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鳴復雜地看著眼前的白發道人,恍惚失神,一時間又覺得眼前是綁架了帝妃膽大妄為,恣意狂妄的劍客,又覺得是當年從歸墟之主手中救下了自己,強大霸道的白發道人。
是從當年隕落了,轉世重修……
還是說面對大劫隱蔽起來,然后在暗處撥動時代,一點一點展現出自身的強大,直到現在突破境界,成為十大巔峰的時候才主動地出現?
雙鬢蒼白,始終閉著雙眼的歲月之主噎鳴一時間心中念頭涌動層層疊疊,也不知道該要如何收束,和往日的冷靜平淡不同。
張若素目送走了道祖,心中復雜無比,感覺到了自己的實力或許比剛才那歷史上恐怕只有百歲壽數的老者更強,但是在對于天地大道的感悟上,卻還是個后來者。
雙方看待道這個概念的角度就不同。
不愧是道祖。
老道人慨嘆一聲,旋即心中隱隱然升起來了一絲得意。
無論如何,自己也是讓道祖叫過老哥的人物啊!
就這一條,往后真的見到了列祖列宗,那也是光耀門楣的大事情!
轉身看到了衛淵和噎鳴的‘對峙’,衛淵他們為媧皇護法足足十天十夜的時間,老道士早就已經弄清楚了噎鳴的身份——
傳說中位列于大荒西極,以行日月星辰列次的古代神靈!
后土皇地祇創造的孩子!
大荒神系的天之副君!
十大巔峰之下第一階梯的存在,而且是代表性難以對付的那種。
難道說他們認識?
張若素撫須疑惑,覺得這位天之副君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不是很喜歡講話,但是本性并不算壞,自己在這十天里面也和他有了些許的交流,構建了一定的和諧關系。
難道說以前他們有過梁子?
衛淵這家伙,怎么總是能找出些事情來?
唉,還是得老道士我來幫忙做個和事佬啊。
唉,誰讓我被道祖叫了小老哥呢?
張若素心中淡淡的悲傷沒有停留太多,便已經恢復到了灑脫的模樣,當即笑著開口道:“噎鳴尊者,和衛道友往日難道認識嗎?今日難得一見,不如坐下來,好好喝一杯酒。”
“總是難得相逢,哈哈,沒有什么恩怨是掀不過去的!”
張若素以自己當年年少的時候混了全世界一口飯吃的經驗準備開始化解仇怨,老道人突然察覺到了些許的不對勁,看到那位素來冷靜的噎鳴難得語氣出現波動,道:“……你,終于回來了嗎?”
白發道人看向噎鳴。
經歷過了之前的記憶,在他眼中,還能夠看得出當年那桀驁孩子的模樣輪廓,嘆息一聲,伸出手拍了拍噎鳴的頭,灑脫溫和道:“回來了。”
“不走了。”
張若素臉上的神色凝滯。
這,這不對吧?!
他看了看衛淵,看了看旁邊的噎鳴。
突然察覺到不對,看到這位天之副君是一身白袍,雙鬢垂落白發,木簪束發,腰間佩劍,而那道人是一身青衫,同樣白發蒼蒼,木簪束發,腰間佩劍,仔細看來,連那服飾的形制都有幾分相似。
這,這是……
老道人神色茫然,嘴角抽了抽。
衛淵伸出手,兩根手指夾住了噎鳴身上的一縷因果,或者說是代表著記憶被帝俊封鎖的那部分力量,而后嘆氣一聲,稍微用力,輕描淡寫地將這一根封鎖記憶的因果徹底捏碎,看向旁邊的天帝,道:
“那么,噎鳴就留在我這里?”
