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的紈绔少年,還有那些鬢角簪花的潑皮們都齊齊呆滯住。
而后一齊地起哄大笑起來。
畢竟,他們都只是覺得,這是這位江南大盜對于朝堂的御史隊伍的嘲弄,是對于這捕快的戲耍,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江南大盜一瞬間的緊張,眉目英武的少女捕快道:“想要娶我?”
大盜認真點頭:“是啊。”
“你做我媳婦兒,我給你買最好的胭脂水粉。”
“用你偷來的臟錢嗎?”
少女捕快毫不客氣。
手腕一抖,便是一招削劍式,那大盜站立不住,翻轉落地,可是那身法果然厲害,翻轉之時,居然如同鷂子翻身,長臂一伸,將那少女系在馬尾的紅色發帶拉了下來。
身法瀟灑利落,引來一陣陣叫好。
大盜亦是得意洋洋,抱拳左右躬身一禮。
那少女抬手拂過發梢,眉眼烈烈,手掌一動,那柄青鋒輕而易舉,竟是徑直將這紅色綢帶從中間斬做兩斷,收劍回鞘,劍鞘重重點在那大盜眉心,冷哼一聲,微微抬起下巴,像是江南驕傲的燕子。
“哼,登徒子。”
少女捕快轉身離去。
留下身后一片寂靜,還有呆滯的大盜。
“嘶呼……好像,確實是不一樣啊……”
“和江南的小家碧玉們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不知是哪家的紈绔子弟呢喃說出這句話來。
卻給那大盜聽了去,大盜大怒,提起老拳一陣揍。
“她是我的!”
“這是道上的規矩,我先看中的,招子都放亮些!”
于是江南道十八路綠林行當,全給這大盜揍了一遍。
最后鼻青臉腫的大盜把十八寨的大當家們踹翻在地,然后含糊不清地說了以上的話,而打從這天起,整個江南道的大小城池都傳著,那個六扇門累死累活捉不住的大盜,居然看上了一個身穿紅衣的少女捕快?
天底下還有這么個理?
這事情越穿越邪乎。
而這位南俠展昭的小師妹,總是會發現那個大盜的痕跡。
或許是被送上門來的胭脂水粉,甚至于是剛剛出爐熱乎著的酥皮糕點,但是等待那大盜的往往都是少女捕快凌厲的劍鋒和一卷卷卷宗,哦,對了,最多還有那一句咬牙切齒的登徒子。
“唉……你說,她為什么都不喜歡呢?”
“我送她花,送她點心,送她最好的簪子和綢緞。”
“她都不喜歡。”
金山寺的佛塔上,大盜雙臂枕在腦后,翹著雙腿,嘴里咬著一截柳枝,旁邊的僧人雙手合十默念金剛經,聞言睜開雙目,想了想,道:“那你不若送她些真正讓她喜歡的東西?”
“真正喜歡的東西?”
大盜若有所思。
恍然大悟,拍了拍那和尚肩膀,道:“你真聰明啊。”
“難怪能夠領悟佛法,對了,你上一次怎么說來著?”
“佛法如何?”
