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流轉的燦爛光輝,星光和祥云彼此交錯,幾乎像是兩位頂尖的強者在互相交手一般,身穿灰色衣物的孩子看得失神,直到那邊面容冷酷的長老喊了一聲:“阿淵!”
“阿淵!走了!”
孩子回過頭來,看到同伴們已經走到了很遠的距離,連忙緊了緊身上的東西,急匆匆地往前趕過去,長老面容始終木然,道:“不該看的,不要看,這里是有熊部,是人族的大城。”
而族長,已經決定要反叛涂山大部了。
“嗯嗯,好的長老!”
孩子認真點頭。
同伴笑著道:“怎么了,看著那邊的動靜,也在想著自己能不能也有這么大的修為嗎?嗨呀,你就不要想了。”對方用刀鞘玩笑著敲了敲孩子的肩膀,道:“你連最基礎的鍛體都沒法做到。”
“這樣的強者,和你一輩子都是沒有關系的。”
“看上十遍,一百遍,都不是你的。”
“倒不如好好地學學手藝,往后也能找個好人家。”
天地之間那樣壯闊的動靜,很快就消失不見,白澤一把抓起了突然生出奇異感應的玉書,一下沖入了人族的王城,這里的守衛都是人族的精銳,上古菁英,但是結陣之下,竟然完全沒能看到一絲影子,那家伙就消失不見了。
“這,這是何等的修為?!!”
而白澤直接無視了自己在后面惹出來的巨大亂子。
當他捧著玉書抵達這里的時候,竟然已經發現不了任何異狀,其明照幽遠的神話概念,竟然似是失去了一切的效果,再不肯,也不能窺探出半分的真相,明明是大熱天,白澤卻如同浸入了寒冬。
脊背有寒氣一點一點升騰而起。
超越了他的觀測權能范圍……
這,是怎么回事?
白澤定神許久,才勉強壓制住了自己的震動,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來到這里的正事解決掉,然后再全心全意地去找這個玉書的情況,人族大城,姒文命的成年禮,舜帝也有出現。
當藏匿于人群中的白澤看到了禹王的成人禮直接拉回來一頭巨大如同山巒的猛獸尸體的時候,額角都抽了抽——
該死的,連文命這兩個字。
都壓不住這家伙的武德充沛嗎?
軒轅當年都沒……
好吧,軒轅當年也是這么莽夫。
白澤給舜帝傳訊,后者怔了一下,抬眸看到了人群當中的文士,瞳孔收縮,白澤平淡頷首,傳音道:“來王城后方,我有事情要和你說一聲……”
當舜帝解決了手上的問題的時候,來到了王城后方的竹林。
看到落葉蕭蕭,白衣文士負手而立,卓爾不凡,手中有一枚特殊的令牌,而其氣息,正是最初創造軒轅丘那一批英雄里最后的那位,舜帝嗓音醇厚溫和:“可是白澤前輩當面?”
“是我……”
白澤微抬了下下巴。
本來想要順勢討要幾瓶人族的美酒的,可是舜帝抬手就是兩頂高帽子,做派都很客氣,白澤這樣的厚臉皮都有點說不出來,咳嗽了聲,直接詢問道:“……我在大荒游歷,聽聞人族又和共工沖突。”
“到底發生了什么?”
白澤的神色沉凝下來。
舜帝卻疑惑不解,沉聲回答,道:“當年共工背叛人族,撞倒天柱,導致了天下的災劫,顓頊帝慈悲,未曾將其趕盡殺絕,但是此刻我等的邊疆已經和共工百族相接,共工之百族和我邊疆軍士有所沖突。”
“故而,吾只是先下手為強。”
白澤的笑意凝固。
先下手……為強?
一種荒謬的感覺讓白澤張了張口,語氣艱澀道:“……你說,共工是叛徒?所以,你在面對共工百族的時候,選擇了先下手為強?”
舜帝回答道:
“自是如此,族中典籍,乃至于對方的典籍也如此記錄的。”
“共工為水正,叛逆人族。”
“而且已經有過數次交鋒。”
白澤捂著額頭,眼前仿佛看到了顓頊和共工最后決然慘烈的一幕,沙啞著聲音道:“顓頊,顓頊他死前沒有留下什么典籍嗎?他難道,難道就沒有把真相告訴后世?!”
“那個時候的人族,已經不需要再隱瞞這些了吧?”
“至少,后繼者應該知道……”
舜仍舊是不那么明白,道:“顓頊帝,他絕地天通,終究是引來了報復……不只是諸神,似乎還有天道的報復,他和女祿的三位兒子,全部橫死,化作了厲鬼,所以他們所分別執掌的口信也就四散了。”
“顓頊帝最后的人皇之位,傳授給了帝嚳。”
“沒有太多的典籍留存下來……”
尚且年輕的舜帝不解:“難道說,白澤前輩,我等討伐共工百族,是錯的嗎?我亦不曾徹底將其百族誅滅,只是驅虎吞狼,驅馳四兇為賓客,和共工百族相互爭斗,而后趁勢橫擊其中流。”
“共工雖然怒極,卻也不過只是無能之怒,因為四兇之客抵御住。”
“再加上他的人身死于我人皇之手,留下了足夠的破綻。”
“故而,無需顧慮,當蕩平仇寇!”
