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支撐任溶溶和陳雅琴堅持下去的是,日經指數一直在下跌,從技術面分析,它短期也沒有反轉的可能,日元兌美元,每天雖然起起落落,但總是跌的多,升的少,今天升了三四元,讓她們寢食難安,但明天緊接著又會跌六七元。
這一切,都說明多空在激烈地交鋒,而多方雖然在抵抗,但信心明顯不足。
金融市場就是個信心支撐起來的市場,信心很多時候,比技術面的數據還要重要,美國非農指標每一次的發布,都會造成外匯市場的巨大波動,其實,這些數據,對美國實際的經濟影響并不大,影響大的,還就是投資人的信心。
一旦信心崩盤,整個市場就會崩盤,金融市場的大崩盤,都是由恐慌情緒帶來的信心崩盤造成的。
窺視到多方的畏手畏腳,這讓她們暫時覺得心安,她們覺得,現在比她們空方更受折磨的,應該是多方,他們密切關注著市場的任何風吹草動,神經緊繃,隨時都有棄守的可能。
如果他們棄守,那就是她們乘勝追擊的時候。
每一天的日子都很漫長,對她們來說,都是凌遲,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你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么,雖然她們足不出戶,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這扇辦公室的門了,但她們早就把自己的命運交了出去,交給了市場去宰割。
甚至連老倪,在被陳雅琴拒絕了兩次之后,他也沒有再打電話給她,陳雅琴知道,對老倪來說,比自己更重要的是賬戶里的錢,我陳雅琴已經不是原來的陳雅琴,面容姣好,秀色可餐,而是一部會賺錢的機器。
和可餐的秀色相比,她賺錢的功能,對老倪來說才更重要。
陳雅琴隱隱約約聽說,老倪好像新招了一個助理,大學生,長得很漂亮,陳雅琴當然知道老倪這是想干什么,她也忘了自己是從哪里得到的這個消息。
有很多的消息,它們就是自己長腳長翅膀的,你哪怕足不出戶,消息也會自己走到你的面前。
每天晚上,老倪沒有回柯橋的時候,陳雅琴知道,他一定是和這個助理,去了他們常去的酒店,她會坐在她坐過的位子,接受老倪的殷勤,坐在她經常坐的副駕座,回家,上了她上過無數次的床,半推半就,最后過了止損線,被徹底穿倉。
陳雅琴甚至覺得,老倪給她和任溶溶在米市河邊買了房子,就是有想支開她的意思。
陳雅琴想到這個,心里就覺得有些悲涼,但同時也有一些的欣慰,她很愿意老倪就這樣,把她忘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她還和他的賬戶綁在一起,他就不可能會忘了她,而她,現在也沒有和他賬戶松綁的可能。
做交易的,有時候就和吸毒一樣,你經歷了那種波瀾壯闊和生死搏殺,就再也無法回歸平靜。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她只記得,那時候自己感覺到孤立無援,很多的人渴慕著她,但她和他們之間,總有一堵無形的墻,她不知道這墻是怎么形成的,她只覺得自己很孤獨,周圍的一切都在擠壓著她,她已經透不過氣來。
他第一次抱著她的時候,陳雅琴清楚地記得自己想掙脫,想罵他,但她掙了一下沒有掙脫,她感到自己突然的就軟綿無力,心底有一個聲音不停地響,算了算了算了,那一刻,如果有鏡子,陳雅琴相信自己一定面目猙獰,她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
如果再來一次,她希望什么也沒有發生,如果是那樣,陳雅琴覺得自己站在這里,看著運河對面的窗戶時,就不會感覺張晨是那么的遙遠。
但如果那樣,她陳雅琴就連到杭城,連站在這扇窗戶前的機會都沒有。
陳雅琴覺得,命運就是這么的好笑,你覺得你在做自己的時候,其實都是別人在決定你的命運,你覺得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時候,但你的手腳是被綁住的,你其實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現在,她們的身體是自由的,在這幢大樓里,她們可能是唯二不被上下班時間禁錮的人,但她們就是這樣,自己把自己禁錮在這個房間里。
很多的時候,陳雅琴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支撐到那最后的時刻,這樣心情沮喪的時候,她看著對面,看著張晨的窗戶,就覺得他們之間相隔得更遠,一條運河,就是一條天塹,張晨是在另外的一個世界,他那里,或許波瀾不驚,而自己這里,暗潮洶涌。
陳雅琴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等待著這洶涌的波濤把自己吞噬,她想她最后注視著的,還會是運河對面的那扇窗戶。
盡管那扇窗戶不為所動,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每一次醒來,陳雅琴感覺自己,都會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栗,耳朵靜聽一會,然后才睜開眼睛,她看到馬麗或者寶珍或者徐愛娟,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這才松一口氣。
既然最黑暗的時刻久久都不肯降臨,那就來一個好日子如何?這一切,總要有一個了結吧?
