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帥氣小哥,怎么著,是不是嫌棄這里賭得不夠大呀?”
二人身后的人群中,傳來一個陰柔男聲。
聽到這聲音,圍觀的大小疊碼仔和熟客們唯恐不及,紛紛給聲音的主人讓出一條道,甚至還微微哈起腰,避免比他高得太多。
他們都很清楚,媽港最王八蛋的疊碼仔北天王“掙爆”出場,如果周圍的人不給足他排面,那心眼小得跟米粒一樣的他,絕對會想辦法報復回去。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何況有錢,背后又有大地幫撐腰的頂配版“小人”。
人群好似被摩西舉起權杖般從中間分開分開,左右兩邊的眾人都仿佛在膜拜新晉的獅子王,紛紛彎腰低頭。
一個穿著一身訂制意大利高級鵝毛西服,十個手指一手一個鉆石戒指,頭發油光瓦亮梳得跟周潤發飾演的賭神一樣,長相帥氣,劍眉虎目,體態壯碩,皮膚泛著健康的黝黑,但可惜只有一米四九左右的矮個男人,從人堆中間端著個紅酒杯緩緩走出,對袁安和成嵐報以燦爛友善的微笑。
來者非是旁人,正是媽港疊碼仔三大天王之一,綽號“掙爆”的北天王沈月美。
當然,媽港江湖道上老一點的油子都知道這并非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叫沈小牛,曾經是媽港一家叫做“展翅夜總會”鴨店的當家頭牌。
雖然長得是矮了點,但這人衣著講究,相貌得體,更是有一根不管是名詞還是動詞都成立的“三寸不爛之舌”,能夠把女顧客們的心理和生理都服侍得欲仙欲死,曾經憑一己之力為夜總會創造出單月收入破千萬的神話,因此他還有一個外號,叫“萬金舌”。
但那些都是過去式了。
自從機緣巧合下沈小牛接觸到疊碼仔這個職業后,他發現哄騙豪客來媽港賭場參賭,某種程度上比哄女人還要簡單得多。
他那原本就天賦異稟的察言觀色,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用到疊碼仔這份工作上簡直無往不利,非常自然的就將那些豪客慫恿得賭上一切,其中尤其是女豪客,經常被他蠱惑得色財兩空。
因此,改行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他不僅憑著驚人的業績得到各大賭場的賞識,媽港三聯之一的大地幫還看中他的野心,主動與他接觸,分給他一個堂口給他管理。
就在那一年,他從別人口中的“沈鴨子”“沈小牛”“萬金舌”,一躍成為“沈大哥”“沈堂主”“掙爆”。
他原本就是個自尊心極強內心極其敏感的野心家,但這些年因為職業和身高的關系,沒有少被別人“侮辱”。
不過,習慣偽裝的他,都將這些痛悄悄藏在心里,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而現在,擁有了錢和權,沈小牛不需要再進行任何偽裝,徹底爆發本性。
他不僅第一時間將名字改成沈月美,還做了三件“小事”,令全媽港江湖道上的,都知道今后應該怎么面對他。
銀沙賭場貴賓廳的資深荷官阿海,因為體貼的為沈月美換上了“高一點”的椅子,第二天便被賭場辭退,再想找工作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全媽港的賭場拉進黑名單,不僅如此,剛上小學的兒子因為在“書包藏匿違禁藥品”被花了大錢好不容易托關系才上去的高檔小學開除,妻子開的花店,也莫名其妙的發生大火,燒得一干二凈——總而言之,一個月不到,一無所有的阿海便搬出了媽港,從此音信全無。
由沈月美組織的蓮花小學同學聚會上,他開場演講便強調了一次自己改名的消息,沒想到酒過三巡后,他的一位兒時好友在大醉狀態下喊出了他“小牛娃”的小名——而這位好友,第二天便被卷入了一場無妄的“社團械斗”當中,被砍斷了一只手臂。
在一場由大地幫贊助的媽港籃球聯賽中,沈月美作為主辦方代表親自給主隊“風順堂”隊送去贊助物資,風順堂隊隊長陳國東當時正在更衣室發表動員演講,講得正起勁時聽到開門聲,拉開門一看,兩米多高的陳國東第一時間沒有看到沈月美,而再低下頭看到他時,當著更衣室眾位隊友的面,他下意識說了一句“啊,對不起你太小一個,我沒看見”——第二天,陳國東被客隊的一個從未見過,在場上甚至連傳球都不會的外援,“一不小心”踩斷了腳踝,自此職業生涯報銷。
