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樣的話,應該會好一些。”
“但是往日不要再接觸靈氣暴烈的東西,以及……”
祝融部,衛淵在一日的瘋狂采購之后,如約在恍惚之時來到了這里,為祝融的妻子療傷,那是一個容貌溫柔清秀的女子,眉宇溫和病弱,一點都沒有傳說當中,再見到祝融的第一面就說要嫁給他的那種明朗。
而檢查身體之后,那種油盡燈枯般的感覺讓衛淵都一時無言。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雖然看上去昌盛,但是也不過是火神祝融強行以自身的修為續命,以天神的力量,強行將已死之人,當死之魂留在了死亡前一段時間的狀態。
這比起所謂的續命,轉世更為困難。
因為這位女子并沒有如英豪那樣能對抗天地烘爐的資格。
哪怕是祝融的妻子,也只是有一世的情緣。
祝融這樣的舉措,簡直是和在天地固有的法則在對抗,屬于真正意義上,無上大神通之列的起死回生。
但是這樣的手段終究是不可能長久的。
祝融太強,而這位女子……又太弱了。
祝融滿臉擔憂。
衛淵一口氣地說出了好多的禁忌。
然后用諸多的靈物煉化了丹藥,曾經的太平道次天師,七十二地煞神通當中醫術的代表人物,哪怕是時代不同,藥性不同,只要君臣佐使四類用藥的原理還在,他也可以創造出新的藥方。
“試試看……”
衛淵將藥物遞過去,那位女子服用下去之后,臉色很快地恢復了。
蒼白的面容上重新出現紅暈,生機再度出現在了她的眼中,祝融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坐起,道謝之后,看著她已經能抱著阿玄輕輕哼唱著歌謠,祝融那溫和俊朗的臉上出現了由衷的喜悅。
衛淵把藥方遞過去,道:
“以這樣的方式,應該能夠維持住她現在的狀態。”
“多謝……真的,非常感謝。”
祝融鄭重接過了藥方。
此刻將元始烙印收入體內的衛淵搖了搖頭,最后也只是說道:“無妨……”神靈不滅,這樣的藥方,再加上祝融傳輸的火焰,能夠維持這女子的生機不散,但是,既然是藥,就會出現耐藥性……
她能陪著祝融十年,二十年,但是終究是要離別的。
但是這樣煞風景的話,衛淵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說了比較好,嗯,就他所知的歷史當中,似乎這位女子在顓頊成為人皇之后,很快就去世了,連帶著祝融同樣失守心魂,帶著長琴離開了人族部族,四處流浪。
至少在這個小世界里,可以避免這樣的未來……
衛淵緩步退了出去,把時間留給祝融一家,而后在外面的廳堂里安靜踱步,看著墻壁上祝融氏的收藏,那是一張張古琴,都是上古之風,只有五根弦,內合五行,外合五音。
“尊下也喜歡琴嗎?”
“這是祝融他自己造的,一共三把,其中這第三把原因送給尊下。”
溫柔的語調,衛淵抬眸看去,微微一呆,看到那邊是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一邊溫軟笑著搭話,一邊抬手整理頭發,他的頭發似乎是被什么人故意綁在一起,變成了非常淑女的雙馬尾,此刻正在努力地收拾。
“……嗯,閣下是……”
白發道人嘴角抽了抽。
“啊啊,我叫顓頊。”
那個氣質就特別特別好欺負的青年撓了撓頭,道:“這,至于我的頭發,嗯,是我之前遇到我的未婚妻子了,她性格稍微有點開朗了一點點,嗯,就只有那么一點點。”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她叫做女祿,是涂山氏……”
“懂了!”
白發道人抬手。
打斷了還沒有開始解釋的顓頊,右手重重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帶著欣慰,頓悟,感慨,同情等無數種復雜的情緒,重重拍了拍。
“額……哈?!”
顓頊茫然。
女祿,嗯嗯,再加上涂山氏,就算不是女嬌那樣的九尾天狐之身,而已百分百的純種涂山青丘一族,難道說這有熊部和涂山氏聯姻的習慣是從你這里開始的?
話說禹的偶像就是你啊,所以才跑去涂山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雖然據說他是聽說老家的老人們說涂山氏的狐貍做飯好吃才來的。
不過也沒差。
嗯,我記得顓頊帝的孫女叫做女脩,也是繼承了女希氏的姓氏,而這個女子同樣存在于人族的神話里——
見玄鳥而生子大業,大秦之祖,玄鳥圖騰的起源。
女脩的孫子伯益,因為相助禹王治水有功勞,所以此姓氏嬴。
眼前這位帶三分稚氣青年最小的孫女的,最小的孫子,才是禹王時代的臣子,衛淵約莫能夠把握得到,足足六代人,而在這個神話和傳說交雜的時代,竟已經是三百余年的后來。
顓頊把自己的頭發整理好,非常服帖地垂落下來。
整個人沒有傳說中的英武君王的模樣,反倒是給衛淵一種熟悉的感覺,一種……可以宅家三個月不動彈的那種,好像連周圍的環境都會被影響得變暗下來的……宅?