僧人無可奈何,只是看著天上云氣舒展,想著自己已經將雄黃酒給了那位許家施主手中,眼眸平靜,這一次回答道:
“佛法,在人心之間。”
次日。
一身紅衣的少女捕快推開門,狐疑地左右看了看。
沒有看到從北山摘來的鮮花。
很好。
推開門,桌子上也沒有天味齋剛剛出爐的糕點,更沒有什么花花綠綠的綢緞和胭脂水粉,少女這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周圍的捕快對于這年少的少女沒有什么異議。
這可是南俠展昭的師妹,再說了,當今官家性格寬容仁厚。
出一位前無古人的女捕快也不是無法理解的事情。
他們翻閱著這一段時間的卷宗,包拯所過之地,基本都會把過去的陳年卷宗都翻出來重新地去看去修訂,他們很快鎖定了一個曾經在年前犯下大案,結果流竄在外的目標。
“很難抓了。”
老皂吏抓了抓胡子:“這種坐下大案子的,都恨不得爹媽生了四只腿,早就跑得遠遠兒的了,要是沒能在案子事發的時候給抓了,就很難抓得住了。”
少女劍眉皺起。
她很想要說,這也必須要捉住,可是她也知道,包大人和師兄只是巡游百官,不可能在這里待太久,可是就這么放過,她心里也不喜歡,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
捕快狐疑開門,而后大喊起來,踉蹌后退幾步,差一點一屁股坐下,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少女捕快眉梢揚起,按著劍大步走出來,卻看到了一名大漢被捆起來直接扔在門口,看其模樣,正是通緝的犯人。
身上穿著的,已經是蘇州綢緞的衣服。
嘩啦一聲。
少女眸子瞪大,看到捕快房門前橫梁上,倒垂下一個人來。
大盜坐在橫梁上,膝蓋彎卡著衡量,搖搖晃晃倒垂下來。
“喲,玨捕快,早啊。”
少女后退一步,抬手按劍,兀自有些不敢置信。
“你把他捉來了?”
“是啊,這老小子跑得倒快,可怎么能贏得過我?俗話說,江湖上走,靠得是朋友,我朋友多,一早就守著他,最后就把他拿了。”
紅衣少女看著這大盜洋洋得意的模樣,咬牙切齒。
“這里是府衙重地。”
“是是是,府衙重地,不能輕易進來。”
大盜搖搖晃晃一下重新站穩,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朵花:“蘇州寒山寺后山的花,送你咯。”他靈巧地躍起,伸手一攀,就已經飛身上了屋頂上,少女低下眸子,突然那大盜的腦袋又冒出來,嘴里咬著柳枝,道:
“今日怎么,不說登徒子了?”
少女忍無可忍,拔劍出鞘。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面,整個江南道犯下案子的人都覺得提心吊膽。
也不知是那個殺千刀的惹了那大盜。
現在他不送美食和綢緞了,每日里都抓一個通緝犯送到府衙去,大概就是隨機抽取一個幸運通緝犯當做禮物,現在和府衙看門的皂吏都混得熟悉了,今日早上甚至于去那邊吃早茶了。
世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大概就是這樣,此地的卷宗也已處理。”
“還剩下些許事情。”
少女捕快向包拯和師兄交代卷宗,包大人喝酒和旁邊的公孫先生低聲交談,那邊南俠展昭快步走來,低聲道:“玨師妹,你似乎和那盜淵走得有些近了,難道你真的打算……”
少女皺了皺眉,道:“師兄怎么如此想我?”
“如何詔安此人是你們的事情,怎可以女兒家大事做兒戲?”
語氣嚴厲凌厲,而后才稍有緩和,道:
“我只是覺得,此人似乎并非是如同六扇門的那些大人口中所說的那樣。”
展昭笑起來:“本來就不是。”
少女捕快夜里在屋子中看書,和尋常女兒家不同,她是能讀得詩書的,回憶這些時日里面那捕快所做的事情,對于此人的成見倒是也似乎變得稍微小了些,也或許,此人所作所為,那大盜之名,也是別有緣由,畢竟坊間也多有流傳俠盜之名。
她讀了幾頁詩書,吹熄了燈,合身睡下。
可才不過是半個時辰,就聽到夜里一陣陣的聲音。
似是有人吵鬧,有人追逐。
少女猛地睜開眼睛,聽到了風中傳來的喊叫聲,那是捉賊,她一下躍起,穿上勁裝,把劍握在手中,推開門來,借助星光,能夠看得到一道身影靈巧地在臨安府的屋檐上縱躍,月色下看得真切,那正是才稍稍改觀的大盜。
果是大盜秉性!
