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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還你一個名字

  少年駕馭牛車,那只老牛很老實地邁開腳步,速度越來越快。

  如同腳下生出云霧一般飛快追了上去。

  子路略有些擔心地望著那前方,提著劍詢問道:“那個叫做玨的孩子很有些神異,來去如風,就只讓他一個人去,可以嗎?”夫子重新坐下,微笑著讓他也落座,道:“無妨的。”

  “除了他還有誰能追的上呢?”

  “哪怕是我的腳力能夠跟得上那孩子,卻也無法讓她折返回來啊。”

  那位寬和溫厚的神將收回視線,帶著歉意道:“抱歉,她許久沒有見過生人,在山上呆著的時間太久了些,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請允許我們去尋找娘娘。”

  夫子微笑頷首。

  然后繼續沒有吃完的飯菜,順便等待著真正客人的抵達,只是很快的,再度抵達的并不是預料中的客人,而是另一位高大的男子,身上穿著尋常的布衣,卻透露出一種勇武的氣魄。

  一過來就憤怒地道:“玨在哪里?!”

  夫子正要開口,那男子一拳砸在他的桌案上。

  飯菜都灑落了一部分。

  子路皺眉。

  夫子溫和客氣地解釋了原因,道:“丘已派遣弟子去追尋,閣下且稍安勿躁,而今丘的弟子已經尋到了那孩子,正在往回帶回來……”

  那神將氣勢逐漸緩和下來,旋即記起自己來這里的目的,轉而怒道:“我卻不管這些!”

  “便是你將玨嚇了一跳?”

  “我昆侖之臉面,老匹夫,安敢如此?!”

  他再度地直接一拳砸下,毛里毛躁,本是要給眼前這老頭一下教訓。

  可不知怎么的,本來沖著那老者身上去的拳頭,就砸在了桌案上。

  飯菜灑落。

  夫子臉上的和煦神色緩緩平復。

  對方的敵意已經很清楚了,子路也站起來。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遇到事情,可以退一次,以此為禮,需要退第二次嗎?

  不需要。

  如何處置呢?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神將冷笑著看著前面的對手,環顧一周,除了個老頭子,有像是個馬車夫的,又像是個書生的,有像是個農夫的,也有像是個商人的,像是個家族官家的,區區一幫子歪瓜裂棗,也敢于和天神動武?!

  祂傲慢地施了一禮,道:“聞君大名,今日,何以教我?”

  等到牛車再度地驅馳回來的時候,那容貌許久不曾變化的少年被告知:“你現在是更高一級的師兄了,來,認識一下,這就是新的弟子了。”

  子路笑著咧嘴指著旁邊鼻青臉腫的高大男人。

  “來,叫小師弟。”

  男人,或者說這位昆侖武神正坐在那里懷疑人生。

  剛剛他看到了什么?!

  那幫車夫,管錢的,書生,還有一看就是農夫的家伙們。

  為什么會那么兇殘?

  一幫人獰笑著殺上來的時候,讓他回憶起來了天上星辰墜落般的感覺,這不是錯覺,因為很快,就有物理意義上砂鍋大的拳頭朝著他左眼眼眶砸了下來。

  農夫樊須正在幫忙給他治傷。

  “你是種地的?”

  “啊,是啊。”

  “那你為什么這么能打?”

  “不,我不能打啊。”

  曾經三次問夫子什么是仁,而因為自身所修的境界,得到了三次不同回答,多次詢問夫子該怎么種地的憨厚男子理所當然地道:“我一點都不能夠打,只是在老師的教導下,粗略地懂得了六藝而已。”

  他的神色憨厚。

  像是個種地的,也確實是個種地的。

  后世的農家有兩派,一派是宣揚自己得到了神農之力。

  另一派是抒發重農重稼思想。

  而第二派幾乎直接受到他的影響。

  而這個相當憨厚的男人,曾經在齊國伐魯的戰斗里,充當先鋒大將。

  率領左師直接把齊國軍隊給摩擦掉。

  甚至于連魯國公都驚嘆問你,你為什么這么會打仗?