白澤張了張口,看向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并沒有做錯的舜,道:
“你討伐他?”
“是,手持畫影,以人皇之名討賊平逆!”
白澤仿佛看到了那一幕畫面。
可是顓頊已經付出了一切,連帶著三個孩子都被天地反噬橫死為鬼,連給后世的口信也散失;當年為了保護人族不被諸神所滅,共工和顓頊的計劃,完全沒有外傳。
而現在,導致了明明誰都沒有錯,卻是一場無言以對的畫面。
最后文士頹唐坐倒。
昆侖山。
西王母拈著手中的信箋,旁邊一位面容溫和,氣質醇厚的少女疑惑道:“明照幽遠?這是什么名字,好奇怪啊?”
西王母平淡道:“明照幽遠,觀盡世間神魔事。”
“隔垣洞見,算盡十方五行間。”
少女瞪大眼睛:“這這這,這也太狂了啊。”
“世界上還有這樣狂妄的神嗎?”
西王母手中的信箋并起,不輕不重地敲在了天女額頭,道:“不要小看他們,這兩個名字,是這數百年來出現在三界八荒的新的勢力,雖然只是兩人,卻隱隱然有攪動四海風云的氣象,你不可小覷。”
那少女驚住:“這……”
“那,您要讓誰下凡去?”
她自告奮勇:“我還沒有下凡去呢,姐姐們都去過了啊,我也想要下凡……”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也想要像是姐姐那樣,見到軒轅黃帝,發生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那些故事,卻沒有想到,西王母斷然拒絕:
“瑤姬你?不行!”
“欸?!”
瑤姬面容凝滯住。
西王母看了一眼已經在巫山留下洞府的天女,額角抽了抽,明明是一位以厚土為核心的天女,但是卻是四位天女當中,最為多情的一位,她總覺得,若是讓瑤姬去教導那姒文命,恐怕是要發展出錯誤的感情。
雍容女子想了想,道:“嬌女,我是說……涂山女嬌,多少歲了?”
瑤姬回答:“約莫十六歲了,年少天賦橫溢,文武雙全,就是有些自傲自矜,尤其是出生之后,得到神農鞭認可,就尤其如此。”
“那些各族的英杰有去涂山部求親,她都看不上。”
“是嗎……”
西王母回憶當年自己還年少時候的好友,神色溫和了些許,道:
“那這姒文命,她應該足以看得上了。”
“我會親自去教導他。”
白澤結束了和舜帝的會晤,留下了得知當年真實經歷的舜帝,文士踉踉蹌蹌自己行走在街道上,只是覺得無可奈何,這一場悲劇的事情,想要避免,除非自己在人族留下。
那樣的話,顓頊的孩子就算是死去,也不會化為厲鬼。
呵……昔顓頊氏有三子,死而為疫鬼:一居江水為瘧鬼,一居若水為魍魎鬼,一居人宮室善驚人小兒。
顓頊啊顓頊,你連諸神都算計了,最后卻沒能算到這些嗎?
重黎被你騙得撐著天穹不知道得多少年。
你甚至于仿照當年的共工之局,把殺死重黎人身的功勞交給了帝嚳,這樣他就能夠順理成章的站穩腳跟,可惜啊,可惜……
不過,不對……
人族的邊境,哪怕是和百族接壤,但是共工已經復蘇了,也就是說他也一定會收束自己的部族,盡可能避免和人族的矛盾,而且,以共工的實力,真的出現矛盾,也一定會控制住。
也就是說……事情爆發的時候,共工不在百族。
有幕后推手!
白澤眼底閃過一絲凌厲之光,毫無絲毫的頹唐,那種上古之年英雄具備的銳氣并無絲毫的減弱,作為姬軒轅在成氣候,引來群雄之前,姬軒轅的第一個軍師,他立刻察覺到了問題。
又接收到了一枚玉符,看了上面的文字,冷笑兩聲。
好算計,好算計。
真當我們這些老骨頭都死完了……?
老子找到了你,把你屁股向后埋在地里,塞到只有男人的丈夫國里面去鎮壓一千年啊一千年!
白澤心里發狠,一邊往前走,一邊仰脖喝酒,一個不防備,一腳踩空,直接和一個孩子撞在一起,白澤屁事兒沒有,只是懷里的玉書一下又掉了下來。
白澤低下頭,看到那正是之前的孩子,是那真靈和之前道人一樣的部族孩子,眼眸亮起,故意停頓動作,故意讓那孩子去俯身去撿拾玉書,孩子看到是一位衣著華麗面容俊美的男子,滿臉緊張,俯下身去把東西拿了起來。
但是讓白澤很失望,那孩子伸手握住了玉書,卻什么都沒有發生。
“抱歉抱歉,碰到了您。”
孩子滿臉的窘迫。
而白澤一下失望起來,隨意擺了擺手,道:“無妨。”
“小家伙你是什么部族的?在這里做什么?”
