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鏡最中間裂開一道縫隙。
伴隨著這棲身之器的破碎,鏡子里的世界也開始劇烈波動顫抖,屋子坍塌,墻壁崩碎,一陣陣天搖地動,柳紹英的真靈看到墻壁坍塌,有一塊石頭朝著自己孩子砸下去,下意識張開雙臂,護住孩子,自己則因為恐懼而死死閉住眼睛。
衛淵并指一點鏡子,一道法力發出,將鏡中真靈護住。
鏡子里兩道邪靈則是沒有這樣的待遇,伴隨著鏡中世界的崩潰,被石塊砸中,自然破碎崩亡。
占據肉身的兩個鏡中邪靈還想要逃。
見到衛淵似乎專心護持鏡子里的魂魄,無心管自己,心中大喜,幾乎要逃出去的時候,背對著他們的衛淵右手并指一引,神念分開引動,帶動兩件法寶靈性爆發,攔截這兩道邪靈。
衛淵劍匣當中一陣清越鳴嘯,法劍飛出,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直接抵著一名邪靈肉身咽喉。
劍氣一激,柳紹英身體軟軟倒下,而一道慘叫卻在空中散去。
臥虎腰牌當中,靈韻散發,化作一虛幻猛虎,前爪虛踏,將那小男孩壓下,繼而伏首張嘴,將邪靈咬出,抓碎。
猛虎雙目注視法劍,毫不示弱。
法劍輕鳴。
兩道邪靈自始至終沒能逃出七步范圍。
衛淵小心翼翼打破鏡子,以太平道法術將母子二人魂魄引出。
順手放了一道安心寧神符,穩定住兩人的心情,這才望向那膽怯的孩子,語氣溫和道:“能告訴叔叔,你的鏡子是哪兒來的嗎?”
小男孩有些畏懼,藏在母親身后,道:
“是,是放學回家的時候,路邊一個老爺爺賣給我的。”
衛淵道:“你還能記起來,那個老爺爺長什么樣子嗎?”
男孩聽到他的問題,下意識回憶,衛淵驅鬼神通無聲無息使用,順著男孩的回憶,看到了一幅幅畫面,看到他下學之后,孤零零在街道上走著,路邊多出一個擺攤的老人。看到那老人白發稀疏,發際線靠后,眼袋很大,牙齒發黃,臉像是個軟爛的胡蘿卜,手上拿著一個旱煙管吧嗒吧嗒抽著。
攤位上有古鏡,有木雕,有一本一本線裝書,書籍上寫著各類法術名字,而后,這小男孩似乎是被吸引了,改變了原本的方向,朝著攤位走過去。
這畫面緩緩崩碎,而那孩子卻低下頭,囁嚅道:“我不記得了。”
擔心給家人帶來麻煩么?
衛淵若有所思,安慰道:“這樣的話,沒關系。”
柳紹英看向衛淵,看著這一幕幕不敢置信的畫面,不知道該說什么,雖然她之前就有預料,但是親眼所見,感觸還是有所不同,衛淵伸手牽引兩道魂魄,進入肉身,對柳紹英最后說了一句話。
而后雙手結道門印,讓兩人魂魄徹底和身體契合。
柳紹英感覺到真實的身體,她看到那穿著黑衣的年輕博物館館主雙手結印,看到他面容像是籠罩一層霧氣,看不真切,而后視線模糊,強烈的疲憊感襲上心頭。
她感覺到自己對于這青年的認知開始快速變得模糊起來。
最后視線當中,一片模糊的世界里,卻唯獨那青年無比清晰,赤色云紋彌漫,如同簇擁。
妖異而奇詭。
旋即視野一歪,整個人倒下去,陷入沉睡。
看著兩人都陷入沉睡,而先前就因為余波而陷入沉睡的老人則是睡得更沉。
剛剛高深莫測,輕易將古鏡鎮壓的博物館館主面色肉眼可見變得蒼白,他一只手扶著墻壁,突然彎下腰,張口干嘔。
“嘔……”
“艸,差點就繃不住了……”
“我尼瑪,這玩意兒就是走馬燈,可我這走馬燈走地太長了,我……嘔……”
衛淵面色慘白,干嘔了好一陣,差一點把隔夜飯給嘔出來。
幸虧沒有吃太多東西,幸虧武門修士的消化功能永遠值得信任。
否則顏面直接掃地。
在干飯這件事情上,你永遠可以相信自己的胃。
