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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巫咸之藥

  巫煊的神魂惶恐不安,甚至于要逃遁離開。

  他心中恐懼無法遏制,即便這恐懼和不安當中還有著無法隱藏的仇恨。

  曾經號稱是連接天帝和人間的巫山,甚至于連堯帝都要將那大片土地封給他們,作為巫的國度,巫咸國,作為神靈的使臣,高于神州百民,擁有超然地位,卻因為那一批人來過后,徹底化作了過往。

  巫山的道路被封印。

  能直接通向人間的樹木被砍伐。

  纏繞在樹木上的青蛇被射殺。

  曾經的神之使者,只能夠被迫留在山上,不能踏入人間,竟然像是被流放一樣。

  而到了后期,禹王為了人族安息,將神州諸山海全部驅逐出了人間界,自軒轅皇帝以來,歷代人族帝王都以仁德稱于天地,堯舜二帝更是如此,代代禪讓,但是接替舜帝的禹王,卻截然不同……

  那是個誅殺神靈,鑄造九鼎的霸道帝王。

  眼前之人,就是為禹王刻錄山海經的臣子。

  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即便已經度過了漫長歲月,那名字叫禹的男子再度率領臣子,從傳說當中趕赴而來,要為巫咸國背棄他的命令而發怒,要來懲罰他們。

  可巫煊很快就發現了,來的人只有一個,無論是曾經伴隨著禹身邊的臣子,曾還是經掃平山海,匯聚九州之金鑄造九鼎的男人都沒有來,他微微怔住,然后因為放下心來而劇烈喘息著。

  恐懼逐漸被壓制下來,其他的情緒得以涌動上浮。

  巫煊的身體因為怒氣和恨意而微微顫抖,他道:

  “……你叫做淵,對吧?你竟然還活著,你竟然還活著。”

  “這是上天要我復仇啊,巫山之恨,巫國之仇,數千年來我都不能忘卻,今日我便要為我巫咸國而戰,你可還記得我!你可還記得我巫族之仇!可還記得你對山海萬族所造的罪孽?!”

  衛淵陷入沉默。

  而巫煊當做他是感覺到羞慚,故而語氣更為激烈不甘。

  突然巫煊聽到了一道聲音:

  “……你是誰?”

  巫煊聲音戛然而止。

  衛淵凝眉打量著這個殘魂,最初的那一世,他還沒有吃下昆侖不死花,很多記憶都已經模糊,那個時代已經是五千年前,他就像是失憶了幾千年的人,突然要他回憶幾千年前某一天發生的事情,根本記不清楚。

  只能辨認是巫咸國的人。

  巫煊張了張口,滿腔怒意剎那間竟有一絲絲的茫然,記恨了幾千年的仇人之一,最終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讓他的憤怒都如同墜亡,他回過神來,怒道:

  “我乃是巫咸國大祭司之孫,乃巫咸國國主的血脈,巫煊,你竟然敢……”

  衛淵回答道:“從防風部得到的玉石并不多。”

  “玉石上每一個角落都有其意義,巫咸國只是群山諸海當中的一座,而巫山之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被記錄在玉石之上。”

  他道:“你的名字,血脈,以及地位,都不夠資格被我刻錄。”

  “所以,我也并不記得你是誰。”

  “整個巫咸國,我只記得十個人,也只有那十個人的名字值得被記下。”

  巫煊神色凝滯。

  他突地悲憤大笑,道:“好一個不知道是誰,你害得我巫山斷絕人間千年,直到商王第七代之后才敢進入人世,一句不知道就要越過嗎?今日你該死!該死!”

  大禹不在,那些天生神圣也不在這里。

  只有區區一介文官,算是什么?!

  巫煊是巫咸國的后裔,哪怕只剩下了一道殘魂,仍舊爆發出極大的怨氣,身上穿著灰色的衣袍,左手權杖,右手青蛇,而仔細看去,那權杖上面同樣纏繞著紅色的怪蛇,他祭起巫術,朝著衛淵沖來。

  巫咸既是樂師,也是舜帝的大將,更是占師和巫醫。

  漫長的歲月,讓他掌握了許多的技巧和知識。

  而作為其后裔的巫煊同樣如此。

  即便殘魂,其動作神態仍舊威風凜凜,不容輕辱,衛淵并指一掃,符箓懸空,定住陰陽二氣,防止交手余波影響到此處的病人,而后才退后,巫煊的神魂短暫要化作實體一般,徑直出手。

  卻被衛淵避開,八面漢劍橫攔。

  兩人在這足夠寬敞的屋子里快速交手。

  劍主守,而杖主攻。

  巫煊隱隱察覺不對,隱隱感覺到,自己竟然有一種被對方克制的感覺,一咬牙,魂魄之中青色和紅色的蛇飛出,撲咬上去,這是直接針對神魂的攻擊,但是卻未曾奏效,還不曾靠近,衛淵身邊便有一頭斑斕猛虎邁步而出。

