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膏,大景一直以來存在的問題。
從乾皇開始,京城就大小煙館遍地,屢禁不止,從上到下吸食鴉片者眾。
太學生們都是念過書的,當然都知道福壽膏這禍害之物,和殷德劉镮之也曾與林壽說起過福壽膏實乃對大景百害無一利的玩意兒,應該被嚴厲打擊禁止才對,提出過報社要不要向老百姓普及一下這東西的危害,不過林壽最后都給否了,也沒解釋,只說了一句,不是時候。
后來看,那時也確實不是時候,九門提督和九千歲皆在,朝中洋務黨占據著不小的話語權,尤其當時的乾皇自己還吃大煙,后來的嘉皇又斗不過九千歲。
但是如今,九千歲已經被林壽弄死了,洋務黨失勢空虛,朝廷中又有能臣林忠,正能影響朝廷決策。
如今,正是大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林忠林中堂在這時候提出,大景禁煙,諸君欲乘風云起,太學生們都躍躍欲試,他們覺得一切似乎該到時候了,去拯救這個腐朽的大景。
不過,秋月報社的所有人還是看向了林壽,像是在等他的說法,雖然林壽一直游離在報社之外,很少插手報社事務,但他似乎一直是報社的主心骨,畢竟當初京城三劍客是創立秋月報社的元老。
林壽聽了林忠說希望《秋月報》配合推廣禁煙令,又看了看周圍太學生們的目光,這些學生們的正義之心都蠢蠢欲動,說道:
“當初我不讓報社參與福壽膏之事,因為福壽膏牽扯朝中利益太深,當時報社還是萌芽階段,若去動福壽膏,必然夭折。”
林忠一拱手道:
“如今有萬歲爺撐腰,有我林某人竭盡全力,大可放心。”
林壽搖搖頭。
“老林,你管的了京城朝里的事,但這朝外的事你可能管的了?”
周圍的太學生一糊圖,什么朝外事?
太學生們都知道福壽膏屢禁不止,是因為朝廷內有腐敗官僚,做這茍且勾當,覺得他們斗敗這些官僚,就能贏了。
然而顯然,這些學生雖然如今已經不畏官威,但是閱歷終究還是尚淺,對于福壽膏問題的認識僅限于此。
但林壽就不一樣了,他開眼看過世界。
“如今大景鎖國令尚存,廣州十三行一口通商,洋人販賣鴉片進入大景賺取白銀,乃是福壽膏的主要來源。”
旁邊的和殷德一聽,一抓腦袋說道:
“林兄,那些洋夷番邦居然把禍害的大煙賣進我朝賺取白銀,確實可惡,我懂了,你這是想說咱們要是禁煙,那些洋夷沒法賺錢了,會不樂意是吧?他們不樂意能怎樣,咱們天朝上國還能怕他們不成?”
林壽笑笑沒說話,看向林忠。
兩人到底是在揚州一起干過兩淮鹽商的戰友,林忠搖搖頭。
“林兄想說的怕不是那些洋夷,而是廣州十三行?”
林壽點點頭。
“看來你我都清楚誰是敵人。”
周圍的太學生們一頭霧水,啥意思?
其實這還得從頭說起。
洋人賣鴉片進大景收割白銀?
并不是,當年閉關鎖國之策的初衷就有貿易保護,阻止白銀外流,怎么可能出現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別看洋人向大景傾銷福壽膏,賺了不少白銀,但如今大景與洋人做生意,其實還是貿易順差。
洋人向大景賣的福壽膏多,大景向洋人賣的茶葉更多,洋人從上到下不管王公貴族還是家里的傭人,都是無茶不歡,大景的茶葉比福壽膏滲透的還廣。
洋人們買大景的茶葉都快買破產了。
這年頭要是當個賣茶小妹,分分鐘都是和女皇做生意,都是國際大買賣。
所以,才有了鴉片傾銷來沖抵洋人他們自己的白銀流入大景,而他們這些可惡的大煙能順利進入大景的原因,不得不說,離不開廣州十三行暗地里的支持。
生意之道如此,商人逐利,對于十三行來說,你不讓洋人的福壽膏進來,我怎么賣得出茶葉?反正福壽膏進來毒害的又不是我,去毒害大景老百姓又不關我的事。
什么?做生意把國籍都丟了?
不,我們這叫立足全球的國際化企業。
如此原因,林壽才說,洋人山高水遠暫且不論,禁煙令推廣,廣州十三行首先就是難以邁過去的坎兒。
“朝廷要出禁煙令,十三行必然是阻礙,老林,他們是真正的‘天子南庫’,可不是兩淮的鹽商那么好對付。”
大景知名的三大商人集團:兩淮鹽商,山陜商幫,廣州十三行。
其中兩淮鹽商被二林給鏟了,雖然看似風輕云淡,但不得不說巧合頗多,作為受朝廷鹽引制度鉗制最重的商人團體,坐擁富甲一方的身家,連私兵都不能擁有,所以被林壽鉆了空子。
然而,兩淮鹽商只是三大天王里弱的一個,十三行卻是真正的王者,三大商人團體之首,已經不是朝廷能輕易拿捏的了,鹽業對他們雖然不算少,但是他們真正立足的大頭是壟斷的國際貿易。
他們如今渴望的是只享受大景帶來的好處,拒絕承擔責任,自居“國際公司”。
“傳聞廣州十三行在當地培養有不少私兵武裝,且與異邦多國私交甚密,甚至,當今兩廣總督拜余樓參與其中。”
林忠倒是不避諱把問題說出來,顯然他談禁煙令不是無準備之仗。
“如今的廣州十三行和兩廣總督,隨時可以投敵賣國。”
林壽點點頭,林忠已經把當下局勢了解的很透徹了,問題是他如何應對,林壽把酒盞斟滿放在林忠面前的桌上,問道:
“老林,若禁煙令只是過家家玩,與先帝一樣說說而已不見實行,那自然是無事,但若是來真的,真大肆推廣禁煙令,關了京城的煙館,斷了十三行的財路,按照廣州當今的官商形勢,不日必將如大廈之將傾,面前是千難萬險,你又當何解?”
這輩子從沒喝過酒,一直以茶代酒的林忠,第一次拿起了酒盞,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入喉,只說了三個字:
“吾往矣。”
海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