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淑珍走開去,裝作是去看晾在鐵絲上的膠卷,心卻怦怦亂跳,她覺得完了,自己今天到了這里,可能要完了。
怎么完了,又怎樣會完,譚淑珍不敢多想,一想臉上就火燒火燎,整個人會一陣陣地顫栗。
她一邊看著垂掛在那里的膠卷,一邊繞著圈,繞到那邊的時候,忍不住就想去偷看他一眼,卻發現他也正看著她,譚淑珍趕緊把頭別了過去,心里一慌,一把就捏住了膠卷,差點把膠卷從夾子上扯下來,趕緊松手。
卡倫卡朋特也停了一下,房間里有了片刻的安靜,過一會又響起來,繼續下一首歌,還是那么的吊兒郎當,就像一個人,隨便靠在了一個什么地方,松松垮垮地站著,又像是一個人,從一個曖昧的夢中醒來,一邊回想,一邊慵懶地訴說著什么。
那個夢里的聲音還真的響起來了,他站起身,還是自言自語般地說,OK了OK了。
他走了過來,譚淑珍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退,身子卻好像被什么推著,不肯離開。
他取下夾子上的底片,舉起來,兩只手捏著底片的邊沿,把底片一點點地在手里移動著,他似乎決定了先放大哪一張,拿著膠卷去了桌子那邊。
“你過來。”
他輕輕地說著,譚淑珍身不由己地跟了過去。
他在桌上,并排擺開三個搪瓷托盤,在一個搪瓷托盤里倒了顯影液,在另一個托盤里倒了停顯液,在第三個托盤里倒了定影液,他一邊做著,一邊和譚淑珍說著,譚淑珍不停地嗯嗯點著頭。
他從放大機上取下底片夾,把選好的那張底片放在底片夾那個方框里,合上底片夾,把底片夾放回到放大機上。
他打開放大機的光源,譚淑珍看到放大機底座的壓紙板上,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不停地旋轉著放大機上的調焦旋鈕,譚淑珍看到那影子越來越清晰,她禁不住湊過頭去,兩個人的頭都快挨到一起了。
譚淑珍倒吸了一口涼氣,屏息靜氣,她看到了自己被定格的臉,就是在她微微蹙了一下眉頭的那一瞬。
這一張臉,有淡淡的憂傷,又有一些的孤傲,這是超脫了她每天在鏡子里看到的那張臉,是可以媲美于任何一張《大眾電影》封面的臉,譚淑珍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還可以這么漂亮,而且,沒有化妝,這就是自己真實的面貌。
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多么圣潔,她漂亮嗎?”他在身邊,耳語般地問道。
譚淑珍覺得自己渾身不停地顫栗,都快站不住了,腦子里嗡嗡地響,他伸手輕輕地牽了一下她的手,就這一刻,萬籟俱寂,腦子里嗡嗡的聲音消失了,譚淑珍的顫栗也消失了,她的手指忍不住動了動,勾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卻馬上離開了,就像他說,我晚上工作,馬上就把電話掛了。
你干嘛呀?譚淑珍突然就覺得有萬般的不舍,很想伸過去,再把它抓住。
他的手是回去繼續工作的,哪怕天塌下來,他也不會讓工作停止。
譚淑珍覺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慶幸,她慶幸他的手及時地抽走了,不然,她不知道自己握著這只手,會握多久,她覺得自己很可能都會抱著這一只手,忍不住地痛哭起來,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給這一只手聽。
“放這么大可以嗎?”
他問著,她嗯了一聲。
他把放大機的電源關了,取出了照相紙,插入壓紙板里,啪嗒一下打開光源,他的頭又是那么微微地朝上仰著,像是在想著什么,又像是在心數著時間,停了有十幾秒,他把電源關了。
“你來。”
他說著,譚淑珍不知道他要讓自己來什么。
他把曝光好的相紙從壓紙板里取出來,一只手不由分說握住了譚淑珍的右手,另一只手,把一把毛竹的夾子放在她的右手里。
他和譚淑珍說,接下來的順序是,先顯影再停顯再定影,最后放在水池里漂洗,他不是問她明白嗎?而是用征詢的口吻問她,好嗎?
