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房間里，手機鈴聲忽然急促響起。
楚堯睜開眼睛，從左右夾擊的大腿和玉臂中爬起來，聽了一會兒，不是自己的手機，而是放在茶幾上充電的那部。
虞美人的私人電話。
正常情況下，工作電話晚上都是關機的，就剩下一部私人電話，存的都是重要的人。
楚堯下床過去，電話已經掛斷。
但旋即又再次響起。
屏幕上來電顯示的名字，是忠叔。
可能是她香江家里那邊的人。
想了想，楚堯還是沒接，走到床頭，捏鼻子，捂嘴巴，十幾秒后，總算把她叫醒。
她有點小起床氣，眼神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滿的噘著嘴巴。
而電話已經響到第三輪。
奪命連環call啊。
此刻。
楚堯心中悄然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大概一分鐘后，虞美人徹底回過神來，頓時爬下床，拖鞋都顧不上穿，赤腳跑過去接電話。
接通。
“喂，忠叔？怎么啦？”
她聲音微微有點顫抖。
這會兒大腦已經徹底恢復清醒，很快意識到，這個時間點，忠叔給自己打電話，一定是家里出了事。
而且……
大概率……
是和爺爺有關。
“老爺子走了，夢中走的，無痛無災，現在立刻回來，我還沒有通知老大。”
忠叔低沉的聲音響起，壓抑著悲戚，冷靜而平靜。
對于虞家來說，這是突發的大事。
不僅僅是一個老人的去世，更意味著接下來的權力交接和人心動蕩。
夸張一點來說，和皇帝駕崩的性質類似。
因為在虞家，九十八歲還思維敏捷的老爺子，真就是“皇帝”一樣的存在，言出法隨。
虞美人握著手機，臉色剎那間一片雪白，整個身體都在止不住的顫抖，感覺像是被赤身裸體，丟到冰天雪地之中。
全身直冷。
嘴唇無力的蠕動兩下，想說點什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節哀！速回！”
電話那頭，忠叔聲音大了幾分，幾乎是喊出來的。
虞美人這才恍然回神，深吸口氣，依舊是顫抖說道：“我知道了，現在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
全身再次劇烈的一哆嗦，眼神茫然，回顧四周，看到楚堯，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楚堯沒聽到忠叔說的第一句話，不過后面的四個字，卻是聽到了。
很快猜出什么情況。
張開胳膊抱了抱她，低沉而平靜的說道：“先穿衣服，我現在送你去機場，你給機長打電話。”
楚堯沒有見過虞家那位名聲顯赫的老爺子，沒有什么情感基礎，這個時候也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這會兒全部憑借理智做事。
或許有些冷漠。
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理智是最大的美德。
收拾散亂一地的衣服，各自穿好。
虞美人眼淚還在掉，理智稍微恢復幾分，但手一直在抖，有種無法言喻的慌亂。
是真的慌。
不異于天塌了般的感覺。
被楚堯拉著手，出門，上車，發動車子，很快風馳電掣，行駛在深夜無人的街道上。
她坐在副駕駛位，依舊失魂落魄，眼淚還在無聲的流。
“你要是這個樣子，老爺子估計都會想抽你一巴掌。”
楚堯忽然開口，語氣顯得冰冷。
虞美人微微一愣，轉頭看過來，眼眶已然通紅，一層水霧。
“老爺子多大了？”
楚堯再次問道。
“九十八。”
虞美人低聲說道，總算是能說出話了。
“我不想顯得太過冷血，但還是必須要說，生老病死，都正常，人活一世，草木一生，總有落葉歸根的時候。”
“睡夢中安詳去世，也算風平浪靜。”
“我知道你很難過，雖然我不太理解這種情緒，因為我沒有父母，更別說爺爺奶奶，但這個時候，你哪怕再難過，也得忍住。”
“至于其它的，虞家的情況我不清楚，也沒興趣了解，我相信你應該能處理好。”
楚堯語氣平穩的說著這些話，穩穩當當的開著車。
頗為淡定。
死亡是每個人的終極歸宿，也是必經之路。
包括自己。
在上次正哥病重后，楚堯就已經想明白這點，活著的每一天，其實都是向死而生。
所以要活出精彩。
虞美人深呼吸，再深呼吸，拿著紙巾擦了擦眼淚，沉默著。
情緒倏然平靜不少。
至少手不抖了。
“你考慮一下，是否需要我和你一起回去，以及有什么需要我能做的？”
楚堯這才開口問道。
虞美人想了想，想了足足兩三分鐘，才緩緩搖頭。
“暫時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處理好，帶你回去，不合適，反而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楚堯點頭道：“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這對你而言，其實也是個機會，好好梳理一下，你自己和你爸媽的關系，想清楚，以后就徹底沒什么煩惱了。”
豪門是非多。
其實她大多數時候的糾結和不安全感，還是因為親情和龐大利益之間，帶來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沖突。
這種東西，真的沒法說。
太不體面。
父親不體面。
女兒也不體面。
“嗯。”
虞美人聲音微微有點嘶啞，輕輕點頭。
想了想，她再次開口說道。
“爺爺應該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我爸？以前一直都在逃避，有爺爺護著，我可以心安理得的逃避。但現在，必須要做出選擇。我爸不是好人，但他是我爸。”
楚堯看了她一眼，緩緩回復。
“無非兩個結果。”
“第一，正常情況，你拿你的那份，你爸拿你爸的那份，井水不犯河水，老爺子應該有安排。”
“第二，你爸把你的東西搶了。那就給他嘛，權當還債了，哪怕是真凈身出戶，就給我當小丫鬟，我還是養得起的，也不至于過苦日子。”
“心態放平，欲望看淡，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也這么大了，該考慮清楚了。”
聽楚堯這么一分析……
虞美人長長舒口氣。
再次感覺平靜很多。
像是重新有了主心骨。
約莫兩個小時后。
她走上飛機，在茫茫夜色中駛向高空。
楚堯坐在車頭看著這一幕，點上支煙，默默抽了一口。
腦子里悄然冒出一句話，然后發了條朋友圈。
——死去的人，在泥土里腐爛，活著的人，在生活里腐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