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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6 難產的團長

  越劇團從宣布解散到今天兩年多了,遺留的問題還有一大堆,縣里和文化局的大小領導,聽到越劇團三個字就頭大。

  首先是人安排不了,劇團的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他們都是事業編制,裁下來的人你要想把他安排到企業,他可以當場死給你看,但一個縣,哪里來那么多事業單位,就是有,這些人去了又能干什么?

  每個部門都在推,不是說這些人實在是專業不對口,你總不能把唱戲的拉二胡的安排到地震臺、氣象站、防疫站吧?就是說自己單位早就人滿為患,單位里本來就還有好幾個等著指標轉正的呢。

  縣領導也沒有辦法,最后只好下狠命令,誰的屁股誰自己擦,讓文化系統自己解決。

  文化系統怎么解決?去新華書店賣書,去影劇院賣票,去圖書館和文化館搞衛生,劇團近百個人,就是干這些又哪需要這么多人,何況人家還不一定愿意干,沒戲演了還覺得自己是個角,不愿意就拖著,拖到現在,還有一半的人工作崗位沒有安置好。

  文化局的幾個局長,為此傷透了腦筋,連以前從來沒有局長會去的,只有一個編制的文管會,也經常有局長過去,埋怨道,你這里最近,怎么就沒有什么重大發現?

  永城鄉下,七一年由中科院古人類研究所和浙江省博物館的專家,發掘出一枚古人類的牙齒化石,經鑒定,這枚人牙化石距今約有5萬年左右的歷史,被中國科學院正式命名為“永城人”。

  “永城人”是在浙江省境內首次發現的“新人階段”的古人類化石,從此,浙江的歷史一下子往前推進了4萬多年,永城也成為浙江歷史的源頭。

  也因此有了這么一個擠在文化館里的文管會,文管會的小邢當然知道局長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要是再也有這樣的項目,就可以把劇團的那些人安排去挖古墓了,一年半載的,拿的可都是國家的專項經費。

  小邢指了指身后玻璃柜子里,一排殘缺不全的陶罐,和局長開玩笑說:

  “要么,我把這些埋地下去,再發現一遍?挖不行,我埋還是可以的。”

  局長哈哈大笑著出去,這一笑,才感覺輕松了一些。

  這些人工作沒有安排,但工資不能少,醫藥費要報銷,文化局也沒有錢,他們就一三五去文化局,二四六去縣政府,堵住局長和縣長的門就說古唱今,戲詞一套一套的。

  每個星期的這幾個日子,秘書有事沒事,就會站在窗前看著,他看到大門口,浩浩蕩蕩一批人有說有笑進來,就趕緊跑去縣長的辦公室,不管有沒有其他人在,都和他說,領導,要去調研了,人家已經在等。

  那時的縣機關大院,也沒有后來這么威風,只有一個老頭看門,太陽好的日子,附近的居民是可以來院子里的樹上,拉繩子晾被子,附近的農民,是可以到院里的水泥地上,曬稻谷的。

  縣長一聽秘書的話就明白,是越劇團的人來了,他不動聲色,裝出這才想起的樣子說,噢,好好好,馬上馬上!

  兩個人出了辦公室,就從政府大樓最側邊的樓梯下去,越劇團的大軍,正從主樓梯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來。

  李老師的老伴還在哭唱,老胡、湯副局長和丁主任三個坐在那里,只要一想到要是婺劇團再走上越劇團的路,頭就更大了,心想那自己還不如早點找個理由,病退了算。

  永城婺劇團團長的人選,現在成了永城縣文化局和工作組的頭等大事,幾位局長,為此開了好幾次會。

  他們在劇團又找了一位老演員,和一個鼓師談了談,那位演員,一聽說是這個事,起身就走,丁百茍主任在后面叫,喂喂,你走干嘛?

  對方說,我去叫我老太婆,她也很會哭的。

  丁主任趕緊把他拉住,和他說,算了算了。

  接著找那位鼓師談,鼓師坐在的鼓前,的的的的的的的不停地敲著,三個人站在邊上苦口婆心,說了半天,他好像聽都沒有聽到,一言不發,也沒有看三個人一眼,只是專心致志地的的的的的的地敲著的鼓。

  這一敲就敲了一個下午。

  湯副局長繃不住了,狠狠地罵道:“好,好,你這個死老頭,你他媽的比我以前的新兵蛋子精神頭還好!”

