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淵將手中舍利子收好,又好生安撫了無支祁。
不過是似乎因為難得出去打了一架,無支祁心情頗為痛快,先前因為他的東西被打破打碎的不爽也有所緩解,衛淵見祂情緒穩定,這才許諾下之后再給送來一部分‘陳年美酒’,這才離開。
舍利子已全部被收入臥虎腰牌。
反倒是先前那被衛淵收入袖口的鐵鷹,化作了一道氣息飛出,并沒有在靈山凈土時候那么兇神惡煞地撲殺下來,反倒是落在衛淵的肩膀上,極為親昵熟稔。
這是那柄鐵鷹劍上的鐵鷹徽記所化。
是大秦黑冰臺的傳說所具現。
這鐵鷹環繞衛淵飛了幾圈,衛淵臉上露出一絲溫和微笑,展開手掌,鐵鷹就落在掌心,化作一道氣息,鉆入了袖口,衛淵也在這個時候順著一股水下的激流飛身而出。
旋即微微皺眉,似乎是剛剛因為得到了舍利子,有些欣喜,也或許是重新將那鐵鷹劍的徽記收回來而有些懷念,他踏著了那一股激流,反倒讓他往前多遁了一段距離,說遠不遠,只是恰好出現在了湘水一帶。
回過身去看,不遠處就是淮水水系。
而衛淵前方,已經能夠看得到湘山俊秀,看到這個時節的青蔥竹林,湘妃竹的竹葉之上有斑斑淚痕,隨風而過,聲音竟然隱隱猶如女子啜泣,而湘夫人廟宇就藏于竹林的深處。
衛淵駕馭水流從湘山對面的河岸處上了岸。
身上沒有一點水漬。
只是隱隱約約,能夠聽得到蒼涼壯闊的曲調,水面上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起了霧,更是顯得這歌聲曲調悠遠縹緲,衛淵倒也沒有就此離開,只是安靜看著這地方,看看倒是有什么把戲。
歌聲越來越近。
一會兒,就有一艘在吳楚之地經常能見到的船只過來,撐船的是個身材不高,但是看上去極為厚實的漢子,手臂粗壯,船上還有幾個乘客,一個是四十來歲的男人,周圍還有幾個年輕男女,看上去倒是文質彬彬。
船只在河岸邊靠了岸,那漢子笑呵呵地道:“客人,要不要渡江”
“今天湘夫人廟有個挺大的廟會,是祭祀兩位湘夫人的,挺熱鬧的,周圍人也都會去祈福,機會可挺難得的,可不要錯過。”
說著這一艘船已經靠了岸,那邊幾個乘客也頗為樂意看到有人能夠和自己同行,招呼道:“小哥兒你要是沒什么要緊事情,不如就去看一趟,下次要來,可能就得登上整整一年了。”
“是啊,湘江也不寬,過去一轉也就一兩個小時的事情。”
眾人盛情相邀。
衛淵笑了笑,沒有再拒絕,邁步走上了船,船身往下稍微沉了沉,很快就又浮在原來的高度,那邊有個年輕女子邀請衛淵坐過去,衛淵欣然落座,船家用常常的木桿輕巧地抵著岸邊,一點一推,小船就撞開漣漪和霧氣,往山那邊過去。
船夫仍舊唱著古樸的曲調。
那名看上去年輕,穿著白色長裙,踏高跟涼鞋的女子聽得入神,好奇笑道:“這是唱的什么歌啊,我以前都沒聽過,你們知道嗎”
她回過頭問同行的人。
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不大在意地道:“沒看那撐船的老哥這幅打扮,這大概就是他們老家的民歌小調兒之類的,下里巴人,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俗,十里不同音,咱們聽不懂很正常。”
衛淵平淡道:
“是楚地方言,唱的是屈原大夫的九歌,湘夫人。
高談闊論的男人怔住,有些尷尬。
又不服氣道:“你怎么知道的”
衛淵道:“楚地方言,準確地說,是楚地古言。”
他嘆了口氣,解釋道:“神州文字一脈相承,但是語言不一樣。這樣的古語,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
