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看了看手表,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問道:“我上班去了,你走嗎?”
劉立桿說:“我今天放縱一下,給自己放半天假睡覺。”
張晨懶得管他,自己下樓走了。
到了單位,譚總站在他自己辦公室的門口,看到張晨進來,就朝他招招手,張晨趕緊過去,問道:“譚總早,有什么事嗎?”
譚總朝著大廳里大吼一聲:“二貨,過來!”
被叫作二貨的,趕緊跑了過來。
“來來,里面說。”譚總和張晨說著,轉身回到了辦公室,張晨跟了進去,二貨氣喘吁吁地也跑到了。
二貨是他們下面,一個連的連長,在他們公司,一個連長,就相當于現在那些工程公司的項目經理,負責一整個項目的施工。
譚總是湖北蒲圻人,在海軍榆林基地當過兵,據說還參加過74年的西沙海戰,教訓過當時南越的海軍,轉業的時候正值海南建省,他們一大批的戰友就都沒有回老家,而是留了下來,說是已經不習慣老家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悶熱了。
他把一個項目就叫做一個連,每個連配備一個連長,連長下面又有幾個班,分別是木工班、泥水班、油漆班、水電班。
二貨現在負責的項目,是張晨設計的,張晨心想,一定又是什么工程上的問題搞不定了。
那時的裝修公司,不像現在,所有的圖紙都是齊全的,施工隊只要照圖紙施工就行,那時的圖紙最主要就是一張效果圖,其他的圖紙,需要每個班的班長,根據效果圖,自己在紙上,毛估估畫出來,施工的時候,就要一邊看效果圖,一邊看自己的草圖,一邊和設計師交流。
雖然設計師在畫完效果圖后,還會出一張黑白稿,上面寫明材料和尺寸,但那都是些主要數據,要是設計師不交待清楚,施工隊就是拿著材料和圖紙,有些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出效果圖一樣的效果。
碰到那些難搞的客戶,他不管其他,就一口咬定,這效果圖是我認可的,你就給我做得和效果圖一樣。
還有一些有自己主見的客戶,明明是確認了效果圖,但到實際施工的時候,他又會提出各種奇怪的想法,去修改設計,管施工的嘴笨,和他也說不清楚,那就要設計師去和客戶溝通,和他說明,為什么這個地方,不能按他想的那么改。
碰到這種情況,張晨的辦法是按客戶的意思,直接畫給他看,畫完了客戶自己一比較,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點唐突,放棄了。
要是碰到特別堅持的客戶,張晨就改,把新方案改到他滿意,再按新方案做,碰到這種,大家都能接受,因為改的時候,譚總就把價格加上去了,反正不吃虧。
“來來,二貨,你自己和小張說。”譚總不耐煩地說。
二貨看著張晨,羞羞答答說不出話,張晨問道:“二連長,是不是工程有什么問題了?”
“不是工程有問題,張設計師,是那個立面的石材……”二貨吞吞吐吐。
“哎呀,你他媽的,連話都不會說了?你蠢到這個樣子,怎么帶你的兵?”譚總氣咻咻的,他轉身和張晨說:“那個立面,他們用了‘四川紅’!”
張晨嚇了一跳:“怎么會用‘四川紅’,我不是寫得清清楚楚是‘中國紅’嗎,‘四川紅’怎么做立面?”
