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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契和錨

  這是秦末時候,黑冰臺鐵鷹銳士淵父母唯一的遺物。

  在被彼時還未曾長大的天女玨救下后,淵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將這扳指分成兩半,在扳指上立下了大秦的契約,其中的一半自己保留,另外一半交給了少女,以作為約定的信物。

  但是在那之后,玨西上昆侖,云煙玉露。

  而淵東去,誅殺徐巿。

  大概率是因為霸王所留下的傷勢復發,倒在了路上。

  自此再不曾相見。

  衛淵也沒有想到,闊別兩千年后,會在這里看到當初的扳指,而且看著上面的紋路,這還恰好就是屬于他的那一半,老者在夢中似乎把他當成了來博物館看展品的客人,主動搭話道:“這個啊,這是秦代末年的東西了。”

  衛淵道:“秦代末?”

  老人捧著一杯茶,就像是給那些來往的客人講述故事一樣,笑呵呵道:

  “不過,這是我在年輕的時候,從一個倒斗的人哪里買來的。”

  “那些倒斗的人,都是有門有戶的師徒關系,代代把手藝往下傳。”

  “可不管怎么樣,賣古董的時候,他們只是想著得要多賣一點價錢,古董要提價錢,第一是要有年份,這是基礎,第二就是得要有逸聞傳說,沒點故事的古董,比起那些有傳說故事的,品質相仿,價錢上差了一大截子。”

  “李太白吟詩時候用的酒壺,蘇東坡下過的棋子,白居易聽的那一首琵琶。”

  “和一把同年代官窯里的東西。”

  “價錢上不知道要差幾倍。”

  衛淵道:“那么,這半個扳指,也有故事了?”

  老人神色一板,道:“什么扳指?”

  他語氣頓了頓,才鄭重道:

  “這是大秦戰虎紋半月戒。”

  衛淵:“…………”

  老人又笑道:“不過你說的對,這件古物也是有故事的,畢竟,大秦的咸陽城在西北,我們這里可是江南,客人你知道,這件寶物最后為什么會來到我這兒嗎?”

  “這,就是那個古董販子和我說的故事了。”

  故事的開始,是西楚霸王項羽。

  焚燒了咸陽宮之后,掠奪秦宮室的財寶,他卻還覺得不夠,盯上了天下第一位皇帝的陵寢,曾經有三十萬人去挖掘帝陵,但是最后還是敗下陣來,只是他們也不是一無所得,一只黃金鳧雁,從帝陵里飛出去。

  那只鳧雁速度很快,一瞬間就已經遠去。

  挖掘帝陵的時間太長,霸王有些懷念家鄉,謂左右言。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于是停止了帝陵的挖掘,但是后來沒有人見到過那一只鳧雁,時間一晃而過,秦末漢初,又到了新朝王莽,九虎將縱橫天下,而新朝轉瞬即逝,最后到了東吳大帝孫皓的時代。

  在晉取代魏的時候,原本忠于大魏的摸金校尉四下散亂。

  其中一名摸金校尉叫尹才斌,逃到了江南。

  他見到了往日的對頭夏炳武,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說取出寶物來贖自己的性命,這些寶物里面,就有一枚青銅扳指,當時是寶鼎元年的春日,尹才斌才取出了這扳指,突然聽到天邊有幾聲雁鳴。

  一只飛雁落下,去啄那扳指。

  帶著扳指,往北方飛去。

  兩人驚異地發現,這大雁居然是純金打造的,他們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大雁攔下,攔下的時候,大雁仍舊啄著那一枚扳指,并不放開,后來他們將此物獻給了當時的日南太守張善。

  張善從大雁上的文字,認出這是秦始皇陵之物,獻給了東吳大帝孫皓。

  聲音頓了頓,老人感慨道:“這些倒賣古董的,他們也真能扯啊。”

  “這黃金打造的大雁,為什么去啄一只扳指?”

  衛淵回答道:“也許,也許它認得這個扳指的主人。”

  而哪怕是已經過去了幾百年的時間。

  咸陽城的鳧雁,仍舊希望將當年的少年帶回去……

  老人訝異道:“這倒也是個解釋。”

  衛淵問道:“之后呢?”