陳雅琴感覺過了很漫長的日子,但其實只不過過了一個星期,這一天就到來了。
“來了來了,快過來看!”
寶珍大叫著,陳雅琴和任溶溶一躍而起,她們跑到寶珍的身后看了一眼,馬上就坐回自己的位子,盯著面前的電腦,她們看到,那一根線開始做自由降落。
四月二日,東京證券交易所日經平均指數大幅下跌,跌破16000點的心理防線,同時,外匯市場日元兌美元也應聲而落,跌至了135.20日元兌一美元,為一九九一年九月以來的最低點。
多方終于繳械投降了,任溶溶和陳雅琴,聽到了錢嘩嘩流進來的聲音。
那一根線,做了個斷崖式的下跌之后,開始橫盤。
辦公室里的五個人呆呆地坐著,接著,不知道是誰哭了起來,緊接著其他的人,也都哭了起來。
“平嗎?”
任溶溶淚眼婆娑地問陳雅琴,陳雅琴搖了搖頭,她覺得現在突破口才剛剛打開,還不到結束的時候。
“你心真兇。”任溶溶笑道。
“你也一樣。”陳雅琴說。
既然還不平倉,她們接下來需要的是調整戰略,重新調整止盈線和止損線,調整的目的是保證已經贏得的收益。
“把止損設到130怎么樣?”任溶溶問。
“128。”陳雅琴說。
“止盈呢?”任溶溶問。
陳雅琴想了一下,她說:“140。”
“你瘋了?”任溶溶問。
陳雅琴點點頭說:“對。”
“那我比你更瘋。”任溶溶說,“我覺得日元會跌到一九九零年的水平,止盈到145。”
陳雅琴盯著電腦上的盤看著,用鼠標點著,回看著每年日元的走勢圖,最后她點點頭說:“好,那就止損128,止盈145。”
陳雅琴把這兩個數字告訴了寶珍,寶珍復核了一遍,她覺得128是有道理的,145?
“你們確定嗎?”寶珍問。
陳雅琴點了點頭:“確定。”
“這是你們一致的意見?”寶珍再問。
陳雅琴看看任溶溶,任溶溶說對,我們一致的意見。
“好。”寶珍把這個指令下給了馬麗,馬麗問:“128,145,對嗎?”
寶珍說對。
馬麗設置好后,和寶珍說:“好了。”
寶珍走到馬麗的身后,看了看她的電腦,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陳雅琴站了起來,她走到窗前朝外看了一會,回轉過身,她和任溶溶說:
“我覺得我在這個辦公室里,待不下去了,溶溶,我們去旅游吧。”
“去哪里?”任溶溶問。
“隨便哪里,去上海,去蘇州,去北京,哪怕去海南,我不想看電視,不想看報紙,不想看到任何和交易與金融市場有關的東西。”陳雅琴說。
寶珍、馬麗和徐愛娟三個人,看著陳雅琴笑,任溶溶沒有笑,她覺得她很理解陳雅琴,她的心里,何嘗沒有和陳雅琴一樣的感受。
“什么時候走?”任溶溶問。
“馬上就走。”陳雅琴說。
“好。”任溶溶轉身和馬麗、寶珍、徐愛娟說:“你們三個人,輪流看盤,不管是止損還是止盈,就是天王老子來了,讓你們動,你們都不準動,明白了嗎?”
三個人笑嘻嘻地看著她,任溶溶突然吼道:“明白沒有?”
三個人趕緊說:“明白了!”
“除非碰觸到了止損或者止盈,不許給我們打電話,無論任何事情,哪怕這幢樓倒了,明白嗎?”任溶溶問。
三個人連連點頭。
“倪總要是來問,就說我們出去旅游了,讓他也不要給我們任何一個人打電話,只要他打一個電話,我們就不回來了。”陳雅琴說,“就說是我說的。”
馬麗怯生生地問:“那倪總要是問起賬戶的事情……”
“一個字也不要告訴他,也不要給他看盤面,他就是有一萬個問題,也讓他等我們回來問我們。”任溶溶說,“你們什么都說不知道,明白沒有?”
三個人繼續點頭,說知道了。
“一旦觸碰了止盈或者止損,第一時間給我們電話。”陳雅琴說。
“好。”三個人趕緊點頭。
“走吧。”任溶溶說。
兩個人背上了自己隨身的背包,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帶,她們就像是出門逛街那樣走了出去,下樓走到了建國路上,打到了一輛車,坐上車,任溶溶和司機說,去火車站。
“累死了,還是去機場吧,我們到了機場,最近的一趟飛機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陳雅琴說。
任溶溶點點頭說,好啊。
她們到了機場,最近的航班是去西安的。
四十分鐘以后,她們從飛機的舷窗朝下看,杭城離她們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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