  那來自于他腰側懸掛的腰牌。

  來自于代代相傳的臥虎令。

  低沉猛虎咆哮,將巫咸國巫士印刻在魂魄當中的巫術直接破除,震成了碎片,然后被這一頭猛虎壓制。

  古之臥虎,擅伐山破廟,治巫蠱之事。

  巫煊面色煞白,身軀透明,連連后退,欲要避開,卻突有長風起,眼前一花,衛淵的身影消失不見,巫煊思緒凝滯,旋即脖子后面穴道上傳來按壓之感。

  衛淵的右手直接反手按在巫煊脊椎之上。

  巫煊正要反抗,突然感覺到衛淵的手掌爆發出灼熱的氣息。

  在這里,還有意識的周子昌,以及那位怒斥弟子的老教授,看到身穿盤扣上衣的青年滲色冰冷,看到他手臂上黃巾飛舞,右手上的露指手套突然撕扯成碎片,露出了赤紅色的流光,看到他擰身發力,手掌似扣緊虛無之物,猛地砸落地面。

  轟!!!

  赤色的流光溢散,黃巾之火烈烈騰起。

  而在青年背后,猛虎雍容邁步,雙目深沉。

  手背上的赤紅色敕令——

  正一道,擅神鬼之事,能呼風喚雨,降妖伏魔。

  張道陵,伐山破廟,誅六天鬼神。

  這枚符箓此刻散發出極為濃郁的紅光,衛淵用力下壓,將巫煊徑直壓制,后者并不弱,天生的巫術,各類詭異的巫蠱手段。

  但是或許正是因為巫術太過于強大,強大到能夠擾亂人間的秩序,所以在商代后世,各家各派都極為看重這一種手段。

  而無論是招神劾鬼的太平道,還是降妖除魔的正一道。

  亦或者古之臥虎傳承。

  幾乎都天克巫蠱手段。

  衛淵施展符箓,輔以驅鬼神通,將巫煊死死控制住。

  在將他壓制住的時候,衛淵恍惚看到了一幅幅畫面。

  但是并非古代,而是現代車水馬龍,他看到了空無一人的屋子,看到了老舊的裝束,看到了在門外面,一個男人開著電視,看著足球比賽,桌子上,地上,擺滿空了的啤酒瓶,煙頭煙蒂幾乎堆滿了煙灰缸。

  而門的這邊,是狹窄逼仄,而且昏暗的空間。

  一個瘦弱的男孩倒在地上,呼吸困難,身軀不自然得抽動。

  他拍打著門,幾乎是無力地低吟:“爸爸……藥……藥……”

  門外的男人已經醉死過去。

  藥就在桌子上放著。

  于是最后男孩死去,他書桌上,有一個被當做筆筒的青銅鼎。

  青銅鼎里,巫煊的身軀緩緩浮現,他似乎是在考量什么,雙臂環抱著,臉上帶著譏誚,一直等到男孩發病死去了,然后才從有著丹鳥紋路的青銅鼎里取出了最后一枚丹藥,讓男孩吞了下去。

  第二天,男孩蘇醒過來。

  他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健康,知道了不死是有多么誘人。

  驅鬼之術沒能繼續探尋更深層次的記憶,衛淵將巫煊直接封在驅鬼符箓之中,打算送到女嬌那邊,對于巫咸之國如何處置,后者應該比自己更有把握,而后伸出手,將周子昌擒拿捆縛,以武門修士的氣將后者的經脈封鎖,無法用力,然后又以黃巾符箓,為這些血癌患者穩定身體狀況。

  只是可惜,太平道符箓只能調節人內五氣,只能增強人自身的體質,讓人變得更健康些,靠著自身免疫擊敗病癥,卻不能夠讓已經癌變的細胞回到正常情況,或者說,癌癥正是法術所最不擅長的病癥。

  那位老邁的醫學教授還醒著,他看著衛淵,呢喃道:“你是……”

  衛淵沉默了下,道:“……老先生,你剛剛,看到了?”

  老人慢慢點頭,注視著被封印的巫煊,頓了頓,自嘲道:

  “……能看到魂魄,看來我是快要死了,子昌就是被他蠱惑了嗎?”

  衛淵回答道:“并不是蠱惑,其實,周子昌已經死去了,當然,也不能夠說是死了,老先生,周子昌是不是曾經說過些什么類似于不死藥之類的東西……”

  老人遲疑點頭。

  衛淵道:“果然是這樣。”

  老人瞪大眼睛,吃力詢問道:“……真的有不死藥嗎?”

  衛淵回答道:“不死藥,確實是有的,但是不死其實并不只有一個解釋,可以是長生不死藥,也可以是,吃下之后不會死的藥,我以前也不確定,現在想想,巫咸之國的藥,是第二種啊。”

  老人驚愕:“肉白骨,活死人?!”