孩童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是陶匠,和長老一起來這大城里開開眼界。”
“唔,這樣啊……”
白澤有些遺憾,道:“算了算了,我請你喝點東西吧。”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壺,帶著那孩子去了一個喝茶的地方,言語中多有試探,但是沒有什么用處,最后看著那捧著一碗糖水滿臉開心的孩子。
白澤都自嘲笑起來。
果然,真靈稚嫩而弱小,不是他的轉世……
嗯,他是未來之人,這是他的最初嗎?
唔?!
白澤眼睛突然亮起來,笑瞇瞇地俯下身來,道:“阿淵啊,你說說,白澤大哥哥對你好不好?”
孩子看了看糖水,認真點頭:“好!”
“欸,真乖!”
“那這樣,白澤哥哥和你做個約定,往后啊,要是白澤大哥有一天窮苦了,你也要養白澤哥哥啊。”
白澤文士滿臉的誠懇。
孩子拍著胸部答應下來。
白澤文士大喜,招手道:“再來一份點心!啊不,十份兒!”
店家老板用一臉鄙夷,看不可燃燒回收物垃圾廢物的眼神盯著白澤,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這個居然打算吃小孩子軟飯的廢物男人,見過吃軟飯的,沒見過吃得這么離譜的。
白澤則是毫不在意,只是心中感動。
啊,這孩子可真好啊。
又誠懇又好騙……咳咳,我是說,又單純。
為什么后來會變得那么滑溜溜的還那么屑的?
可惡啊,簡直像是被伏羲那家伙污染了一樣……
白澤一下伸出手,直接抓住了自己的那個念頭,雙手把包涵伏羲的念頭直接扯出來,撕碎,嘴角抽了抽,不能想,不能想,想到那家伙,那家伙的本體就會感應到。
最后白澤看著那孩子吃飽了,接到了來自于筆友的回信。
‘火神祝融有大概率為了復活亡妻,涉獵濁氣。’
白澤斂了斂眸子,那雙暗金色的瞳孔帶著貓科捕獵者的森冷。
打了個嗝兒的孩子感覺到背后發冷,打了個哆嗦,道:“怎么了?”
“白澤大哥你要走嗎?”
“哈哈哈,是啊,有朋友和我說了一件事情,我得去一趟。”
白澤撓了撓卷發,爽朗笑著。
“事情?”
“嗯,是啊,是美好的愛情故事,但是啊,愛情這個東西最美好的時候是很短暫的,這東西的后面反倒是會帶來各種各樣很糟糕的附帶玩意兒。”白澤看著那孩子懵懂不解的樣子,笑著道:“不懂?”
“不懂就對了。”
“好孩子不要懂這個,我祝福你永遠不知道這個麻煩,這個可是神的祝福哦,不用謝了。”
“現在,白澤大哥要去做點事情了,有緣再見。”
孩子問道:“白澤大哥,要去打架嗎?”
文士懶散地背對著孩子揮了揮手,懶洋洋地笑著道:“算是,但是無妨,不必擔心。”
他灌了一口酒,踉踉蹌蹌走出去,平淡道:
“最多,也就是把一個十大巔峰拉下馬而已……”
而在這個時候,嫘祖部的部族也抵達了這個盛大的聚會,在經歷過了之前王城的聚會,她來到了這大城的藏書閣,尋找到了一卷古卷。
據說是倉頡于去世之前留下的文獻,是第一手的道藏。
對于修為,大有裨益!
往日來到這里,已經是多有閱讀,只是不知為何,今日她突然想到了之前,那位傳說中赤水神女帶來的孩子,一并換了衣服,想到了那個孩子的名字。
“淵……這個名字,似乎很不常見,從未聽過。”
“但是為何,又似乎隱隱聽過?”
她疑惑不解,漫不經心地翻過了這道藏的一頁,而后看到了最后一句話,神色凝固,心臟突然重重跳動。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淵兮,
似萬物之宗!
“淵兮……萬物之宗?”
而白澤離開了這里,舜帝陷入了自我的懊悔當中,那孩子心滿意足地從座位上跳下來,心里懷揣著,為了往后也要吃到這樣美味的東西,以后要磨礪廚藝的念頭離開。
畢竟很窮嘛。
一切都似乎恢復到了原本的軌跡上,但是白澤未曾發現,玉書上幾個文字亮起又湮滅,在那歲月,命運徹底匯聚為原本軌跡之河,抵達完滿的時候,一道意識,于這命運,歲月之外,緩緩蘇醒。
白發青衫,墨色木簪。
獨坐于命運,歲月,因果之外。
安靜地看萬物變遷,看自身命格的流轉,最終化作了一個永遠沒有終結的圓環,無所謂因,無所謂果,無所從來,無所從去,歲月命運之河流轉不休,越來越快,最終只能看到光影變化,如同命運描述的銜尾之蛇。
而這長河最終只不過是在道人眼底流轉的一縷弧光。
他睜開了眼睛。
而后,看向前面垂釣大千命格的中年男子。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