天帝看了他一眼,平淡道:“無論是否是玉虛門人。”
“他也是我大荒的副君。”
“仍舊需要履行相應的職責,除此之外,隨意。”
白發道人頷首道:“多謝你在這些時間里面代替我照顧他。”
天帝頷首,未曾多說什么,只是看著老聃離去的方向,神色仍舊不顯得如何動容,衛淵道:“看來,你之所以會來,不只是為了為媧皇護法,也是為了要見見他啊。”
天帝平淡道:“本座只是來此下棋而已。”
衛淵:“…………”
啊對對對。
你就是來下棋的對對對。
天帝平淡道:
“我曾經和他認識了八十年的時間,對于人類來說這或許是很漫長的歲月,但是對于我來說,這只是渺小到一個恍惚就會過去的時間長度而已,我偶爾酣戰于星海之間的時間,就不止這么點了。”
“星辰的一次變化,一次死亡長度更是遠遠超過人類能觀測的歲月。”
“其實,本座一點都不理解他,也不了解他,或許是見多了永恒存在的星辰,本座對于了解事物的速度會比較緩慢隨意,對于人類來說,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一旦稍微遲緩,就會徹底失去這個機會。”
“而對于我不同。”
“一件事情不想要做,推遲十年,百年都無所謂。”
“哪怕是過去千年后才想著解決,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如此的情況下,行為會變得隨心所欲,冷淡自然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那么短暫的時間里,我不曾理解他,也不曾想要做什么,只是平淡地看著他成長,成親,生子,喪妻,老去,如同花開花敗,冬雪春融一樣,這都是自然的變化,只是旁觀。”
“只是看著他走向自己的命運,本座仍舊會感覺到些許的遺憾。”
衛淵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謂真正長生不死者的心聲。
道人白發垂下,一部分垂落在肩膀上,溫和道:“天帝會悲傷嗎?”
身著墨衣的天帝邁步,消散離開。
“不,當然不會。”
“當年落在他身上的星光會反射回到浩瀚的宇宙當中,光所攜帶的記憶不會湮滅的,所以,他哪怕是已經離去,也永遠會在我的回憶里,如同星辰一般明亮永恒。”
衛淵看著那墨衣的天帝消失不見,回歸于蒼穹之上。
若是無限的星河當中每一顆星辰都代表著對于故人的懷念,那么天帝的過去,恐怕也太過于悲傷了些,衛淵收回目光,旁邊的老道人已經開始灌酒,開始逃避現實,麻木自己。
這混蛋怎么輩分越來越大了?!
你是什么?
是三葉紀的單細胞生物修行成精的對吧?!
衛淵道:“參天地之造化,而非奪天地之造化,道友有什么感悟嗎?”張若素翻了個白眼,喝了口酒,還是回答道:“……多少是有些的,參悟,奪取,這本就是兩個極端……”
“一個是與天地同在,與天地同參,修的是道,悟的是法。”
“本身不會吸收掠奪天地的造化,反倒是會讓天地變得越發充盈,也可以動用天地之力……”
“而另外一個,則是瘋狂汲取一切靈性,以彌補自身。”
“想要聚集萬物之偉力于一身,也可以動用天地之力,移山填海。”
“但是這樣的話,會損害到世界的根源,像是蝗蟲一樣讓天地萬物變得越發凋零,后世也沒有修行的機會和根本,竭澤而漁。”
老道人苦笑道:“而我算了算,基本上參天地造化比起奪天地之造化,實力上限更強……因為掠奪天地造化,哪怕是瘋狂到了一口把整個世界都吞了,沒有損耗沒有浪費,極限也就是參天地之造化那樣。”
“這還是有一個前提。”
“那就是參天地之造化的路子,沒有反哺天地讓天地本身變強。”
“而所謂的渡劫,奪取天地造化,等到自身內部壓縮的靈蘊和外界的底蘊大道一定平衡,在想要掠奪就會遭遇到天地的劇烈反噬,諸多靈氣暴虐,這是天地萬物眾生對于掠奪自己未來之人的反撲和抵抗。”
“而其實第一類修行是沒有這樣的劫難的。”
衛淵挑了挑眉:“沒有?”
老道人灌了口烈酒,道:“老夫只是回憶起道藏記錄的渡劫,其實不是現在廣為流傳的雷劫,往日雷劫都是給妖獸打的,因為他們走的就是奪取天地之造化的路子。”
“對了,奪天地之造化,有個比較好的形容。”
張若素拍了下額頭,道:“那就是癌癥。”
“奪天地造化瘋狂補益自身的路子,把天地比作人的話,那就相當于癌細胞瘋狂奪取整個身體的營養,它自己越發強大,人會越發地衰弱,而天劫雷劫之類的,則是身體免疫能力之類的反撲。”
白發道人一臉嫌棄地看著張若素:“道友你不要把這么玄妙的事情說得這么地現代化生活化好不好。”
張若素喉嚨一哽。
大怒。
“這不是跟你學著的嗎?”
某白發道人自信道:“我?”
“我肯定不會這樣的,我可是元始天尊啊!”