  “確實,但是這是有代價的。”

  衛淵回答,想了想,道:“我記得有一件老事。”

  “在前不……,不,不是,是在很久以前。”

  “那時候,有名字叫做窫窳,人首蛇身的神靈,會吃人,但是其實一開始,這家伙是很和善無害的,祂曾經被危與貳這兩個兇殘的神靈虐殺,帝堯很悲傷,將祂復活了,記錄中,是‘使之不死’。”

  “但是在這之后,窫窳成為了比殺死他的兇手更殘暴的神。”

  “他虐殺一切生靈,甚至于吞吃了路過的行人。”

  “而后堯帝不得不派后羿,將其誅殺。”

  衛淵聲音頓了頓,道:“不死,永遠是詛咒,而死而復生這樣違背天地規則的奇跡,將會受到更大的詛咒,而那其實并非是來自于某種超凡力量,而是來自于服藥者自己的選擇。”

  “或許是因為親自體驗過了死亡的感覺,也或許是不死藥的副作用會放大死亡的經歷,服用不死藥的人,會堪稱病態般地追尋自己死去的原因。”

  “被虐殺過的,會變成殺戮的瘋子;病死的,會渴求破除疾病。”

  “被淹死的將會一輩子不愿靠近水源。”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周子昌,他……”

  衛淵沉默了下,回答道:

  “被看著活生生病死,而后吞下巫咸之藥,不死的執念占據主要的意識,一步一步被引導成為了偏執的瘋子。”

  “堯帝的醫就是巫咸。”

  “讓窫窳從善神變成邪魔的,就是巫咸之藥啊。”

  “巫咸之藥,確實是不死,但是這不死,只是讓意識還停留在肉身。”

  “意識還在,但是肉身死去,細胞不再更新換代,將會是如同有意識的僵尸一樣的狀態,甚至于和那也不同,僵尸的意識也有消散的一天,而這樣的不死藥,會讓服用之人的意識魂魄永遠存留在肉體里。”

  “一切和正常人一樣,喜怒哀樂皆有,只是肉體已經死了。”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肉身變成尸體一樣的狀態。”

  “而‘不死’帶來的副作用,將會讓他們瘋狂地尋找,緩解這變化的可能,曾經我所知的一種方法,是靠著往肉身當中灌注另一種藥,灌注來自于同樣血脈的生機。”

  “像是水流流過干涸的河道,讓身軀保持十年,幾十年的活力。”

  “而后,還需要繼續不斷地服用這樣的藥。”

  “所以,周子昌恐怕是要打算靠著血癌,來攻克巫咸之藥的副作用,巫咸之藥能部分壓制肉身的活力,讓身體處于死亡狀態,生機外泄,而癌細胞能不受控制地增殖,如果能恰到好處地運用,或許能夠達到平衡。”

  “但是……”

  “連神靈都被折磨成瘋子的不死藥,真的是人的意志可以承受的嗎?”

  老人突然注意到,這年輕人突地有些恍惚似的頓了頓。

  在他抬眼看過去的時候,穿著盤扣黑衣的青年已經恢復了正常。

  衛淵伸出手,將古樸精致的殷商青銅鼎握在手中。

  屈指叩擊,他早有提前的準備,這熟悉的,和商王青銅爵相同的器物,讓他得以窺見遙遠過去的一角,看到了古樸而高聳的祭壇,看到英武高大的男子,穿著華貴的衣著。

  他手中有一副詳細的地圖,上面有朝歌二字。

  他將這地圖扔入了高一米有余的青銅鼎。

  那青銅鼎形制巨大,雄偉莊嚴,以云雷紋為地,器耳上飾一列浮雕式魚紋,耳外側飾浮雕式雙虎食人首紋,腹部周緣飾饕餮紋,柱足上部飾浮雕式饕餮紋,下部飾兩周凸弦紋。

  是祭祀之物。

  在鼎里有數間物件翻騰,有商王青銅爵,有刻著玄鳥紋路的短劍。

  也有這丹鳥紋的青銅鼎,除此之外,還有數物,周圍是祭壇,一層層的臺階上,有商人跪地叩首,口中唱誦祭祀之言,在浩大古樸的禱告聲中,地圖逐漸焚毀,卻不曾徹底消失,最終化作了流光飛入這些青銅器物。

PS:感謝白_墨的萬賞,謝謝  今日第一更,繼續馬不停蹄把自己鎖著碼字,強行控制作息。

另外,增加了幾個新的角色——女嬌,無支祁,水鬼老哥  《山海經·海內南經》:窫窳龍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狀如龍首,食人。

  《山海經·海內西經》: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窳。

  《山海經·海內西經》:窫窳者,蛇身人面,貳負臣所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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