那中年男子覺得自己失去了剛剛話題中心的地位,覺得眾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個小年輕身上,順著笑道:“原來如此,我對這方言之類的倒是沒有什么研究,也沒聽出來這船家師傅唱的調子是屈原的九歌,不過啊,說起來這九歌湘夫人,你們知道這寫的是誰么”
“正就是我們要去的湘夫人廟里面祭祀的兩位了。”
“是傳說里面堯舜禹三位古帝里面,堯帝的女兒,也是舜帝的兩位妻子,傳說舜帝最后在外巡游的時候去世,這兩位癡情的女子就追著過去了,灑淚于竹,就是湘妃竹;她們兩位都自盡于湘水里,就是傳說中的兩位湘夫人。”
“娥皇,女英。”
“有一種說法,九歌里面的湘君和湘夫人,就是以舜帝和兩位妻子為原型寫的,所以啊,湘君和湘夫人在詩句的描述里面也一直都沒能相聚。”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看到那幾個年輕人都因為自己的故事而被吸引了注意力,笑了笑,又道:
“不過,堯舜禹說是代代明君,彼此禪讓,這也只是一種主流的說法,其實也還有其他的說法,比如,堯幽囚,舜野死嘛,就有人說,其實舜帝是禹帝所害,是古代部落里權利的更迭,只是裝飾以禪讓制的美名,其實啊,血腥殘酷地很,連帶著那兩位女子也是……”
自古以來,這種陰謀論總是能夠吸引眼球。
眾人都有些感慨的時候,篤定的聲音響起。
“這不可能。”
中年男人愣住,轉過頭看去,見到又是剛剛說話的人。
衛淵搖頭道:“禹不是這樣的人。”
中年男子道:“哦這個小兄弟,有何高見”
衛淵道:“高見談不上。”
“只是,禹鑄造九鼎,治理水患的各種軼事都證明了他是性格光明磊落的君王,在涂山時,天下諸侯國共聚于此,證明他有足夠的人望;他因為遲到,以及和共工聯系的原因斬了防風氏,則是為了立下規矩,恩威并施,這樣才能夠讓九洲的百族都聽從他的領導,治理水患。”
“最多只能夠說他是那種更為強勢的君主,但是卻不是會還是舜帝的人。”
中年男人咄咄逼問道:“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可能禹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中原共主。”
“畢竟只是遠古部落的首領,肯定有局限性的嘛,小哥兒你也別把這些古人看得太高,咱們要辯證地看問題。”
衛淵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在九州諸侯到涂山部結盟之后。”
“禹其實已經是九州實際上的首領了啊。”
“他當時當場殺了一個巨人族諸侯防風氏,其他那么多諸侯都沒表達什么不滿意,你為什么會覺得,這種威望,會沒法成了下一個中原之主的還是你覺得舜帝其實連這個都看不清楚”
中年男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憋出幾句話來,道:
“小哥兒你怎么稱呼”
“這些東西都有史料的支持嗎”
衛淵搖了搖頭,道:“沒有。”
“我的話,我只是個開了家博物館,所以稍微知道一點點。”
中年男人神色舒緩,取出一張名片,遞過去,略帶著一絲自矜道:
“鄙人梁玉成,正是在研究神州的古代神話歷史,尤其是這種神話歷史交界的地方,頗有些心得,我這說法,其實已經也有許多的史料支持,自古有很多史學家都對禪讓的說法有些懷疑。”
“小哥兒你有思考這是很好的,有機會我給你推薦幾本書,你好好看看,對你對那個時代的了解很有好處,呵呵,除了舜野死之說,還有的說法,是娥皇女英年紀比舜帝小很多,容貌很美。”
“禹王看中了兩位湘夫人的容貌,想要把她們抓住,所以逼得兩人跳了這湘江啊。”