  答:夫子所教導。

  神將嘴角抽了抽。

  看向旁邊那個一看就很精明會管賬的男人。

  被夫子認為能夠管理千乘之國財政的冉求笑瞇瞇地回答道:

  “我也不能打的。”

  同樣在齊國伐魯的戰斗里,他率領步兵持長矛沖鋒的戰術大敗齊軍,并且作為管理財政的文官,直接帶頭沖鋒,旁邊名為詹臺滅明,曾經渡河的時候一劍斬龍的書生擦拭著劍,遺憾道:

  “我輩儒生的應有水準而已。”

  “老師始終覺得我還不夠,常薄吾。”

  名為曾參的青年道:“沒有什么,遠不如大師兄。”

  有曾子殺人的典故。

  雖然只是謠言,其實是在說人言可畏,但是連慈母都跳墻而跑,毫無疑問,雖然是個誤會,但是這也代表著,他的母親相當確認,自己的兒子具備當街殺人后在追兵圍剿下脫離的彪悍戰斗力。

  一身商賈模樣,卻周旋于齊國,吳國,越國和晉國之間,腰佩魯、衛兩國相印,后辭官于曹魯之間經商的端木賜思考著什么問題,隨口道:“吾?賜不過是會老師所傳授些許六藝強身健體,不過如此。”

  只有揚眉的子路咧嘴笑,得意洋洋道:“我,我確實能打。”

  在這神代瀕臨末期的時代里,子路留下了很多的傳聞。

  譬如子路殺虎。

  孔子嘗游于山,使子路取水,逢虎于水所,與共戰,攬尾得之。

  意思是子路取水的時候遇到一只老虎。

  子路拉著老虎的尾巴把老虎殺死了。

  基本上,一個人拉著老虎的尾巴,想要把它弄死,只有一種姿勢。

  總之那神代老虎死得凄慘。

  問題是弄死老虎后,子路拍拍衣服,繼續帶著水回去了。

  神將捂著眼眶,心里怎么也想不清楚,為什么人間會出現這么多戰力兇悍的存在,這些隨侍的弟子,每一個人的實力都比自己稍強些,但是近戰使用沉重寬厚的劍,遠戰的射術很強,幾乎沒有弱點。

  這不奇怪,畢竟這些弟子的射術直接傳承自夫子。

  五個標準,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其中白矢要求箭矢洞穿目標,箭矢的頭必須發白,代表著力量足夠。

  第二個要求,參連,前放一矢,后三矢連續而去,矢矢相屬。

  更不必說其他。

  “夫子認為,讀書人必須要有強大的體魄,如此才能夠去思考,除去了宰予,他的身體很差,白天都需要睡覺,夫子也只能夠嘆息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身體如同木材,宰予的身體已經如同朽木一般,縱然是夫子這樣的人也無法再雕刻苛責他了。”

  子路隨意教導自己新的小師弟一些儒家規矩。

  而這句話的意思是,除了宰予這樣身體虛弱的人,儒家弟子都要懂得六藝,有著強健的體魄,以負載自己的學識,身體和智慧從來不是要分開的。

  子路轉頭看向那駕馭牛車的少年,笑著道:

  “不過,師弟你還真的做到了啊,哈哈。”

  “這個孩子真的答應和你回來。”

  那個名為玨的小姑娘神色冷淡下來。

  當然,在看到夫子的時候,下意識往左邊一步。

  藏在了御者少年一側。

  是一種面不改色的慫。

  又乖又慫。

  子路微怔,旋即放聲大笑。

  約莫是這一日的晚上,終于,真正的客人在那位溫厚神將的帶領下回來了,那是一位雍容的女子,看到昆侖的神將被夫子的諸多弟子們胖揍,西王母眼底神色不知該如何。

  而后看到了那駕馭牛車的少年。

  最后和夫子見面,在簡單的詢問和閑聊之后,夫子注意到了西王母的視線,詢問道:“您認識我這個弟子?”西王母平淡道:“夫子放心,我不打算帶走他,我反倒是希望你教導他。”

  “他原本是陶匠,生于天地,行走于荒野之中。”

  “沒有人教導過他,讓他自由得生長,目前看來雖然還不錯。”

  “但是……我擔心他以后會被一些錯誤的觀念所裹挾。”

  “以后……錯誤?”

  夫子若有所思,道:“是擔心他學壞?”