“那道藏里說的正統的劫難是什么?”
張若素思考道:“其實不算是劫難了,那本道藏里面說的,其實是十魔九難,所謂的‘十魔驗道心,九難考修行’,屬于是殘篇,我回去之后需要仔細再翻找下,看能否轉變一下現代修行的路子。”
衛淵和張若素閑聊之余,也隨意談論何時將阿玄收入門下的事情。
張若素拍了下額頭,道:“對了,還有,釋迦之前不小心落下山去了,這道祖一走,釋迦怎么辦?我記得他們可是一起來的。”
白發道人搖了搖頭,道:“不必擔心。”
“起點是相同的,終點是相同的。”
“無論他們選擇在這里度過多長的時間,最終都會回到來到這里的時候……”他手中拈著一枚落葉,嗓音溫和平緩:“所以不用擔心,不必著急,終究會在歲月的過去重新相逢。”
在歲月的過去重逢?
張若素怔住,下意識抬眸,看到道人神色溫和平淡,青衫白發,眉宇溫和,看到他面容年輕但是眼底卻似乎蒼老古老,隱隱有真正的,跨越萬古歲月,玉虛元始天尊的氣韻流轉,頭皮發麻。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恐怖的事情?
衛淵抬眸看向旁邊不再年輕,身著大唐圓領袍的男子,道:“你又如何?打算在這里多呆著些時間嗎?”
李太白嘆息道:“本來是想要的,可是我想了想,我呆著太久,也總要回去的,那不如早點回去,也省得以后懊悔不已,難受一輩子,就當是做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夢了。”
衛淵噙著笑意頷首。
李太白嘆息道:“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機會再來。”
白發道人溫和回答道:“道本為緣,他日若是有緣,當有重逢之期。”
“這里的酒,我會留著,你總會回來見到。”
青蓮居士微怔,而后拱手一禮,灑脫大笑道:
“是嗎,那我便等待著離開的時候,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眼眸明亮,看向白發道人,道:“我已得以見到這仙家的風景,見到這絕世的風光,不知道能不能見識一番,元始天尊的風采!”
白發道人怔住,而后放聲大笑。
大唐長安李太白。
果然是張狂恣意,狂妄自大卻又豪邁浪漫之人。
“好。”
道人頷首應允。
他伸出手,五指白皙而修長,仿佛世間美玉,那五指卻忽而變得高大遙遠,直入群山云霧之中,讓被籠罩其中的李太白雙眼瞪大,頭皮發麻,隱隱有神魂顫栗之感,只覺得天地萬物變得高聳恢弘,襯托自己越發渺小,忽而那天地搖晃,轟然倒塌!
翻天之勢!
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啊!!!”
李太白猛地睜開眼來,只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是被那元始天尊一掌拍在額頭,不,那幾乎已經不能夠算是被手掌拍在了額頭……而是天地萬象,全部都轟然倒塌的錯覺。
可是環顧周圍,只是看到好友互相推杯換盞,燈光搖曳,侍女勸酒。
一副大唐長安的繁盛景象。
是醉酒之夢,還是夢中之仙人?
李太白似醉似醒,那邊有文士大笑道:“太白醒了,太白醒了,哈哈哈,來來來,接著喝酒!”
“謬矣,謬矣!”
“太白兄越是醉酒越是詩興大發,豈能不賦詩兩首?”
一眾人起哄,李太白放聲大笑,一只手提起酒壇,仰脖飲酒,形容曠達,伸手指著旁邊一人,仿佛不假思索,開口便道:“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那正是一位出海歸來,求仙訪客之人。
眾人聽到了李太白開口,皆是齊齊安靜下來。
那醉酒男子復又指向一百越之人,踉踉蹌蹌道:
“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
他醉倒在位置上,雙目失神,回憶那白發道人伸手,萬物豁然變得巨大而后倒下的一幕,天傾西北,地陷東南般,喃喃自語:
“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眾人一時寂靜,只是有人開始奮筆疾書,將這一首詩句寫下來。
心中被這詩才所震撼驚動,只覺得難道此人當真是見過這仙人景致,又有這超凡脫俗之才,將其描述下來,最后那浪漫壯闊的詩句之后,青蓮劍仙醉酒趴在桌子上: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
“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最后聲音越來越隨意,遺憾呢喃道: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別君去兮何時還……”
“別君去兮何時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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