看著拉著自己非常熱情地介紹這些琴的音色典故的顓頊。
衛淵莫名想到了那個溫和的少昊帝被氣得直接把琴瑟一下直接扔到歸墟里的典故,終于頓悟,是宅啊,音樂宅啊……
禹王,姒文命,你的偶像,和你完全是兩個畫風啊,人家根本就不是莽夫啊,人家是陰暗系音樂美少年,彈琴都能引過來鳳凰的那種啊豈可修!
根本不是你這個能哈哈哈大笑著把畢方鳥都燒烤了吞了的莽夫啊!
你丫畫風差得太遠了啊!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太悲傷了,悲傷到容許我默哀十秒鐘。
“嗯……閣下?”
顓頊疑惑著看著前面那個白發道人,看著對方伸出手捂著臉,肩膀劇烈抖動,似乎是在瘋狂努力地憋著笑,顓頊撓了撓頭,道:“嗯,在下說的地方,有什么不對的嗎?”
“沒什么,沒什么,你說的很好。”
“我想起有趣,啊不,悲傷的事情……”
“嗯,對,咱們繼續說琴。”
白發道人忍住情緒,看著這三張古琴,顓頊道:“前面兩張琴,其實是我和祝融的,最后一張,本來是他自己多造的,和第一張琴一樣,若是撫琴者琴音悠揚,是能夠喚來一只鳳凰鳥的。”
“鳳凰?”
“是啊,唯獨大荒彼端才有的五彩神鳥。”
衛淵伸出手指撫過琴音,雖然不擅長撫琴,但是多少是被夫子調教過的,震蕩琴弦,以夫子所傳的莊雅之音,顓頊訝異不止,道:“原來,閣下不只是精通醫術,還懂得樂理嗎?”
不,只是會照本宣科而已。
至于怎么練的?
知道夫子他老人家拎著竹子打手板有多疼嗎?!
夫子可是個音樂狂熱分子,詩三百篇,全部都譜了曲子的那種,要弟子們都必須通曉樂,衛淵再不及格,那也只是相對于其余的那些家伙來說的。
伴隨著清越的鳥鳴聲音,一只小小的鳳凰從天邊飛來。
在這古琴上盤旋,道人看到那小鳳凰稚嫩可愛,身姿苗條清麗,尤其是聲音,清越美好,微笑著招手讓那小鳳凰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左手撫摸羽翼,習慣性探入袖口,取出了用蜜糖,花生,芝麻做出來的小零食。
喂給那小鳳凰。
小鳳凰在初時的好奇之后,很快就喜歡上了這零嘴。
落在衛淵肩膀上。
“看來,這小凰鳥,和尊下有緣。”顓頊微笑頷首。
“無所謂緣分不緣分的……因果之說,也不必過于拘泥。”衛淵道:“至于這一張琴,貧道不通琴音色,給我實在是浪費,不如送給那孩子,送給長琴吧。”
“這……”
“那么,在下就代小長琴,謝過尊下了。”
顓頊最后點了點頭。
轉過身看著里面的祝融夫妻,神色頗為復雜,嘆息自語。
強大到毀滅一切寂滅萬法的十大巔峰之一,以及弱小到連火神的愛都無緣承擔的人,他說出聲音來:“或許……這一段關系,一開始就是錯誤吧……這一段感情,本不該發生。”
“是嗎?”
白發道人伸出手,讓凰鳥落在手掌上,嗓音溫和道:
“男女之情,你情我愿。”
“這樣的事情,只有當事人才有資格說罷,哪怕是伏羲這樣的十大巔峰,也不能說,他們的相遇是沒有意義的。”
顓頊怔住:“伏羲?若是他真不服呢?”
白發道人平淡回答:“那么,貧道想想。”
“打到服。”
拎著尾巴掄圓了砸在地上一百遍啊一百遍,你個渣蛇!
我呸!
“不過,顓頊……貧道倒是有些事情,想要詢問。”白發道人收斂了思緒,回到正題,道:“不知道你對于共工,是怎么看待的?”
“共工?”
顓頊微怔,而后眼底散發出燦爛的光,道:“非常非常非常厲害!”
“長得高大,實力還強大,是戰無不勝的戰神,能夠打贏數不清的戰斗,而且而且,我和你說,人的性格還很好,收養了好多孩子孤兒,而且非常擅長樂曲,我之前有和他交流,編撰的典儀之舞步和曲調,他只看了一遍就學……”
無比的熱情讓衛淵都有些措手不及。
等等……
等等等等……
水神共工,那第一次這家伙用拍手引導水族起舞是你教的?臥槽你們不應該是競爭對手嗎?為什么你表現得這么像是他的迷弟?!
