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抵達那爛陀寺的時候,得到了最大規模的歡迎。
在跋涉了足足四年之后,游俠兒也已經二十五歲,至于玄奘,他已經三十二歲之多,而作為對他的歡迎,整個那爛陀寺鼓聲震天,前所未有的歡迎儀式,是為了來自于遙遠國度的僧人。
“……真是夠威風的。”
陳淵抱著劍,嘆息了一聲。
旁邊的石盤陀肯定地點了點頭,經歷了足足三年多快四年的跋涉,他都三十八歲了,多少是沉穩了許多,對那游俠兒暫且不說,他現在對于玄奘已經是五體投地了,能夠和高昌國王成為兄弟,讓突厥可汗派兵護送。
還一夜之間讓一個國家國王改信的怪物。
石盤陀都懷疑往后會不會有比他還生猛的和尚了。
大概再也不會有了啊。
一般和尚,最多是猛,要么就是強。
這個和尚,是又猛又強。
而陳淵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玄奘的光頭,開始沉吟思索晚飯。
石盤陀擔憂道:“咱們在這異國他鄉的,該不會被欺負吧?”
“他們敢!”
游俠冷笑幾聲,背后的那一把劍開始低沉的鳴嘯著,很好,這把劍一直都是玄奘給他磨的,不知道為什么,反正越來越順手,要是哪個不長眼的和尚欺負過來,休怪他長劍之快了。
不過很遺憾,游俠沒能得到展露手段的機會。
玄奘得到了最高程度的禮遇。
在一萬多人的那爛陀寺,想要入內的僧人都是一地的大才,否則的話,甚至于會被掃地僧給攔住,這里不只是在研究佛法,包括了民間的經典,甚至于還有術數和醫學。
而在一萬多人里,玄奘一來便是最高的十人之一。
他在這里呆了五年。
那個時代佛法早已經開始沒落,各種傳說駁雜不清,反倒是婆羅門教盛行,所以哪哪兒都說有這是佛祖曾經來過的地方,這是佛祖曾經悟道的地方,怎么說,一句話,誰能吹牛逼誰最厲害了。
本地人都不信。
就騙外地人的。
“全都吹牛的我跟你說。”
某一日石盤陀滿臉不爽,拍著桌子大罵:“我花了錢,請他們喝了酒,這幫崽子們才告訴了真相,什么這是佛祖頓悟的地方,都扯犢子,騙人過去參悟,然后就收錢。”
陳淵訝然:“是假的嗎?”
石盤陀道:“當然是假的,猴子……不,我是說,咳咳,淵。”
“不相信,你問他?”
他指了指桌子上另外一名僧人,后者很尷尬地點了點頭。
可是陳淵很疑惑。
而玄奘同樣疑惑。
兩個兄弟彼此對視了下:“原來是吹牛的嗎?”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寫實的呢。”
“我也以為是寫實的來著。”
“不過這樣就很正常了。”
“是啊,難怪我花了足足一個多月才頓悟了。”
“原來是吹牛的啊。”
“難怪如此。”
游俠和玄奘面有恍然。
“就是,你花了一個多月才頓……”
石盤陀順口接了話茬子,然后面色一點一點僵硬。
你咋么了?
旁邊的僧人更是一口飯差點嗆死,劇烈咳嗽個不停。
游俠撓了撓頭,道:“我沒說過嗎?”
“我們老家在這些事情上,比較習慣寫實。”
玄奘面色溫和地回答道:“不過我覺得,就算是吹牛,應該也有些有趣的地方,總不能全部都是吹牛的,應該去一去,畢竟是佛祖當年走過的地方,雖然說是有傳說夸大的成分,可是佛祖能做到,那我肯定也能。”
石盤陀嘴角抽了抽,陷入一種茫然里。
神特么寫實。
你們大唐人的腦子里面到底住著些什么玩意兒?!
寫個鬼的實……鬼都不信。
不行,鬼不行,那和尚一巴掌就超度掉了。
石盤陀陷入自我糾結里面。
而旁邊的僧人卻已經頭皮發麻,目瞪口呆——
什么叫做佛祖能做到,你也能?
那里面可是還加了不少傳說來著啊!
可誰都不知道,那來自于神州的僧人溫和地表達了自己意愿以后,順著神話級別的佛祖悟道軌跡,然后施展了老本行,花了三年時間,把當時的佛國印度七十多個國家走了一遍。
那是佛教最后的余暉時代,那爛陀也是最燦爛的時期。
而當時的佛門辯論,極為地殘酷,失敗者要么歸入勝利者門下做為弟子,要么就直接割了舌頭,以表示這輩子再也不談論佛法,而唯獨真正佛門修士才能凝聚出的舍利子,更是極為鄭重的寶物。
那個時代,玄奘曾經代替那爛陀寺的主持出戰辯論佛法。
最后沒有人挑戰的地步。
玄奘很遺憾地嘆息。
陳淵古怪問道:“怎么了,比完了嗎?”