所謂的“四川紅”和“中國紅”,都是出產自四川的一種紅色大理石,那個時候,在石材市場,區分得還是很嚴格的,人們把出產自四川雅安地區的叫做“中國紅”,而把四川其他地方,如滎經等地出產的叫“四川紅”。
“中國紅”的花紋比較細膩,類似于芝麻點,色澤紅艷,但比較沉著,看上去很高檔,而“四川紅”,要么就顏色比較暗淡,要么就花紋比較粗,像癩蛤蟆身上的皮膚,要么就顏色更淺,比較漂浮,和“中國紅”相較,要差一個檔次。
二貨在做的這個項目,是一家高檔酒店,對外立面的要求比較高,所以張晨在設計的時候,選擇了“中國紅”。
“你換了石材,怎么不和我說?換了哪里的?”張晨問。
“滎經的。”二貨說。
張晨一聽就知道完了,滎經的石材不僅顏色是暗紅色的,而且是粗花紋的,這種石材,更適合做地面,而不是立面。
張晨剛到公司的時候,每天一有時間,就騎著自行車,跑遍了海城所有的石材和建材市場,對每一種材料,都做了比較,也拿了很多小樣,自己晚上一個人在辦公室的時候,就看著他們琢磨,什么材料應該用在哪里最能出效果,而且是不同的效果。
客戶的眼光和文化修養、個人喜好是不一樣的,做裝修設計的,就是要在和客戶的交流過程中,把握客戶的點點滴滴,把他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東西,用筆或實物幫他表達出來,你就成功了。
張晨看了看譚總,搖了搖頭,他說:“要出事了。”
譚總瞪了一眼二貨,罵道:“已經出事了!”
“可是可是可是……”二貨說了幾個可是都說不下去,譚總和張晨說:“這個傻逼,自以為是,他帶甲方的副總去看石材,那副總看到‘四川紅’比‘中國紅’便宜二十幾塊一個平方,就想把這差價污了,拿‘四川紅’冒充‘中國紅’,這個傻逼也就答應人家了。”
“不是我答應,是他一定要,他自己和石材老板談的。”二貨辯解道。
“你閉嘴!”譚總罵道,罵完了和張晨繼續說:“結果昨天下午做立面,剛做了十幾個平方,甲方的老板來了,一看到就讓停下,說這個太低檔了,現在好了,石材退么退不回去,做么做不下去,真他媽的,你老老實實告訴我,這中間你到底有沒有拿錢?”
“沒有,譚總,我保證沒有。”二貨趕緊說。
譚總用手指著二貨罵:“你他媽的要是讓我知道,你拿過一分錢,我就一腳踢死你!”
張晨把事情聽明白了,他也覺得頭大,他想,人家甲方老板要是較真,叫個懂行的過來一看,就知道這是“四川紅”,不是“中國紅”,和他們報價單上寫的品名完全不一樣,人家肯定會認為是他們公司弄虛作假,嚴重的話,人家都可能中止合同。
自己這邊呢,還沒有辦法和對方說,完全是他們副總的主意,如果說了,老板有能力一腳把副總踢走還好說,要是踢不走,或者副總反咬一口,說是二貨的主意,是二貨想行賄他,這種事,又沒有證據的,你說我說,全看老板聽誰的。
如果這樣,那這個工程,即使合同沒有中止,接下去的麻煩都數不勝數。
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在老板還沒有被激怒之前,迅速地把板材換掉,用“中國紅”返工,但麻煩的是石材這種東西,都是訂貨的,銀貨兩訖,從來就沒有聽說過有賣出去后,還退貨的。
張晨問二貨:“昨天掛上去的,都拆下來了嗎?”
二貨說拆下來了。
“放在哪里?”張晨問。
“工地啊。”
“馬上找輛貨車,把它拉走,所有的都拉走,渣都不要留在那里一點。”張晨說。
“拉走,拉哪里去?”二貨問道。
“不管哪里,先拉走再說,哪怕讓司機找個涼快的地方,先停那去,我們再想辦法。”張晨說。
“為什么?”二貨問,譚總也不解地看著張晨,張晨把其中的利害關系和他們說了,譚總一聽,臉都白了,他一把拉起二貨,叫道:
“他媽的快滾,還不快去拉走,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二貨也嚇壞了,趕緊跑了出去。
譚總坐在那里,過了好久才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
“好險好險,真是千鈞一發,小張,要不是你提醒,他媽的我今天就栽在這傻逼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