衛淵道:“這個更不可能。”
中年男人語氣一頓,道:“小兄弟你又有什么高見”
衛淵想到女嬌,臉色古怪,道:
“照你那么說,禹是個貪色的人。”
“而在那個時代,舜帝都有兩位妻子,還是堯帝的女兒;可是鑄造九鼎,治理洪水的禹王功業更大,怎么會一直都只有女嬌一位妻子的這和你說的完全不一致啊。”
梁玉成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旁邊那年輕女子想了想,遲疑道:“可能,是禹王很愛女嬌”
衛淵張了張口,鄭重點頭,道:
“你說的很對。”
“我表示絕對的支持。”
湘江確實不算是多寬廣。
很快就到了對岸,那幾位乘客剛剛還說要和衛淵一起上岸,現在卻仿佛都忘記了這件事情,變成了木偶人似得下了船,走上岸去,動作一模一樣,而衛淵則是發現自己的腳下出現了兩道水形鎖鏈,困住了他。
船夫手中長長的木桿一點岸邊兒,整艘船再度朝著江心駛去。
霧氣越來越濃。
衛淵明知故問道:“船家,我還沒有下船,怎么就開回去了”
船夫藏身于霧氣中,轉過身來,獰笑著看著衛淵,道:“哦,你的話,去的地方不是這里,而是別處,放心,也是咱湘水夫人邀請你的。”說話之中,這身材低矮,胸膛厚實的男人就化作了一副奇形怪狀的模樣。
背后堅硬甲殼兒,原本握著木桿的手掌變成了兩個肥大的蟹鉗子。
低下頭,獰笑著道:“不過,是在江心里,不是在這兒,準備好了嗎,泉州的衛先生……”衛淵心道一句果然如此,慢悠悠地道:“要是我說不呢”
那蟹精不說,只是周圍的霧氣不知道什么時候消散了很多。
水面上鉆出來許許多多的水中精怪,手中都握持著兵器,加上周圍朦朦朧朧的霧氣,看上去很有些現實和幻想的錯亂感,船只往下稍微沉了沉,已經有精怪爬上了船。
其中兩只一左一右,便要夾著衛淵,這些精怪顯然只是當衛淵是個凡人,沒曾想到,靠近過來,還沒能看得清楚衛淵動作,就已經被直接掀翻到水里頭去。
那蟹妖一懵,眼見著衛淵不知道是從哪里掏出來了一個長條狀的東西,只道這是個修士,連忙伸出手要去搶奪,衛淵伸手握著這東西,五指微松,那蟹妖用力過頭,往后踉蹌一步,握不住那東西。
裹挾著白布條的長條狀物件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倒插在船只上。
蟹妖手掌刺痛,卻是心中大喜,一步竄到了那船篷旁邊,伸出肥大的鉗子,要將這把東西抽出來,卻只覺得一陣刺痛,而后,一道青色流光自衛淵袖口中飛出,飛入那長條狀物件之上,白色布條層層粉碎。
一柄八面漢劍錚然鳴嘯。
蟹妖怪叫一聲,步步后退。
旋即看到那劍鳴嘯,看到那劍劍柄之上,一只鐵鷹徽記緩緩浮現出來。
有浩瀚的鷹隼之音自記憶遙遠處襲來。
身穿墨色袀玄的男子,以及那伐山破廟而來的黑冰臺。
那是埋藏在最深處,最恐懼的記憶。
蟹妖身軀瞬間僵硬,它想要逃跑,但是在這瞬間甚至于連逃遁的力氣都沒有了,背后傳來平和的聲音,道:“把劍給我送回來。”
蟹妖僵硬舉起劍,低著頭。
鉗子感覺一松,那柄劍已經被抬起。
而后聽到衛淵道:“開船吧。”
蟹妖愣住:“啊”
抬起頭,瞳孔驟然收縮,先前站起的男子坐下,一層水波漣漪散去,在他坐下的時候,身上的襯衫化作了秦衣,腰帶以烈焰般的赤紅,一枚玉龍佩懸掛一側,秦代發髻,雙目漠然。
那柄八面漢劍,此刻看去也是秦劍模樣。
聲音在這水面上緩緩散開。
“既然兩位湘夫人盛情相邀。”
“那么……”
“大秦始皇帝麾下,黑冰臺鐵鷹銳士,執戟郎中淵,欣然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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