白發道人沉默,道:“……你不是要和他競爭嗎?”
“啊,哈哈,肯定不行的啦,我哪里是他的對手?”
顓頊一怔,而后自然而然地否定自己,道:“我之前都試過拔起軒轅劍了,軒轅劍都懶得搭理我來著,而且共工比我高,比我強,人望也比我好,對部族也比我更有決斷,我什么都不如他啊!”
…………是真話。
衛淵疑惑道:“那你為何要站出來和他競爭?”
顓頊笑容慢慢低下來,道:“其實只是想要進諫啦,我也是比較認可共工大哥的想法的,只是我覺得他看得似乎有些錯的地方,我希望能靠著在軒轅丘,在諸位的面前探討,把我們的想法也告訴他。”
“共工大哥覺得,人族弱小,所以應該要讓神靈庇護著前行。”
“好像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但是……”
他抬眸看著道人,詢問道:
“難道弱小,便不求強大;貧苦,就依附他族?”
他伸出手,如同當時共工指著樓閣和衛淵說自己的想法一般,指著遠處的蒼茫大樹,道:“這樹上有一種依附著它生長的藤蔓,當樹木高大的時候,藤蔓同樣茂盛,但是當樹木倒下,當樹木不再庇護它,不管原本的藤蔓多么地茂盛,都會倒在地上,很快地死去。”
“原本依附于大樹而出現的茂盛的枝葉,會成為各類動物糧食。”
“肥沃的汁液也會被螞蟻群吸取,果實種子會被飛鳥啄食,最后連根莖都會被沃鼠吃得一干二凈,而在一年之前,它還是那樣的茂盛,依附于大樹的枝干,簡直像是整個森林最為繁茂的族群。”
顓頊看向白發道人:“神靈的庇護固然能夠避免眼前的危機,但是卻會徹底奪取高遠之志,不屈之心,依附于他人的繁榮,他人也能輕易地收回去,誰能保證庇護人族的神不會變心,不會隕落?”
“我不相信依附可以得到真正的美好。”
“所以,我希望和共工大哥他那邊的想法交流,找到一個均衡點……當然當然,我還是希望他能作為人皇的,他比我要有資格得多了,我要是能夠在他手下當一個臣子就心滿意足心滿意足了。”
不……你同樣有人皇的資格。
我不能說比他更有資格,但是,至少是被稱之為五帝的資格。
人族最偉大的古代帝王之一。
靦腆的顓頊蹲在墻角用頭撞墻,對于自己剛剛說出的豪言壯語,在那種自信之后撲面而來的就是羞慚和恨不得消失的低沉失落和自我懷疑,衛淵搖頭,溫和笑道:
“我倒是覺得,你的想法也很對。”
“旁觀者無從說出道路的對錯,但是至少你具備有絲毫不遜色于他的覺悟。”
“不過,呵……先不說了,既然你是打算要做共工的臣子,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嗎?否則的話,剛剛的豪言壯志,也只是空話了。”
“啊啊啊,有,有的,你等等啊……”
“我找找看。”
顓頊手忙腳亂地取出了一枚枚玉符,嘩啦一下全部倒在了桌子上,上面寫滿了各類的符文,自信道:“我觀察天地萬物的先天陣文,組合起來的這個陣法,足以對所有先天類的神靈和強大生物進行血脈和先天級別的壓制。”
“嗯,只需要依靠不周山老前輩的力量,就可以在人族腹地布下強大的封禁,壓制諸神的權能和神話概念,甚至于直接封鎖神話概念。”
“這樣的話,相當于諸神也只是稍微強大的對手而已。”
果然,顓頊畢竟是顓頊……居然在這個年紀就已經有了構思。
不過,依附于不周山……
果然,人是需要時間成長的,不可能立刻得到最終的結果。
衛淵看著這顯而易見準備了很久的大陣,知道眼前的這位青年可不是那種只知道說大話的類型,想了想,還是道:“可是,你有想過,如果不周山的作用突然消失了,這個陣法該怎么辦嗎?”
“啊?不周山,會消失?”
顓頊呆滯住,顯而易見沒有做這樣的預案。
白發道人點了點頭:“或許……或許呢?”
“或許會被撞斷呢?一切皆有可能。”
“你看,你說要讓人族擺脫其他神靈的影響,可是你說到底,不也是在依附于不周山這位最強神靈的力量嗎?這樣的手段雖然不錯,可是和你的理想,不是徹底地背離了嗎?”
“背離……”顓頊呢喃,胸膛思緒涌動,似乎有什么要出現,下意識看向前方,看向那道人。
白發道人起身,手指點在了那些玉符陣盤上,鬢角白發垂落于玉石上,嗓音溫和,注視著他道:
“既然已經決定放手這些神話,那為何不做得徹底一點?”
“不靠不周山,不是周天封禁。”
“既然有此豪情壯志。”
“何不……絕地天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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