  鼓師看著三個人離開練功房的背影,得意地嘿嘿笑著,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板上。

  一大幫小學員圍過來叫:許老師!許老師!

  許老師人倒在地上,還在嘿嘿嘿嘿笑。

  劇團里面不行,那就從劇團外面找,第一人選,當然是原來越劇團的團長,現在在電影公司當副經理,他到了局會議室,聽到這事,就當場唱了起來:

  “呀呀呀呀,大事不好了呀……!”

  幾個局長都笑了起來,看他那樣子,心想這回可能有戲,不料等他把戲唱完,還是沒戲,他和局長們說:

  “你們這是想讓我去當替死鬼?死了個姓楊的還不夠?”

  老楊原來就是越劇團的副團長,越劇團解散的時候,婺劇團的團長正好退休,當時局里本來是想讓李老師當團長的,老楊自告奮勇,要求到婺劇團去當團長。

  考慮到老楊這個人能說會道,本來在越劇團就是專門對外聯系演出業務的副團長,再加上李老師本來的意愿就不高,最后就讓老楊接了團長,對方現在說的,就是這茬事。

  丁主任趕緊說:“別胡扯,這是兩碼事,讓你回劇團,也是對你專業能力的肯定。”

  “別,別,別肯定,肯定得越劇團都一地雞毛了,還肯定什么?”老團長看著幾位領導,滿臉狐疑:“是不是有人看上我這個副經理的位子了?有就明說啊,我讓賢。”

  在場的饒副局長逗他:“那你去干嘛?劇團也不肯去?”

  老團長一愣,然后叫道:“我去影劇院門口,擺地攤賣藝!”

  說完就站起來走了,把一會議室的人撂在那里。

  “我看,要么讓那個誰,劇團的那個美工張晨試試,這小子我看出來了,在劇團里還鎮得住人。”湯副局長提議。

  饒副局長同意道:“我看可以,死馬當作活馬醫,老胡,你的意見呢?”

  老胡看了看他們,只是笑著,沒有說話,這意思就是,選團長是你們局里的具體業務,宣傳部作為上級單位,不會太多參與,這其實擺明了就是不想蹚這趟渾水。

  眾人于是看著新上任不久的文化局長,文化局長三十多歲,原來是縣委報道組的,去年因為一篇關于永城縣文明村和文明家庭“雙文明”建設的報道上了人民日報,一時引起轟動,縣委常委們認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年文化局班子調整,就任命他為文化局長。

  局長對張晨這個人也有所耳聞,耳聞的一半一半,有壞的,說他是刺頭的,也有好的,說他能力(主要是畫畫)怎么怎么強的,局長去一樓縣圖書館的閱覽室走走時,老館長每次都會拉著他看墻上的愛因斯坦和魯迅的畫像,贊嘆道:

  “看看,精氣神都畫出來了。”

  這兩幅畫,都是張晨畫的。

  局長心想,找一個年輕人當團長,說不定劇團還能有點起色?反正,現在也找不到人愿意當,不如就像老饒說的,死馬當活馬醫,不行大不了再換唄。

  局長還在思考,丁主任說話了:“張晨這個人,政治上太不可靠,膽大妄為,他帶著劇團出去,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那影響就不止是在我們縣了。”

  局長聽到政治上不可靠,在心里馬上就退縮了,特別是現在又是敏感時期,他說:“大膽起用年輕人沒錯,但我們要起用那些政治上合格的年輕人。”

  這話,其他幾個人聽明白了,那就是同意了丁主任的意見,丁主任暗地里有些得意,兩位副局長也不好再反駁。

  “但問題是婺劇團也不能沒有團長,我的意見是這樣,要么,在我們找到合適的新團長以前,先由丁主任兼任婺劇團的團長。”饒副局長說。

  “我同意老饒的意見。”

  饒副局長一說,湯副局長馬上就表示同意,局長看了看老胡,老胡也正巴不得自己趕快脫身,微微點了點頭。

  “好,那就請丁主任辛苦一下,對了,在此期間,丁主任也可以從劇團里挖掘挖掘,看看有沒有其他合適的人才。”局長拍板同意了。

  “好,那我回去,把你們的這個決定和李部長匯報。”

  老胡這話,等于是在局長的同意書上,又蓋了印戳,可憐的丁百茍主任,在這個會議室,他根本就沒有表達同意或不同意的個人意見的權利。

  也沒有人會征求他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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