  老者道:“之后,晉代的將軍杜預揮軍滅吳,黃金大雁被帶走,這個扳指不起眼,還缺了一半,最后也就流落江南,給那古董商找到,他還說,這扳指上的紋路,是一種咒術之類的。”

  “每個人,拿到這扳指后說的第一個承諾,都不能回避和拒絕。”

  “要不然的話,就會受到秦律的刑罰。”

  “而且更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是,只要完成承諾,這個扳指就一定會丟掉,有的是不小心繩子斷了,有的是遭了賊,更莫名的是,有的人睡了一覺,扳指就沒了。”

  “這種咒術還真是讓人頭疼,不是怕刑罰,主要是這不好保存。”

  是最后留下的大秦契約。

  衛淵道:“這是真的?”

  老人道:“我不相信,可是找到一些特別的朋友問過,確實是真的。”

  衛淵道:“那你怎么保存的?”

  老人喝了口茶,得意笑道:“這或許有點難,可是也難不住我。”

  “我許下的承諾是,把這扳指放在博物館里,希望能找到這扳指真正的主人,當找到真正主人的時候,扳指可以離開。”

  “這算是一個小小的邏輯漏洞。”

  “這是秦末時的工藝,它的主人恐怕早就已經去世了,沒辦法找到主人,我也按照承諾把它放在博物館里,希望他主人會來,不算是違背了契約和承諾,只是這承諾達成的一天遙遙無期……”

  “不,或許永遠都沒有辦法完成。”

  “這件虎紋戒雖然不起眼,但是其實是我這博物館里最好的藏品。”

  衛淵看著那扳指,突然起身道:“多謝了。”

  老者不解。

  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這個面容模糊的青年轉過頭離去。

  夢境緩緩破碎,衛淵從夢中掙脫而出,看著仍舊沉睡的老館長,伸出手,并指緩緩劃了一道符箓,而后讓這一道符箓緩緩破碎,化作了柔和的流光,將老者籠罩其中,這能夠溫養老者的身軀,彌補老者身體的一些損傷。

  衛淵轉身,走出夢境世界。

  進入了現實的市立博物館。

  他一步步地走到了館藏當中,屬于秦漢年間的那一部分。

  最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東西,伸出手,那博物館透明玻璃柜里的扳指緩緩亮起一絲漣漪,最后回到衛淵的手中。

  許敏中睡了一個很好的覺。

  本來吧,到了他這個年紀,身上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可是這次醒過來之后,卻沒有那種呼吸難受的感覺,只是覺得渾身通暢,一看外面,天才剛剛亮起來,約莫也就六點多,許敏中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坦,一邊琢磨著昨天那個奇怪的夢。

  一邊第一個打開了博物館,一邊開燈,一邊走過一件件展品。

  這是他這三十年養出的習慣了。

  走過宋明,走過隋唐,最后走過了秦漢。

  老者的視線突然凝固。

  他最喜歡的,那個年輕時最大的收獲,博物館里真正的典藏,那一枚秦代虎紋半月戒,居然就這么消失不見,而防彈玻璃柜子居然完全沒有被動過,老人愣了下后,腳步匆忙慌亂去找了博物館的監控。

  但是完全沒有收獲。

  取出鑰匙,打開了展柜,里面果然是空空如也。

  他看到里面一張紙,里面有文字,是秦隸。

  “契約已畢。”

  “多謝……”

  老者想到自己那個夢境,想到了自己自得的那承諾。

  ‘我希望扳指能放在這里,找到真正的主人……’

  他一下驚住,胡亂地擦過臉,沒有黔刑的痕跡。

  也就是說,戒指被取走,沒有違背最初的承諾。

  老者張了張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衛淵睜開了眼睛,他用一根繩子把這扳指串起來,當做是墜子帶著,然后把吊墜放在了衣服下面,第二天的時候,玨恰好過來,少女長發盤起,穿著露出腳踝的白色七分褲,和布料柔軟的上衣,腳上踏著一雙白色帆布鞋。

  似乎是覺得,紅繡鞋既然通靈,那么就不適合再在這一幫大老爺們在的博物館里,打算把她帶到花店,同樣,虞姬也有暫且把那位畫家大姐帶往畫室里常駐的打算,今天過來的時候,衛淵注意到少女腰間垂下一串裝飾用的流蘇。

  看到代表著西昆侖的白玉旁邊,有半枚鏤刻秦紋的扳指。

  行走時候,聲音清脆如鈴。

  衛淵裝作若無其事,隨口問道:

  “玨,這是什么?”