少女禁不住冷哼一聲,握著劍,雖然在握劍的瞬間,她有一種沖動,自己似乎握手,就能夠操控流風,但是她還是握起了自少年就學習的劍,而后躍出屋子,展開身法,追著那大盜身影。
可正當她以為這大盜要帶著這一筆巨款做些什么的時候,卻發現他直奔向了臨安府偏僻些的地方,這里遠不如中心區域的繁華,入夜之后,城池中央的府邸里,多有燭光點點,仿若繁星,大而粗,質地細膩的蠟燭罩在燈罩里面,能夠把地面照得通亮。
而這邊卻很是寂靜漆黑,仿佛來到了野外,是舍不得點燭的人家。
她看到那大盜伸出手指,將銀子剪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后屈指彈入那些窮苦人家,一路行一路走,玩得不亦樂乎,最后將盜來的財物全部都消耗一空,盤坐在臨安府邊緣處的老樹上,懶洋洋地道:“跟了一夜了,出來罷。”
紅衣少女想了想,把劍歸鞘,然后從藏身處走出來。
“這不是玨捕快嗎?”
大盜懶洋洋的。
少女捕快道:“劫富濟貧?”
“個人愛好。”
“為什么藏在那些角落里?”
“這樣他們會覺得這是自己丟了的,而不會有自己被救濟的感覺。”
大盜一攤手:“黎民百姓也是要臉的。”
少女捕快沉默了下,道:“可是你劫富也是在盜竊,是觸犯大宋刑律的。”
“嘖,我只是把他們該吐出來的東西拿回來罷了。”大盜雙手枕著腦后,回答道:“你看看這些百姓過得什么日子,他們勤勤懇懇卻只是這樣,這還只是在臨安府,若是到各處的村鎮里看,土地兼并之事有多少?這大宋朝哪一位公卿不占有千傾的土地?”
“你們只保護這些公卿豪商,卻不顧黎民百姓啊。”
“富者有彌望之田,貧者無卓錐之地。”
“你們捕快沒法做的事情,我自也可以去做,至少,我還有一身的本領,還有一柄劍。”他一各挺身做起來,漫不經心地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來:“對于那朝堂上的袞袞諸公來說,諸位相公,還有那位官家才是這大宋根本。”
“可是對我這江野大盜而言,他們算是個屁,這江南的每一處風景,那賣炭老翁,販花的小姑娘,那做湯餅的小哥兒,這些才是大宋,這才讓我覺得,這大宋朝的日子,也是有滋味的。”
少女捕快張了張口,有些無法反駁。
這些也是包拯曾多次痛憾之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可你一個大盜,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
大盜怔住。
好一會兒才遲疑道:“我也不知道。”
失去記憶,性格翻轉,也只是從光明正大的臥虎,化作了黑夜中的利劍。
哪怕忘記一切,甚至于忘記我,可至少我一定也會找到你,而最終他也只是搖了搖頭,道:“想做就做了,不說了,咳咳,玨姑娘,今日風月無邊,良辰美景,你我在此,不若你……”
“想都別想!”
少女劍眉揚起,斷然拒絕。
大盜撓了撓頭。
“一點機會都沒?”
“除非你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
本來是打算讓對方知難而退,可誰知那大盜卻突地大喜,拍手道:
“摘星星是吧!”
“那好,三日之后,還是這里,我給你看!”
“你……”
還不等少女捕快說話,那大盜便腳尖一點,飛身遁去。
三日之后,少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雖然知道,肯定不會做到,可要是萬一呢?要是萬一呢?這讓她心神有些恍惚,路過道路的時候,連周圍人的交談都沒有來得及聽。
只是聽說,似乎有一家很有名氣的藥鋪今日關門,有小道消息說,聽到了許大夫的慘叫聲音,只是那位美貌的婦人卻只是說夫君身體不適,今日夜間,她遲疑許久,明明已經合身睡下,最終卻還是起身。
“哼,看他能做些什么?”
持劍飛身而出,到了當日見面的地方。
等了一夜。
今日,這大盜始終沒能出現。
大約明天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