沈月美從來沒有公開承認自己做過這三件事。
但當別人問及他時,他也從來沒有否認過,只是用那張最憨厚的笑臉看著提問的人說:“你可以試試。”
自那以后,他狠毒的小心眼加上這三個小故事化為一陣風,掃過整個媽港的江湖道。
以至于到現在,在媽港,連小學生都知道,當一個一米四九左右長得還挺不錯的一個成年男人出現在你面前時,一定要給予他足夠的尊重,絕不能說他矮,絕不能說他的任何壞話,實在不懂怎么接觸他,那就低頭不語——仿佛是一個“廁所花子”那樣的都市傳說,全媽港的矮個男生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而現在,那傳說的主角,就這么出現在成嵐和袁安面前。
然后,被他倆明目張膽的忽視了。
袁安和成嵐沉默不語,沒有搭茬,回頭看了一眼眾星捧月走出來的沈月美,又互相看看。
言星河交代給他們的第二件事,是不要搭理任何向他們主動搭訕的人。
而眼前這個穿著打扮都挺精致的小矮個,明顯就屬于“主動搭訕的人”。
所以,不要搭理。
二人眼神交換,會意,又緩緩回過頭,完全當沈月美沒出現過,繼續小聲的商量著“輸錢”的對策。
這一下不僅把沈月美嚇壞了。
荷官阿克塞爾更是嚇得夠嗆。
眼前兩個小年輕不是媽港的人或許不清楚,但他可是知道眼前沈月美的厲害,趕忙咳嗽一聲,好心提醒道:“兩位先生,你們的背后有人找……”
“你好煩。”成嵐抬頭,皺眉,看著阿克塞爾,滿臉不爽。
“你沒看我們都沒理的嗎。”袁安對著阿克塞爾挑眉弄眼,拱著手小聲說道。
“啊,這……”阿克塞爾漫長的人生經歷中完全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場景。
什么意思?
就算是再沒有家教,就算再不認識,也應該稍微回應一下主動上前對話并示好的人吧?
何況背后還是那個錙銖必較的北天王“掙爆”。
加上之前那莫名其妙想要輸錢的“毛病”。
眼前兩人,不會是從媽祖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吧?
阿克塞爾整個人毛骨悚然,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三人的對話聲很細微,背后的沈月美并沒有聽清,
面對“豪客”向來大度的他,還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沒有吸引到二人的注意。
背后都是看戲的疊碼仔和賭場熟客,這個時候可不能隨便發怒丟了身份。
“咳咳……兩位小帥哥……”沈月美提高音量,剛開口。
“你愣著干什么啊?我們都下好注了,你趕緊派牌。”成嵐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扶手,打斷沈月美的話,提醒目瞪口呆的阿克塞爾。
阿克塞爾看到二人背后的臉色漸漸奇怪起來的沈月美,哪敢派牌,趕忙將牌盒關上,編著瞎話:“抱歉二位先生,接下來是洗牌時間……我認為出于禮貌,你們還是應該和后面那位先生對個話,我看他找你們應該有事……”
“后面那位先生?我怎么沒看到?”成嵐大聲叫道。
“因為你沒有轉過身,你看,我也沒轉身,所以我也看不到,啊哈!”袁安張嘴笑著做鬼臉,對成嵐指指自己的脖子。
這二人原本只是想借由如此不禮貌的行為,讓后面那人知難而退,以達成“不搭理人”的條件。
他們在一天之前只是四線小縣城高中的高二學生,他們倒是看出背后那位肯定大有來頭,但在他們的世界觀中,再有來頭,能惡過李永紅?能兇過教導主任?還能大過校長?
所以,管他什么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如跟朋友的“約定”更重要。
但二人一唱一和的這種行為,在沈月美看來,卻完全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
能掏出一兩千萬現金在賭場散客大廳瞎賭的,大概率是想找疊碼仔領他們進貴賓廳進行“賭天”局。
而現在,眼前這二人的狀態,擺明了就是瞧不起自己!
甚至還在出言挑釁!
自己改名叫沈月美以來,在媽港啥時候受過這種氣?
