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是賭場場務,底薪低,工作時間長,但在媽港也算得上是一份搶手的職業,僅次于荷官——畢竟,在賭徒們的世界觀中,有名為“分紅”這樣一個類似于迷信的玄妙法則。
簡單點說,就是一個人一生中收獲好運和倒了大霉是呈正相關的,也就是所謂的“運氣守恒”定律。
倒了多少霉,今后也會撞上多少好運。
相反,如果撞上“超級大運”,而沒有將這份運氣及時分享出去,攤給在場的眾人,那今后或許就會倒“天大的霉”。
這種玄學規則,從來都不會記錄在任何教科書上,也沒有科學家會為此證明,但經過人們的口耳相傳,自我感知,人生的累積以及無數事例的佐證,已然成為了一種成年人的“生活經驗”。
沒人會將它當成真理,但大多數的人還是會在撿到錢時第一時間招待朋友,在雙色球中頭等大獎時面對第一時間上前來的慈善機構毫不猶豫的選擇捐款。
以及,在賭場贏錢時,非常自然的分一點籌碼給身邊的服侍的場務以及為他派牌的荷官,也算“分紅”,也算小費。
所以,賭場場務這個職業雖然下限很低,但上限卻很高,一切的一切,都看你是不是足夠“機靈”。
奧斯陸賭場雖小,卻也絕不會讓那種太過憨厚的老實人來當場務,服侍毛病很多人性復雜的各種賭客。
郝仁花錢通關系只是得到了一個“面試機會”,而能讓他最終穿上這身制服的,靠的就是那份審時度勢的機靈勁。
郝仁收到白云遮的吩咐來到大廳找尋成嵐和袁安時,剛好看到沈月美從人堆中走出來的模樣。
一住s://
在媽港,不一定每個人都認識沈月美長什么樣,但他的身高實在太具辨識度。
北天王“掙爆”都來啦?
那貴賓廳外那位莫不是……
被三個“貴人”用錢砸得意識模糊,長久以來都處在狀況外的郝仁此刻忽然清醒。
直覺告訴他,今天發生在奧斯陸賭場的事情等級太高,絕對不是他這樣一個場務小弟能夠介入進去的。
因此,眼見沈月美被氣得渾身發抖,他知道事情不妙,沒有冒然過去領走成嵐和袁安,而是第一時間跑回貴賓廳,叫來了白云遮。
關于沈月美的都市傳說實在太過嚇人,通風報信的郝仁還想繼續在媽港生存下去,所以向白云遮傳達了現場情況后,一出貴賓廳,他便早早就混入人群中,和大家一起圍觀這場或許今后會在江湖上流下傳說的“熱鬧”。
“那人就是西天王白云遮?長得這么清秀?”
“原來北天王和西天王認識?”
“不得了,這二位都出現了,他們搶的‘客’得多大?”
“龍爭虎斗,龍爭虎斗,有好戲看咯。”
“小阿牛……活膩了吧敢這么叫。”
“噓,小點聲。”
人群嘰嘰喳喳的議論著。
讓一向不喜熱鬧的白云遮感到頭很痛。
而更令他頭痛的,是面前這個他不得不出面的破事兒。
如今赫赫有名的北天王沈月美已經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但他和那位“沈小牛”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二人喝過雞血,燒過黃紙,拜過把子,在媽港沙灘上大醉過三天三夜,還發過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毒誓。
所以,白云遮很清楚“沈小牛”的為人。
這人雖然野心重心眼小自尊心極強,但對待自己的“工作”向來十分專業,他長相討喜,講求排面,精通察言觀色,能跳槽成為首屈一指的天王級疊碼仔,靠的不是惡劣的坑蒙拐騙,而是實打實的能說會道 尤其是面對豪客,會發這么大的火,甚至還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大打出手,簡直奇奇怪怪。
這兩個小年輕到底做了什么讓他生氣到失去理智?
這三個豪客舉止行為怪異,根本就不是賭徒卻又目的明確的想要去貴賓廳豪賭,到底是為了什么?
莫非真的想要贏十個億?
憑什么?
