玨的瞳孔收縮,倒映著那柄失去真靈的長安劍。
轉過頭的時候,看到河圖洛書推演出的未來里面,水鬼神色平靜,仿佛已經和過往截然不同的蛻變,如果說往日的他是恣意隨心,無所顧忌的性格,那現在就仿佛是安靜流淌的江河。
非得經歷一番九曲回蕩,方才有可能變化成這般模樣。
這一切的畫面驟然停滯住。
天女的眼底仿佛有更加暗沉的一點墨色暈染開,是無意識的,周圍的一切失去顏色光澤,盡數凝固,而后被這一股驟然出現的墨色虛無之氣吞噬,河圖洛書所演化的未來幾乎是在剎那破碎。
抱劍盤坐一側的泰器山神怔住,下意識抬頭。
卻看到玨已經自那種觀看未來的狀態里掙脫出來。
“冕下,你……”
“我,我沒事。”
玨面色稍有些蒼白。
泰器山神察覺到前者氣機的不穩定,緩聲道:“河圖洛書,乃是非正非邪之物,哪怕是有西王母娘娘的陣法護持,也絕對不能輕易地接觸,您還是……”
“不,我要看。”
面容溫暖的少女似乎突然變得倔強起來。
右手按在石碑之上。
風,萬物之呼吸,氣息之流動。
而反面,究竟是席卷一切的暴風。
還是吞噬萬物,一絲流風都無法流動的暗沉?
誰都不知道,只是這一下的時候,少女一雙墨色瞳孔注視著河圖洛書,嗓音輕柔而禮貌:“麻煩倒回去那個未來的節點,謝謝。”
“河圖洛書并非生靈,如果說是祂是白澤的話,倒是可以威……”
泰器山神的勸說聲音戛然而止。
素來骨頭硬,寧可被打碎都不愿意倒流推演出未來的河圖洛書這一次居然老老實實地再度浮現光芒,懷抱寬劍的泰器山神聲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而玨則是再度地看向那個未來。
在那個美好的未來前二十年。
“敵人太強了,大荒打斷了我們的計劃。”
“帝俊……淦,帝俊祂直接親自出手,老頭子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他的雌雄龍虎劍和帝俊交手的話,還是在大荒……關云長已經戰死,項羽也已經戰死了……”
一把暴躁的嗓音幾乎是在喊著。
“連武安君都已經被拉扯住,也就韓信和霸王這兩邊在后方還能傳回情報。”
“麻了,帝俊的實力為什么會那么強。”
說話的是白澤。
只是詫異的是,石夷也在旁邊。
白澤的眼袋和黑眼圈更重了,一雙眼睛滿是血絲。
“計劃被中斷了。”
“大荒不是簡單的,我們的布局和對面交換兌子,科技的效果和神通匹敵持平,我們的布局里,只有韓信和霸王的合流突破成功,其余名將數名戰死隕落,渡河未半,擊其中流,他們是故意的,大荒神代的五大名將也都各自率領兵團出現,在前線節節敗退,互有勝負。”
“這一戰如果撐住了,神州就能立足。”
“撐不住,就會被湮滅,人間界撐不住的,該死,該死……”
“無論如何,巔峰戰力太少了,太少了,時間還是太短。”
石夷突然開口:“還有最后一個機會。”
白澤突然暴怒:“住口!”
衛淵睜開眼睛:“說,石夷。”
時間之神石夷看向他,道:“神靈壽數綿長,歷經無數災劫,區區百年的年輕國度,不可能是神的對手,妄圖以十數年的積累去擊潰天神的萬年意志,這本身就是對于對手的輕蔑,以及一種自負到了傲慢的心態。”
“是認為,對手的時間遠不如自己。”
“相同的時間里,人能取得遠超神族的成果。”
“甚至于,是遠超那些同樣縱橫天下神靈十倍百倍的成果,這本身是對時間的輕蔑和一種自負,但是并非絕無可能……既然百年的積累無法和神抗衡,那么五千載悠悠炎黃,則足以和一切神靈一戰。”
“數名英靈無法戰斗阻攔。”
“那么,可以孤注一擲,讓炎黃五千載的諸多英雄作為高端戰力出現,而現在的戰局膠著,人族作為基礎基石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甚至于是遠超四海,大荒,山海的最強后盾,只差這些高端戰力了。”
白澤重重一拳砸在墻壁上,怒道:“住口!!!”