譚淑珍點了點頭,輕聲說好。
他站在譚淑珍的身后,譚淑珍感到他的呼吸,都滯留在她的脖子里,癢癢的,但讓人有一種醉了的感覺。
他的右手握住了譚淑珍拿夾子的右手,左手碰了碰譚淑珍的左手,譚淑珍很自然地勾住了它。
竹夾夾起了相紙,把相紙放進了顯影液里,譚淑珍看到自己的臉,在那張白紙上慢慢地浮現出來,原來還真是這么的美和驕傲,她感到自己又快窒息了。
“好了。”他在她耳邊說。
右手指揮著她的右手,把那張美麗的臉放進了停顯液,接著再放進定影液,最后放進了水池里的盆子里,把水龍頭打開一點點。
譚淑珍看著自己的臉慢慢地沉浸到水里,她看到自己在水流下面,波光粼粼,但是她就是那么美麗。
他的手從后面摟住了她的腰,他的聲音從夢中,和卡朋特的聲音一起飄來:“我要是放過了你,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譚淑珍感覺到了一陣更深的暈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她覺得自己的頭,就像卡朋特的歌聲,也那么慵懶地朝后靠去,在虛無中,她要尋找她停泊的地方……
她的頭轉過去,尋找著,他也在尋找著她,滴滴答答的水聲,暗紅色的曖昧的光線,卡朋特歌聲忽遠忽近,兩張嘴親吻在一起,一整個世界都退去了,我不管我不管,譚淑珍聽到自己心里有一個聲音,我不管了,她感覺那個聲音聲嘶力竭,都快哭了,我還要管什么呀……
他的手伸過來在解她的扣子,譚淑珍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她抬起手,“啪”地給了他一個耳光,他愣在了那里。
譚淑珍推開了他,跑過去一把把門拉開,外面真實的世界倒在了她的身上,譚淑珍跑了出去。
卡朋特的歌聲在追著她,但沒有追出多遠。
呂紅給張晨打了電話,和他說,張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朋友的案子判下來了,從輕處理,兩年。
兩年,還從輕處理?張晨的心里咯噔一下,兩年,那是多么漫長的日子,是多少個一天啊。
“我和你說,張總,刑期是從他投案那天開始算的,還有,在監獄里表現好,不僅表現好,他那么多朋友,肯定會幫他疏通關系的,在監獄里還可以減刑,實際用不了兩年。”
張晨感覺稍稍寬了點心,這么說,已經是有一段日子過去了,實際確實沒有兩年。
“呂紅,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看他?”張晨趕緊問。
“現在還看不了,判了就入監了,就不歸他們公安管,要看,只有去監獄里看。”呂紅說,“我讓我朋友的老公幫助打聽,看他是去了無錫的哪個監獄,確定在哪個監獄,我再去找監獄的關系。”
“好好,謝謝你呂紅。”
“不客氣的張總,你的事就是我的是。”
張晨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小昭,小昭聽到,反應和張晨一樣,她叫道,兩年,這么久,那老孟要吃多少苦啊?
“沒有辦法,已經是輕判了,呂紅說了,孟平把所有的責任都扛到了自己身上,這個案子,就只有他一個人進去了,其他人都沒有事,我想,這就是孟平要的結果吧。”
“好吧。”小昭嘆了口氣,“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看他?”
“現在人已經在監獄里了,呂紅在找監獄的關系,沒有關系,不是直系親屬是不可以看的。”張晨說。
過了兩天,呂紅又給張晨打了電話,在電話里沮喪地說:“對不起張總,我幫不到你了。”
“怎么了?”
“你朋友沒有關在無錫,他被送去南京了。”
“啊!”張晨吃了一驚,“那他去南京哪個監獄了?”
“這個,張總,我也不知道了。”
“好好,謝謝你呂紅。”
掛斷呂紅的電話,張晨馬上又撥通了南京高志鵬的電話,張晨把事情說了一半,高志鵬就叫道,張總你等等。
高志鵬拿著電話,叫道,徐麗,徐麗。
徐麗跑了過來問:“干么絲啊?”
“張總啊有事。”高志鵬說。
高志鵬把電話按了免提,說:“張總,你說。”
張晨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高志鵬和徐麗明白了,徐麗說,多大事啊,張總,就是要找他在哪個監獄,要去看他,阿是啊?
張晨趕緊說對。
“等我電話,張總。”徐麗和張晨說,這就是打了包票了。
第二天下午,徐麗給張晨打了電話,和他說,孟平人找到了,是被送到了南京提籃橋監獄。
張晨趕緊問徐麗,你監獄里能不能找到關系?
徐麗說,已經找了呀,不然怎么會知道他在提籃橋。
“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看他?”張晨問。
“現在還看不了。”
“為什么?”
“剛入監的犯人,都在集中學習,任何人不能探監的,要等到集中學習結束,具體分到下面哪個監所,就可以去看了。”
“那要多長時間?”張晨問。
“半個月。”徐麗和張晨說,“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一分到下面監所,我朋友就會直接去找這個監所的監獄長,他所有的監獄長都認識的,那時就可以安排你們來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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