  西王母道:“確實,但是他此人性情過于剛直,聽聞夫子溫良恭儉讓,我希望你也能告訴教導他,溫良恭儉讓是什么,讓他也學會溫良恭儉讓。”

  雍容女子的語氣輕松愉快。

  她覺得夫子肯定會答應她,而且,只要一想到原本那人變得溫良恭儉讓,是個和煦書生,她就感覺很愉悅,但是出乎于預料,夫子居然毫不猶豫地就斷然拒絕了她。

  “他是我的弟子,我不會這樣教導他。”

  西王母道:“哦,不將他教導地像是你這樣嗎?”

  老人和藹回答:“天下多出一個模仿丘的癡人,卻少了一個鮮活的孩子,這不就是一個悲劇嗎?好比如同子路那樣的人,你要讓他如同顏回那樣溫良恭儉,這是絕不可能的,讓子貢那樣精通于言語和周旋的人,如同子路那樣的勇敢,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樣子路將會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而子貢也會痛苦。”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上天賦予他的秉性就是他的天性,遵循著他的天性那就可以稱之為是他的道,而順著這一條屬于他自己的道路去前進,那才是教化啊。”

  夫子地解釋了中庸篇開篇的三句話。

  而后毫不客氣地反駁西王母,道:“所以,你要我教導他溫良恭儉讓,是讓他扭曲他的天性,背離了他所應該走的道路。”

  “那不是老師應該做的事情。”

  “我已經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孩子的性格就像是南山之竹,尖銳筆直,只要砍伐下來,就能射穿犀牛的皮甲,我不可能去讓他學會圓滑,那就像是讓一柄劍去做衣服上的飄帶一樣,說實話,他也不是這個材料!”

  “就像是如果傳授他的話,我不可能傳授給他《易》。”

  “他大概率是學不會的。”

  老人揶揄了下自己的學生。

  西王母皺眉,道:“那你打算如何教導他?”

  夫子回答道:

  “用禮和義去作為箭矢的羽毛,以智仁勇磨礪他的鋒芒。”

  他撫琴低吟以做回答:

  “南山有竹,不柔自直,斬而用之,達于犀革。”

  “吾當栝而羽之,鏃而礪之。”

  “使其入之愈深。”

  我將會讓他越發剛直,越發地凌厲。

  讓他擁有足以洞穿盛世和亂世的筆直意志。

  和絕不會迷茫的內心。

  這才是老師。

  西王母張了張口。

  不知為何,總覺得似乎經歷了眼前這位老人的教導,那個曾經就性格很直接的陶匠會變得更加倔強和頭鐵,或許其他的人無法做到這一點,但是不知為何,作為昆侖主神的西王母能夠真切感知到。

  眼前這個老者,是真能把那陶匠轉世的性格秉性引發到最高程度的。

  也是最純粹的程度。

  仁義禮智信勇,鑄造其天性。

  搞不好千年萬年后,那小家伙性格還是筆直如同箭矢。

  無論經歷多少亂世,仍舊凌厲地貫穿時代。

  因為引導這天性完善下來的人,叫做孔丘。

  西王母無可奈何,看著那仍舊有些木訥的少年,突而開口詢問道: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道:“我是在路上被老師撿到的,無名無姓。”

  “無名無姓嗎?”

  西王母若有所思。

  “那么,玨。”雍容女子玩笑著道:“限你十日之內,取個名字。”

  “作為他把你找回來的報答。”

  面容冷淡的小姑娘沉默了下。

  很快地給出了回答。

  “……淵。”

  西王母面色凝滯:“為什么……”

  才從千年的封禁出來的小姑娘不解搖了搖頭:

  “不知道。”

  聲音頓了頓:

  “但是,淵就是淵。”

  “應當是淵。”

  “淵的意思是……”

  她聲音頓了頓。

  旁邊老人撫須解釋:

  “淵……回水也。”

  “從水,象形。左右,岸也。中象水也。”

  “奔流往復,終歸于此。”

  “是為,淵。”

  這一段歷史回溯結束,以后不會有大段大段的長期回憶了。

  然后這個淵不是那個顏淵,從劇情也能看出來這個是撿回來的啊,顏淵的父親顏由,也是夫子的弟子,雖然說排名比起自己兒子來說低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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