石夷看向前面的劍客:“而呼喚這么多英雄。”
“必須有道標。”
“有一個,和他們所有人結緣的人的魂魄作為……”
白澤重重一拳砸在石夷臉上,石夷的嘴角滲出鮮血,但是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看著衛淵,衛淵沉默,點了點頭,語氣輕松道:“我明白了,五千年道標,我的宿命,或許就在這里了。”
白澤紅著眼睛抓住衛淵的衣領:“我是白澤,是全知。”
“哪怕是絕境,你給我時間,我一定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不要去做傻……軒轅,禹王,他們都是這樣走的,不要去……”
一拳打在白澤的腹部。
白澤的思緒凝滯,而后失去意識。
衛淵攙扶著白澤,讓他躺下。
“作為唯一可以同時輔助武廟名將的后勤,白澤有多少天沒合過眼了?”衛淵輕聲自語,而后站起來,歲月之神石夷看著他的背影:“你決定了?”
衛淵聳了聳肩膀:“我喜歡平靜的生活,我一開始說過。”
“但是我們也知道,平靜的生活需要付出什么,當某一天,有人對你說,對不起,需要你們頂在前面來的時候,我就知道,該我了……從來如此。”
石夷看著他站起來走出去。
“無論歲月如何流逝。”
他緩聲說:“我永遠都會記住你。”
衛淵擺了擺手。
旁觀著這窺探到的未來一角,天女伸出手想要下意識拉住,但是卻完全無法觸碰,只能夠跟在了衛淵的背后往前走,前線至少現在還沒有出現崩潰,人間維持住了往日的繁華和安寧。
衛淵去了一趟龍虎山。
老道士正在閉關,準備和帝俊在大荒的決死一戰。
“大概是送死一戰了,不過,我覺得勉強活命吧,倒是還行。”張若素無奈含笑,“你這是送我來了?我還沒到那一步,再怎么樣,活一條命也還行?”
衛淵扔過去一壺酒。
兩人坐在龍虎山上看著山下的景致,誰都沒有說話。
喝完酒,衛淵灑脫地擺了擺手,下山。
老道士輕聲道:“衛淵,我要是回不來的話,龍虎山,照拂一二。”
衛淵玩笑道:“你自己去管,搞不好,那時候我都死了。”
而在這個被推演出的未來里,天女安靜看著那博物館主。
她似乎從未曾想到他最后會做這些事情。
去和朋友們一一地告別。
去青丘國里,跟女嬌閑聊,說往后其實也可以讓涂山氏的孩子們去外面溜達溜達,外面的人其實很喜歡狐女,公狐貍精的市場其實也不錯,當然要小心渣男渣女,不過如果說真的和海王們遇到,涂山應該更勝一籌。
去大秦的駐扎之處,和始皇帝喝最后一杯酒,低語秦風無衣。
去昆侖山,于昆侖之巔仗劍縱橫一千里。
劍鋒裹挾風雪,縱橫瀟灑。
如果沒有這些俗物的話,他或許會是一個很不錯的劍客。
踏步東海之上。
順流而上,在淮水底真的很痛快得給了無支祁全套的游戲。
最后去了菜市場,買了很多的菜,騎著共享單車回到博物館里,婉拒了大和尚的做菜,主動做了一頓火鍋,水鬼和兵魂爭搶著,畫師在畫畫,白素貞喜歡鵪鶉蛋,小青卻非要加牛蛙。
張浩也難得來一次。
很熱鬧。
畢竟今年是春節,而后天女看到這個未來的自己,仍舊還是穿著簡單素凈的衣服,微笑安靜,被保護得很好,只是在給那些博物館的家伙們上菜的時候,博物館主悄悄湊過去。
“玨,你過來一下。”
“嗯?”
天女幾乎下意識回答。
而后意識到,這只是個未來的殘影,那個時代的自己歪了下頭,而后被青年拉住手走了出去,外面停著一輛車,博物館主很得意道:“悄悄跟道門弟子借來了車,老道士都不知道。”
他跳進車里,讓那邊的少女也進來。
受些手忙腳亂的打開了車鑰匙,那看上去年輕的博物館主似乎不怎么會開車,這一輛車轟鳴著奔跑出去,差一點就要撞擊在墻壁上,博物館主下意識扭轉了方向盤。
最終伴隨著轟鳴,還是把一個路燈給蹭了一下。
博物館主縮了下脖子,道:“完了完了,要交罰單了。”
他臉上浮現出肉疼的神色。
看向副駕駛座的少女,自言自語:“不過,今天是特殊情況,我稍微跑掉一會兒,也是可以的。”
“嗯?”