  天女沒有察覺什么,順著衛淵視線看過去之后,只是略有些懷念,笑著回答道:“這個?是我小時候一個朋友給我留下的東西,當時他約定,往后會來幫我一個忙,可是后來,我再也沒能見到他。”

  衛淵沉默了下,道:“我想,他肯定也很抱歉沒能幫到你。”

  玨搖了搖頭,坦然道:“這其實不重要的,只要我知道,他在起誓的時候是認真地的,就足夠了。我曾經聽人說過,人生百年,如同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可是即便是這樣,人一生也要尋找到自己人生。”

  “不過,不是那種虛無的廣大的意義。”

  “而是更具體的東西,百年雖然短暫,卻又漫長,而生命如同一張白紙虛無,需要尋找些什么東西,才能讓它固定下來。”

  “比如,只是比如,年少時是好友和父母,稍微長大些是抱負和思考,然后是妻兒至交,也或許還有世界的變動,有興趣,愛好,追求,這些的一切匯合起來,才能讓一個人的人生具體下來,是有實感的,而不是虛無,這些,可以說就是這個人的烙印。”

  她幫著洗買來的水果,雙臂的袖口挽起,露出白生生的手臂,想了想,道:“而我們,雖然壽命長些,但是同樣要找到這些烙印。”

  “比人更加地需要。”

  “因為我的本質,其實是昆侖的長風,如果不想要變化做那種無情無感冷冰冰的樣子,就要找到和人之間相仿的東西,找到我和人間的聯系,找到錨點和烙印。”

  “而這些,就是緣。”

  “承諾,友情,名字,難以忘卻的經歷,都是如此。”

  衛淵若有所思。

  這就是西王母帶著她們下山行走的原因么?

  玨注意到衛淵脖子上的墜子,沒能看到下面的吊墜,好奇道:

  “淵你怎么也買了吊墜?”

  衛淵想了想,笑道:“這也算是我和某個人的約定吧。”

  玨雖然好奇,也沒有追問,只是微笑把洗好的果子遞過去。

  衛淵隨手裝盤,衣服下面的墜子散發出淡淡的流光,而少女沒有注意,自己腰間流蘇里的扳指,也微有流光,碰撞昆侖玉,聲音清脆,兩個墜子自然偏轉方向,如同要匯聚合一——

  你去昆侖。

  我入東海。

  我說,

  我們他日定然重逢。

  縱山高水遠。

  縱歲月漫長。

  泉市里,很久才下山的小道士好好地玩了一圈。

  可是就像是周末和寒暑假最后幾天,總是過得飛快一樣。

  這一次難得的放松時間也很快結束。

  張若素已經連環奪命催了好幾回。

  水鬼給小道士準備了一堆的零食。

  衛淵親自把阿玄送到山上,只是這一次,衛淵卻背上了劍匣,特制的匣子分為兩層,一層是八面漢劍,一層是九節杖,是時候解決那所謂的太平道道主了,他登上白玉梯,路過蓮花池,老天師就在前面等著,看到衛淵這樣的打扮,神色微有詫異。

  “衛館主你這是……”

  “張道友,阿玄我給你帶回來了。”

  衛淵輕輕推了下阿玄的肩膀,然后道:

  “麻煩天師召集這個時代還存在的三洞四輔,道門玄宗。”

  “貧道尚有一事,要告知諸同道。”

  張若素深深看了一眼衛淵,臉上的神色緩緩莊重,道:

  “可。”

  衛淵轉身,大步而行,負劍下山。

  “太平道道友,此去為何?”

  “斬逆!”

PS:今日第二更…………四千字,感謝偷渡的非洲人萬賞,謝謝  當初是第一百七十六章,淵將遺留下的扳指分成兩半,玨一半,淵一半啊,玨的還好好的,可是淵當時只有不到半年的壽命,倒在路上之后,那扳指肯定會流落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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