他剛剛確實是把那邪靈給撐爆了,可自己也差不多點就要直接嗝兒屁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看走馬燈都能看暈車,第一次知道,回憶太多負面情緒是真的想當場吐給邪靈看。
他只能繃著臉,用語言把那兩個邪靈嚇跑,用法寶壓制擊殺。
至于最后讓這里的人陷入沉睡,已經算是在臉面的支撐下,超越了極限。
最后衛淵施展的那個小法術,讓柳紹英和那孩子直接陷入沉睡,還有早早因為余波而沉睡昏迷的老人,他們醒過來,會以為一切只是個夢,畢竟魂魄出體,進入鏡中世界,再加上這波折,對于一般人精神刺激很大。
剛剛是因為外界壓力,兩人沒表現出異樣。
后面他們回憶這件事情,必然會影響到自身的魂魄穩定,會影響精神的健康,會在他們的心里留下芥蒂,還不如以法術讓他們將這件事情的經歷和夢混合在一起,讓他們逐漸忘卻。
有朝一日超凡普及,如果走上修行道路,才會慢慢記起來。
衛淵將佛像和碎裂的古鏡都收拾了下。
準備走的時候,看到了剛剛最后邪靈逃跑時候一片狼藉,地面上有打翻的水,有灑落一地的堅果,嘴角抽了抽,如果這樣直接一走了之,他留下的那個小法術就會直接出現漏洞,會直接破碎。
衛淵看了看那邊的掃帚。
他終于明白,那些故事里面的高人風度,都是需要代價的。
你搞完事情要掃地拖地。
白衣如雪劍氣如霜的少俠殺完人,也得蹲在河邊老老實實洗衣服,人前顯圣之后,還得把一片狼藉給收拾了。
衛淵在自己打掃和一走了之之間掙扎了片刻。
最后找到了這一家人的廚房,找到幾粒黃豆,三根香,讓香凌空燃起,雙目閉合,雙手結印,誠心誠意地禱告道:“老師,弟子淵拜求神通敕令,施黃巾力士,可撒豆成兵,能覆護真人,降妖除魔,萬邪避退。”
“萬望老師保佑。”
而后法力落在黃豆上,生生在上面覆蓋完一層法力符箓。
比那些現代太平道的守法精妙得多,也古樸得多。
然后往地下一甩,法咒念完后,衛淵口中喝一聲道:
“撒豆成兵,急急如律令。”
黃豆轉眼變化做了身材高大,身穿鎧甲,手持刀兵,額頭黃巾的精銳戰士,因為本體是黃豆,多能打不說,起碼賣相足夠,撒豆成兵沒有真靈,但是會本能聽從施法者命令,會有基本的反應能力,抱拳道:
“請真人下令。”
衛淵滿臉蒼白,剛剛一動彈又想吐了,捂著嘴,一指屋子:
“打掃一遍。”
撒豆成兵所化力士面色凝滯了下,下意識道。
“打掃?”
“嗯,打掃。”
“是殺人滅口的打掃?”
“不,是掃地擦桌的打掃。”
穿戴鎧甲,背負刀劍,直如真人護法,每來世上降魔的豆兵沉默許久,艱難回應道:
“……領受真人法旨。”
柳紹英慢慢睜開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她記得,自己剛剛好像做了個夢,夢里面自己和孩子被鎖在鏡子里,還有穿著黑衣的年輕人,將那鏡子收好,而后一切都變得模糊。
模糊的世界里,有赤色云紋游動,像是夢里有一條游動的蒼龍。
柳紹英呆了一會兒,那些許殘留的記憶就如同是春雪一樣地消去了,她看到屋子里一片整潔,并沒有最后記憶里狼藉的一面,一切就像是夢,是自己不小心睡著了做的夢。
她現在甚至于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去了思文所說的那家博物館。
在那家古老泛著昏黃色的店里,見到了年輕,穿著云紋上衣的年輕人。
柳紹英抬頭看到時間已經有些晚了,自己這幾日沒能睡好覺,剛剛睡了一會兒,晚飯還沒有準備好,連忙起來去準備晚飯,她做飯的時候,看到母親在焚香拜佛,看到孩子開始看書,心里突然出現一種久違的安定感覺。
旋即疑惑,為什么會覺得這種日常習慣了的生活是久違難得?