白云遮滿腹疑惑,但眼前并不是弄清這種事的時候。
這三人幕后“帶頭”的言星河就在他背后跟著,借貸合同和相關事宜都已經搞定,從現在開始,言星河、袁安和成嵐就是他白云遮的“客戶”。
如果今天不出面幫正在被“為難”的客戶解圍,當著眾人的面和搶客的沈月美對峙,那不僅會讓客戶懷疑自己的“實力”,事情傳出去,在江湖上以訛傳訛后,西天王這塊“字號匾”的口碑也會極速下滑。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但依仗他名號吃飯的手下,以后辦事肯定會受到諸多刁難。
在小事上可以處處忍讓,盡量平息爭端,但面對眼前這種大事,出面露威,表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魄是作為“老大”的基本責任——這也是為什么在電影《旺角卡門》中,萬梓良飾演的Tny老大被“烏蠅哥”用槍威脅后,他的小弟會一哄而散。
當老大的,如果連基本的勇和狠都做不到,怎么出來混?
因此,縱使萬般不情愿,縱使最討厭這種被人圍觀的場景,白云遮還是叫著沈月美的小名,光明正大走出人群,出現在這位“老友”面前。
自理念不合絕交后,二人已經許久未見。
但二人都是站在山峰不同面上的高端玩家,眼前這種搶客的場景,他們早已預想過無數遍。
沈月美面沉似海,看看白云遮手上拿著的牛皮信封,又看看他身后站著的一身銀色西裝,比面前兩個小王八蛋氣場更足的言星河,想到手下透露給他豪客一共三人的信息,聰明如他立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疊碼仔講究規矩,而先來后到就是最大的規矩,如果是平時,換作是其他疊碼仔,那沈月美講點場面話,給雙方一個臺階下,這事兒就算那么過去。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大家出來混,目的都是掙錢,無謂的爭端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混亂,規矩既然立下,那就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事兒,關系到整個行業的健康,而作為行業中的頭部精英,更是得嚴格遵守。
而現在,前被兩個年輕豪客明目張膽的侮辱,后又發現他們的疊碼仔竟然是眼前這個他最討厭最偽善的王八蛋白云遮。
所以沈月美很自然的就聯想到,剛剛發生的一切,兩個小狗逼豪客的態度,或許都是來自白云遮的指示。
這件事,沒完。
在眾人面前丟這么大一個臉。
新仇舊恨,是時候一起清算。
“你是講規矩的,我先到。”白云遮拿著牛皮紙袋,在沈月美面前晃悠。
“我數三聲,”沈月美突然提高音量,嘴角咧開笑得陰邪,但并不像是對白云遮講話,“圍觀的各位父老鄉親,三聲之后,在現場只要讓我看到任何一個無關的人,有多少算多少,我一定會把你們整到家破人亡。”
“一。”
說罷,沈月美舉起右手,對著白云遮豎起一根中指,那代表著數字“一”,也代表著他在媽港的“代稱”。
到了他和白云遮這個等級,許多事都傾向于擺在明面來談,越是人多,反而越是鬧不大,最多就是互相嘴炮幾句,隨后就坡下驢,互相放出狠話,不歡而散,大概率“斗”不起來。
而現在既然清場,那就說明,北天王這是要跟西天王“私了”!
圍觀眾人被沈月美放出的信息嚇得夠嗆,皆是連滾帶爬的逃離現場,荷官阿克塞爾更是撂挑子不干,從柜臺下面取出“暫時休息”的牌子擺在賭桌上,飛速跑回員工休息室。
還未等沈月美數到二,現場已經只剩下“相關人士”。
有沈月美和剛剛抱住他的小弟,有白云遮和言星河三人組,以及剛剛在人群中差點就要出手的一身黑西裝的君陌——此時的他正悄然無息坐到2點三人游戲桌的空余座位上,眼睛透過黑墨鏡,死死盯著沈月美。
眼看沈月美發出清場宣告,白云遮不由自主皺皺眉頭。
他知道沈月美肯定是誤會了。
但這種情況下,去解開這個誤會,只是一種“服軟”。
成嵐和袁安現在是他的客戶,作為疊碼仔,只要不是客戶太過分,那他們做的事,自己都得兜著。
更何況,沈月美跟自己一樣都三十好幾了,居然還會被二十歲不到的小年輕氣成這樣,心眼小得跟麻豆一樣,甚至搞出清場私了這種鬧劇,再聯想到沈月美平時的所作所為,以及絕交時那不愉快的經歷,白云遮也變得不爽起來。
“是不是要鬧這么大?”白云遮放下牛皮紙袋,取下蛤蟆墨鏡,掛在西裝胸口的口袋上,眼神不善。
“呵……呸。”沈月美吐出一口唾沫,剛好落到二人中間地板上,算是回答。
“沒得商量?”白云遮臉色陰沉。
“可以商量,我把人都叫回來,你跪下給我磕三個頭。”沈月美活動著脖子,笑容燦爛。
“呸。”白云遮也是一口唾沫,剛好覆蓋住沈月美那口,算是應戰。