來自神州的僧人有些無聊地點了點頭:“是,比完了。”
“沒有人挑戰我了。”
“為什么?”
“哦,這個啊……”
僧人撓了撓光頭,道:“他們現在都是我的弟子了,肯定沒法比啊對吧。”
陳淵:“…………”
兩個法派的所有人都變成了他的弟子,歸于玄奘門下。
而后世的人只知道玄奘帶回去了大量的佛經,其實除去了這些佛經,還有足足七座能夠當做流派鎮派之寶的佛像,以及佛門真修所化,足足一百五十粒舍利子……
沒有人問和藹可親的玄奘法師。
這些玩意兒是怎么來的。
或許是那個時代的佛國僧人太慷慨了,連鎮派至寶都能送給玄奘。
一定是這樣的。
總不能是玄奘法師辯論佛法,直接挑翻了一個個佛門流派以后得來的吧,哈哈哈,這怎么可能?
而時間回到了玄奘出發的那一天,陳淵百無聊賴地留在了那爛陀寺。
卻聽說石盤陀被人攔住了,據說還有各種嘲弄大唐和玄奘的事情傳出來了,本來就無聊到極限的陳淵大喜,然后拎著劍就跑出去了,去了的時候,已經四十余歲的石盤陀被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陳淵本來興奮的面容微微冷了下來。
踩著石盤陀的,是個極為雄偉的男人,他帶著挑釁的微笑看著陳淵:
“你就是那個唐人的隨從嗎?”
“聽說那個中土的僧人有著很大的智慧,只可惜我沒有見過,不過你們東方有近朱者赤的俗話,我看你也不過如此啊。”
石盤陀大聲喊道:“猴子,快跑!”
“他是……”
只可惜,石盤陀的話沒能說出來。
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游俠兒手腕一抖,那柄劍直接連鞘飛出去,將兩名臂膀粗大的護衛給直接撞退,而后猛地跨身往前,身如猛虎,腳步踏在地面上,脊柱微微抬起,右臂隨之跟了出去。
這一招猛烈的可怕。
在石盤陀生無可戀的注視下。
那名雄武的男子右眼眶重重吃了一拳頭,哐啷一下倒飛出去,那一瞬間,整個街道似乎都安靜下來,或者說安靜地可怕,而后游俠兒牢牢記住了街頭斗毆的要點,直接翻身過去,捏著拳頭,照著對面兒腦門上就是數拳。
那雄偉男子大怒,也隨之出拳還擊。
一場酣暢淋漓的街頭斗毆。
最終大唐長安游俠兒,洛陽不良人永恒的噩夢還是略勝一籌。
他只黑了一個眼眶。
那雄偉男子的兩個眼眶都黑了。
留下一句:“你等著!”
帶著隨從離開,雖然說盯著兩個黑眼圈,不過他走的時候還是氣宇軒揚的,倒像是打贏了似的,游俠兒啐了一口,然后把倒在地上的馬匪拉起來,后者面色蒼白,道:“那是個達官貴人啊,我們惹麻煩了。”
“達官貴人又如何?”
游俠兒冷笑道:“是他先動手的。”
“你雖然有胡人血統,可說起來,也算是我大唐瓜州人士,大唐子民在外面受欺負了,怎么能就這么眼巴巴地看著?當然得要好好地收拾回去,管他是誰,找打不誤!”
游俠得意洋洋。
而那雄偉男子之后居然又來了,不過這次是比劍術。
游俠來者不拒。
靠著一身西行磨礪的武藝,勝多敗少,這一路走來,足跡跨越多少國家,他將這個神秘不曾消亡的時代,親眼目睹了一百一十多個國家的秘傳,五萬里西行融入劍術之中,鋒芒畢露,多出許多的積淀。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又有幾個劍客,曾跨越八百里大漠,無邊草原,又以五千米雪山入劍?