是嫌我矮?是嫌我黑?是嫌我說話不夠爺們?
這兩個有錢的小王八蛋,憑什么只看了一眼就瞧不起我?
如果只是在私下見面,那沈月美可能會暫時壓抑住心中的怒火,盡量和氣收場,甚至放下臉面死纏爛打主動示好——畢竟面前的小年輕不管是穿著打扮還是出手闊綽程度,都是當之無愧的“大豪客”,而作為疊碼仔,本就有接受大豪客任何程度的唾棄打罵發泄的義務。
而想對這種大豪客進行報復也非常簡單,只要對方最終能夠接納他,那他自然有一百萬種方法讓對方在賭桌上輸掉得頭破血流,傾家蕩產。
但現在,背后站著的圍觀的,不說是有頭有臉,但起碼都是最能在媽港江湖道上傳播風言風語的“口舌”。
自己這么高調的出場主動搭訕大豪客,結果對方連理都不帶理,這種事一旦傳出去,那今后自己還怎么混?
眼前的局勢助長了沈月美的怒氣,如此想著,他更是火冒三丈,后腦勺都隱隱開始冒起青煙,拳頭不由自主握了起來。
憤怒到極致便是人格本性的爆發。
他那原本就跟身高一樣細短的心眼,此時此刻逆向膨脹,化身攪亂他心智的惡魔,令他恨不得將面前兩個看清自己的小鬼生吞活剝。
“走了嗎?”成嵐看阿克塞爾慢條斯理的洗著牌,又感覺身后的空氣明顯安靜下來,用肘關節碰碰旁邊的袁安。
“看看……呼,好像走……”袁安回過頭,因為臺子的椅子比較高的關系,他平視的瞬間沒有瞧見沈月美,剛要松口氣,但下意識低點頭時還是看到了他,趕忙改口,甚至噗呲一樂,“噗,沒走,在下面……”
“哈……還真在下面……”成嵐也回頭瞅到正微微抬頭看著他們的沈月美,又看到他臉上奇怪的表情,不由得跟著袁安捂住嘴樂出了聲。
“我尼瑪!”沈月美見到如此場景,感覺自己氣到意識都快模糊掉,一摔紅酒杯罵出臟話,挽著袖子就想撲上去。
“大哥……沈大哥!”一旁一直在人堆中靜觀其變的大地幫“月美堂”矮個小弟趕忙跑出來,死死抱住沈月美。
在媽港,你可以悄悄綁架,也可以趁月黑風高的搶劫,也可以在私底下用“社團”勢力進行威脅,甚至可以去酒店行竊,但萬萬不可以的,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賭客實施暴力,更別提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對媽港最大的經濟收入來源大豪客不利。
媽港本就是一個依賴賭客的賭博之城,如果“疊碼仔掙爆沈月美在奧斯陸賭場公然襲擊豪客”這種新聞通過公眾流傳出去,不僅會對沈月美造成巨大的影響,對他背后的聯合公司大地幫也是一場公關災難。
簡單點說,這種事一旦發生,至少接下來兩三年時間,沈月美和大地幫,都別想在媽港有立足之地,媽港的其他疊碼仔和賭博公司都會聯合起來抵制他們,因為他們的這個做法一定會給所有賭博公司帶去負面影響,減少大量客源。
“……呼。”沈月美被小弟這一抱,瞬間清醒過來,拍拍小弟的背,示意他做得很好。
沈月美雖然小心眼,但并非是傻子,一秒不到便明白了剛才自己的失態可能會造成什么后果。
“吸……呼……”沈月美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又整理一下西裝。
憤怒的極致便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好久沒有這么生氣過。
但似乎,好久也沒有這么興奮過。
眼前這兩個臭小鬼,被整到屎尿失禁大哭小叫的表情,一定比現在好看十倍。
沈月美的臉陰沉下來,死死盯著成嵐和袁安的背景,面露不善。
“喲,這不是小阿牛嗎,好久不見,這么拉了?”
沈月美的背后,傳來一個溫柔的男聲。
聽到這聲音,沈月美額頭青筋暴起,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起了波瀾。
這世界上,會叫他小阿牛的。
敢叫他小阿牛的。
只有那么一個臭王八蛋。
沈月美轉過頭。
“白!云!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