“這就對了嘛,”沈月美帶著手下,往賭場出口走,與白云遮擦肩而過時,扔下一句話,“這段時間,你可一定要保護好他們的人身安全以及他們的錢,大豪客在你手下出了事兒,這種消息傳出去,西天王可真就啥也不是咯。”
說罷,他瞅瞅2點臺上正和君陌有說有笑的成嵐和袁安,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出什么事了?”看著那小個男人走出賭場,言星河上前詢問,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思維還停留在“同行相爭”上,絲毫察覺不到事情的嚴重性。
白云遮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看著沈月美的背影,陷入沉思。
綁架搶劫聚眾群毆這種低級的事情,算是沈月美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會拿出來用。
他了解沈月美,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看到自己的仇人絕望又無助的陷入越掙扎越痛苦的沼澤當中。
而最能令那些有錢豪客們感受到如此痛楚的方法,莫過于讓他們輸掉一切。
不是五千萬,也不是一個億,而是通過蠱惑,令他們徹底上頭,有多少輸多少,最好還能欠下高額債務。
隨后派出職業討債隊,讓他們告別從前奢靡的生活,在從今往后的人生中,整天都提心吊膽,變成一個逃債的可憐蟲。
如果單單只有自己那還好辦,現在是0年,媽港的治安在世界上排前五,而自己還有不遜于沈月美的眾多小弟,就算沈月美真鐵了心對付自己,大不了跑去國外避避風頭,等他消了氣再去講和。
而現在,剛剛沈月美說的話,明顯就是要玩迂回戰術,想通過對自己“新客戶”的不利,讓自己背上“沒能力保護豪客”的罵名,繼而削弱自己的名號和勢力,再進行降維打擊。
雖然還不清楚沈月美具體會怎么做,但眼下卻有一個規避一切風險的選擇。
“言先生,您的兩位朋友可能得罪了一個特別難纏的人,這個人在媽港勢力很大,或許會對你們不利……雖然我們已經簽下借貸合同,但只要沒進銀沙賭場,這份合同便不會生效,我的建議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如果您需要,我會立馬為安排飛機,護送你們離開……”白云遮回過頭,言辭懇切。
“你說的這個不利,是什么意思?”言星河打斷道。
“他或許會在接下來您進行的賭博當中做手腳,讓你越賭越大……”
“那你說的這個‘手腳’,會影響球賽的賽果嗎?”言星河摸著下巴,看著白云遮。
“那倒不至于,他的勢力還沒有夸張到那種程度。”
“所以越賭越大,是件好事啊!”言星河一拍雙手,“說不定今晚我就能贏夠十億趕緊回家,要不要把他叫回來,問問他想怎么賭大!”
“這……還是不必了吧……”白云遮額頭上滴下一顆冷汗。
從頭到尾,都是我跟那兒自作多情的為“客戶”著想。
又是擔心他不諳世事受人慫恿,又是擔心他年少輕狂誤入歧途,又是擔心他被人陷害輸掉一切。
現在看來,小丑竟是我自己。
眼前這四個處處透露著不對勁的小年輕,好像真沒跟自己開玩笑。
他們就是奔著贏十億來的!
這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
白云遮看著一臉興奮的言星河,心中越發好奇。
管他媽的,也太久沒見過這種西洋景了,如果真看到眼前這幾人贏到十億,自己還能混上個“傳說見證人”。
最壞的情況就是看著你們輸光一切,但至少我還能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
想到這兒,白云遮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隨后從口袋里拿出勞斯萊斯歡迎的金色鑰匙,放在手里抖動。
露出最溫暖治愈的笑。
“四位帥哥,那就讓我來帶領你們進行這一場美妙的賭城之旅,希望你們在玩得開心的同時,好運連連,喜中大獎,財源廣進。”
“好誒!”
眼看事情終于進步正題,袁安和成嵐長舒一口氣,皆是振臂高呼。
一個疊碼仔,一個保鏢,三個高中生。
他們現在知道的,是接下來他們會去進行一場過程注定驚險刺激的奇妙賭局。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接下來他們發生的故事,會被媽港江湖代代相傳,每個故事細節都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后最為津津樂道的談資。
后人還為他們接下來度過的夜晚取了一個最為貼切的名字,叫做。
“傳說中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