勉為其難’的幫你解決煩惱。”王虎抹抹嘴巴,笑道。
“才不要!”小年聞到了廚房里傳來的郫縣豆瓣醬香味,感覺口水都快要包不住。
“那就找個地方坐好,乖乖吃飯。”王虎收拾著剛剛糾紛中被打翻的桌子和椅子,將它們排放整齊。
“對了,斷手那位呢?”小年左看右看,沒有看到李兵。
“……”王虎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默半晌,找了根椅子坐下,眉頭緊皺,嘆口氣,“情況不太好,傷口感染,已經送去診所……墓碑鎮資源有限,沒有治療太陽輻射的藥劑,就看大爹回來時,能不能帶上一點,如果不能,哎……”
“你們就不能想辦法去地下城找醫院看看嗎?”想到李兵的手是為了自己而斷,小年起了惻隱之心,不免擔心道,“還有你們一直在說墓碑鎮墓碑鎮的,這里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王虎閉著眼,搖頭晃腦的想著該如何形容,終于,他想出了恰如其分的評價。
“不是天堂,也不算地獄,真要形容起來,那么這里,才是真實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