這明明很普通。
一頓飯做好,孩子也很乖巧,愿意和他們交流。
柳紹英洗碗的時候,無意間回頭,突然看到那有著許多佛像的佛臺上少了一個雙手合十誦經的佛像,微微一怔,旋即腦海中有記憶浮現出來,她雙眸微微瞪大,看到身穿黑衣的青年嗓音溫和,道:
“按照約定,佛像就作為報酬,我帶走了。”
畫面緩緩消散,如同做了個夢,了無痕跡。
柳紹英眨了眨眼,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見到這個人,是否曾經邀請他來家里解決問題,這一幕是不是只是胡思亂想,在她思考的時候,記憶中從陶思文那里得知的博物館的地址逐漸模糊,不再熟悉。
在她回憶起衛淵最后一句話的時候。
那惡靈的記憶徹底被埋入潛意識的深處,不會再影響他們的正常生活。
最后連帶著博物館也逐漸被當做偶爾一場夢,漸漸淡忘,也許偶爾午夜夢回的時候,會記起來,某天午后,自己曾經踏入鈴鐺清脆的博物館,見到一個年輕人。
柳紹英洗了一盤水果,端出去,招呼孩子和母親道:“吃草莓咯……”
平靜的生活是最值得珍重的,也是最寶貴的。
傳來孩子委屈的聲音:
“媽媽,我的糖怎么不見了?”
“酒心糖,一塊都沒有了。”
衛淵看著眼前的共享單車,收起了手機。
拋出一枚硬幣,正面就騎共享單車,反面就打車。
硬皮被拋起。
接住。
好,是正面。
衛淵沉思,伸出手,把硬幣翻了個個兒,翻成反面。
很好,決定打車。
無量天尊。
這是天意!
衛淵決定今天奢侈一把,打了個輛車回家。
他用一個寫著萬福超市的塑料袋提著佛像和古鏡,把古鏡和佛像塞到一起的時候,那古鏡似乎都慘叫了一聲,衛淵就好像沒有聽到一樣,把塑料袋抖了抖,讓這惡靈古鏡和佛像親密接觸,讓古鏡照出佛像,然后坐在后車座上。
感覺到自己設下的小法術被激發,神色緩和,看著車水馬龍,默默祝福那一家人能夠有很好的生活,不再被超凡世界干擾。
想了想,從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個酒心糖,剝開糖紙,放到嘴里。
“師傅,記得打表。”
“咱們按表給錢,對了前面右拐,從小道走能近點。”
出租車師傅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順手開了計費器。
衛淵稍微往后靠了靠,抿著糖,看著眼前虛幻的卷宗上,浮現出的功勛點數,有豐收老農的喜悅,沉思之后,決定先換取大漢武庫當中,用于推占的神通。
他在之前,在行動組說山君已經被擊斃的時候就不相信,可惜自己不懂得推占,無法卜算此事是真是假,在那時他就決定要修行類似的神通,以應對各類情況。
老僧傳遞給他的真靈畫面里,有一股極強烈的妖氣,讓他本能警惕。
打算兩手準備,一邊將這段真靈畫面傳遞給行動組。
另外一邊,嘗試推占將古鏡賣出去的老人,以及動輒殺人的青年究竟是什么根底,衛淵回憶起真靈當中,那身穿白色道袍,眉宇睥睨傲慢的青年,回憶起那一雙淺黃色的瞳孔,神色凝重,決定回去學會推占之法,就立刻著手算算這青年的跟腳。
他究竟是誰?
感謝廢材青年的萬賞,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