“沒什么。”
博物館主微笑,開動汽車,最終這一輛在這個時代越發價錢降低,但是仍舊是很帥氣的跑車開上了路,城市一片喧囂,但是當駛向道路的時候,慢慢的,路上的車逐漸變少,人也越來越少。
打開車載CD,是輕柔的鋼琴曲,像是夢一樣。
城市的喧囂被拋在腦后,兩側是冬天的雪松,周圍黑壓壓的,只有車燈照亮的前面一小段路,后面是繁華的城市,天上的深藍色的天空,鑲嵌著一顆一顆星星,青年認真開著車,偶爾看向旁邊,旁邊少女的睫毛修長,前方燈光照在道路上,仿佛道路永遠也不會停止。
在大荒的天神們思考著沖向人間,廝殺著的戰士們短暫在這特殊的一天休息,而人間仍舊繁華,燈火通明,處處喧囂,但是這又和他有什么關系呢?博物館主神色安寧,像是逃兵一般地遠去了。
他用力踩著油門。
此刻奔馳不知目的地,隨心所欲,就好像只要不停止,跑得夠快,那個在他們背后兵荒馬亂喊打喊殺的時代和命運也就會被拋下去。
只是道路也會結束的。
汽車停留在了深夜的海邊,在冬天,氣溫已經零度以下。
原本想要讓海面結冰是絕不可能的,但是這個時代,超凡溢散,海面居然也會結冰,不知道會是什么原理,玨看到這個時代的自己睜開眼睛,看著星辰和遠處的燈火,這里遠離城市中心,像是遠離喧囂的寧靜。
博物館主一只手撐著車門,自以為很帥氣的翻出來。
但是不小心地把后視鏡給直接撞碎掉。
這個時代的玨微笑,博物館主看著那邊的城市,突然拉著少女的手掌,走向了冰凍的海面,天上是星光,遠處是燦爛的人間,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松開少女的手掌,自己順勢旋轉了下。
而后右手撫胸,微微彎腰,臉上顯出微笑。
他似乎低聲懊惱了下為什么神州古代沒留下男女對跳的交誼舞之類。
玨訝異,而后微笑著雙手拈起冬日厚重長裙的裙擺,微微屈膝禮。
她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兩只手搭在一起,似乎只是那個博物館主又一次突發奇想的念頭。
天空的星星,腳下的白色冰面。
遠處是從城市飛起來的煙花。
面容年輕的劍客,還有止不住笑意的少女旋轉。
而那邊來自真正世界的天女下意識捂住嘴唇,雙目瞪大。
這樣的日子一生中會有多少次?世界上的其他和一切,大荒天神的怒吼,倒插在地的碎裂兵刃,即將到來的決斗,以及虛幻美好如同泡影的人間,無數人的喜怒哀樂和倒計時的生命都被拋在了身后。
以這一切為底色,是最為小心翼翼的,自始至終也沒喲說出口的浪漫,最后的舞蹈末尾,博物館主噙著微笑微微躬身,仿佛一場盛大舞蹈最后的謝幕,在這推演出的未來里,他安靜看著那少女,輕聲低語。
“我愛你。”
我也愛著這個人間。
第二日,人間絕巔之下的地脈核心。
龍虎山張若素已經出關前往大荒,白澤被鎖在門外,一拳一拳重重砸在沉渾的大門之上,內部的繁密陣法,唯獨歲月之神石夷還在,博物館主破天荒地沒有帶著劍,坐在這里。
打開了一個視頻,隨意看著那里面的畫面。
是新年,前線的緊張尚未波及到后方,而相對應,缺乏高端戰力的人間,一旦被波及,基本是前線潰敗的瞬間就已經輸了,其實在一段時間內,整個人間都很緊張,唯獨春節這個特別的日子還能放松下,畢竟是烙印在了這個民族血脈里的一個節日。
“唉,您覺得咱們這個春節怎么樣,過得還算是有年味兒嗎?”
“今年的晚會呢,在網絡上……”
劍客安靜看著這些。
背后石夷開啟了歲月逆流的巨大陣法。
陣法匯聚,以其魂魄為引,千絲萬縷,以招英魂。
魂飛魄散的痛苦加之于身。
他安靜看著前面,最后,心滿意足地低語。
“人間,真是好啊……”
像是當年在涂山被帶出來的時候,或者昆侖之上,失去記憶,洗滌真靈,看著外面人間,最終那一片光里,曾經縱橫馳騁于這片大地的英雄們作為高層次戰力,再度毫無遲疑地回應故友伸出的手掌,而當年和他們締結緣分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始于涂山,終于炎黃。
五千年的旅途,經歷幾多背叛,失去,從不曾放棄,至此已抵達了終點。
那一雙黑色瞳孔里的光最終徹底熄滅,不死花潰散如煙塵,自心口溢散而出,在那光芒里面,一個瀟灑少年軍師大步奔出,伸出手,猛地一握,卻什么都沒能再抓住。
在大年初一白天,老街第一聲爆竹響起來的時候。
博物館中的那柄性命相交的長安劍。
也不知怎么的。
寸寸崩裂。
這個思路其實打算當最初的結局路線來寫的,沉思,但是卻又不想寫刀子。
所以就扔掉了,安心,肯定不是結局的。
畢竟這個結局已經被看到了,捧茶,只是必要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