一來二去,三年時間里面,倒是混得熟悉了,后來才知道,這雄偉男子是個劇作家,尤其喜歡那些情情愛愛的故事,后者最得意的一出戲劇叫做《鐘情記》。
大概就是,王對一名侍女一見鐘情,結果王妃很嫉妒,就暗中折磨這侍女,而后來才發現,這侍女不但是一個公主,甚至于受到了神靈的庇佑,誰娶了她就能夠一統天下,更是王妃的侄女,于是王就娶了這個侍女,一家人和諧美滿。
陳淵聽完這個大胡子的故事之后,滿臉吃了蒼蠅的表情,在后者期待的注視下,勉強道:“這……還行,主要你不是王,也幸虧你不是王,要不然我一定覺得,你腦子有包,鐵定是看上你王妃的侄女兒了。”
“而且這家伙絕對相當害怕自己的王妃,只能在故事里過過癮。”
“你說他慫什么?”
結果換成了得意洋洋的大胡子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
游俠兒仰脖喝酒。
注意到了大胡子好友古怪的目光,一揚眉毛。
“怎么,被我說了自己喜歡的故事不爽,要不然打一架?”
大胡子從牙縫里擠出來了文字:“打!”
兩人打了一頓。
最終大胡子再度敗北,嘴里操著整個印度七十個國家的罵人俚語,氣憤離去。
而這日子本來應該就這么過去,只是等到玄奘回來的時候,被一統了北方印度的戒日王邀請,而且極為奇怪,居然還邀請了一直以來被認為是玄奘護衛的游俠兒,游俠雖然不解,但是還是去了。
畢竟這個戒日王幾乎是整個印度最大的英雄,氣勢如虹。
大有一統印度的趨勢。
當然,更重要的事情是,他也是那爛陀寺的金主。
游俠兒喝的酒都是這家伙的。
可是當日見了面,游俠居然看到了自己的大胡子好友,而后那大胡子好友更是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王位上,這讓游俠目瞪口呆,而大胡子則是極為酣暢淋漓地大笑著,相當滿意那家伙的表情,事實上他真的很有劇作家的天性,喜歡這些如同故事一樣的經歷。
戒日王,古印度歷史上最后的英雄。
最后一個由印度本地人統一了大部分印度區域的王者。
17歲就登基,六年時間,人不解甲,象不卸鞍,東征西討。
而后登基為皇帝。
此刻的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終途,更不知道自己去后,一千四百年間,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硬生生沒能出現第二個如自己一般的人,從不曾獨立,始終被征服,若是知道此事,他大概根本沒有辦法閉住眼睛。
而此刻,他只是大笑著展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在和陳淵,以及玄奘徹夜長談之后,表達了對于大唐的向往,并且當即派出了使節前往長安結盟。
“你們有誰想要見一見自己的好友嗎?可以讓他一同過來。”
戒日王如此詢問。
玄奘搖頭,而陳淵則是遲疑了下,道:“我有個好友,叫做王玄策,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空閑,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是有作為外交臣使的器量的。”
“好!”
戒日王很痛快地同意。
在給大唐的文書上,寫著聽聞有王玄策之人,希望來此。
之后王玄策果然出使此地。
并且在他第一次出使來到戒日帝國的時候,和戒日王頗為投緣。
而在第一次和玄奘還有陳淵見面的這一年,晚宴過后,戒日王拔出了自己的劍,扔給了陳淵,后者好奇看過去,看到了劍鋒上細密的紋路,散發出明顯的灼熱神性,若有不解地看向戒日王。
戒日王微笑道:“這是我的劍,戒日的名號,便是持戒的太陽神。”
“所以這把劍,是受到諸神祝福的,我將這柄劍交給你。”
“你將會是這一柄太陽神之劍的主人,持拿此劍,足以號令諸神。”
“作為交換,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佩劍,朋友。”
這是很多國家朋友和朋友,戰士和戰士之間的禮儀。
況且,戒日王在此,這柄劍也沒有什么用,更不可能號令諸神。
只是作為朋友的禮物而存在。
戒日王希望以此來表示,他們之間的友誼,并不會受到身份的影響。
游俠兒反手取出了自己的佩劍,拂過劍鋒,遞給了戒日王,兩人相互交換了佩劍,游俠兒的唐劍放在了戒日帝國的王宮,而那柄幾乎是直接以古代神性鑄造的戒日劍,被隨手放入了牛皮劍鞘里面,而在他回憶起這一幕的時候。
西昆侖里的衛淵手指微微動了動。
一縷氣息溢散出去,而后順著西昆侖的背面,滾滾而下。
古印度某處封印里,沉寂千年的赤色火光隱隱亮起一縷。
而后,玄奘想要返回神州。
他們也面對著整個西行路上,最后也是最盛大的威脅和狂歡。
PS:今日第三更…………
戒日王,真正印度本土的最后的英雄,一統北印度,甚至于有席卷整個印度的可能性,和王玄策第一次見面,第二次他來的時候,戒日王去世了。
明天大唐篇應該就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